宋初一摸了摸白刃的肚皮,轉身回馬車。[]生離死別什麽的,早都看膩了。


    “先生……”籍羽喚住她,想請她拿個主意,是否放寍丫去見她母親。


    宋初一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這種小事莫要問我,你隻要保證寍丫完好的跟商隊走即可。”


    季渙看著宋初一的背影嘿嘿一笑,轉頭對籍羽道,“先生還是善心的。”


    宋初一的善心是建立在把別人都推出去做壞事的基礎上,籍羽又發現了她一個劣行,不禁從鼻腔裏哼一聲“他一旦發善心,我等便都是惡人。”


    季渙想了想,卻依舊不太明白,隻道,“那我帶這女娃去見她母親。”


    宋初一登上馬車,看見礱穀不妄依舊窩在角落裏反思,便沒有同他說話。而是把白刃放下,拿肉逗它,“白刃,嘖嘖嘖,過來。”


    “白刃,嘖嘖嘖……”


    這雪狼也不知聽不聽的懂自己就叫白刃,反正見著宋初一手裏的肉,便踩著車板“嘭嘭嘭”歡快的跑過去。


    “白刃。”


    “嘭嘭嘭。”


    “白刃。”


    “嘭嘭嘭”


    “白刃。”


    ……


    礱穀不妄緊緊握住拳頭,要平靜……要淡然……要超脫……


    “要調教便去外麵,不要煩我!”礱穀不妄頭上爆著青筋,決定明天再淡然。


    “唔,少年人還是有些火氣更討人喜歡。”宋初一用筷箸夾著肉,支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閑閑的訓練白刃站起來。


    尊師重道,每一個士人都會嚴格遵守,礱穀不妄叛逆,不過並非一個忤逆之輩。他直言責罵夷師奎。是因為從來未曾向夷師奎行拜師禮,對宋初一也一樣未行拜師禮。他肯忍,是因為覺得宋初一有真才實學,所授的課又恰好是他喜歡的內容,可這兩天的授課,他真是受不住了!


    其實倘若宋初一是個長者,礱穀不妄也未必會如此不恭。雖然宋初一講課時,他多半會忘記她的年齡,但平時麵對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少年,很難從心底裏產生對長輩的尊敬。


    吼完之後。礱穀不妄心底有有一些後悔。


    而這一絲微妙的情緒,卻被宋初一輕易的捕捉到。她立刻改便策略,將筷箸夾著的肉鬆開。車廂裏隻有白刃啃肉時發出的嗚嗚聲。


    宋初一披上大氅。垂頭看白刃吃的差不多了,便伸手抱起它,下了車。


    礱穀不妄想請罪,但是聲音堵在嗓子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宋初一走在雪地裏。抬頭便瞧見遠處寍丫撲在母親的懷抱裏,風將她的哭聲斷斷續續的送了過來。那婦人想緊緊抱著女兒,卻又怕弄髒了她身上的綢緞,商隊會責罰她。


    宋初一仰頭看了看有些發灰的天空,心想,她家那位老婦人便省心的多。沒弄出什麽母女淚眼兩相望的場麵來,早早的便死了。


    宋初一幼時家裏窮的三天吃不起一頓飯,她父親卻從未想過把她拉去換錢。一來,宋初一的長相,頂多就換兩匹布,而宋初一的母親卻為生她而死,這讓宋老叟覺得很吃虧;二來。宋老叟是個極有遠見的人,一時溫飽。遠遠不如栽培女兒為自己下半輩子賺糧食,但他顯然隻看見了長遠,未看見當下,所以在宋初一拜師兩個月後,他便餓死了。


    籍羽忙完事情,看見宋初一仰頭在看什麽,不由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什麽也沒有,疑惑道,“先生在做什麽?”


    “憂傷。”宋初一緩緩道。


    宋初一的行為與常人頗有不同,所以籍羽也一時分辨不出她說的是真是假。


    靜默了片刻,宋初一歎了口氣,掏出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淚水,“做人口買賣這一行,在下的良心……唉,身不由己!”


    “先生可以改行做貨物買賣。”籍羽不懂商,但他就不相信,冬季隻是買賣人口的旺季!


    宋初一幽幽的道,“此是對心的修煉,大善。”


    籍羽耷著嘴角,不多時,便又發覺一個劣行:詭辯。別人說什麽,她都有理由堵上。


    “我今晚住在堅的馬車,稍後把晚膳送到那邊吧。”宋初一道。


    堅,是宋初一給在死人堆裏撿來的那個孩子取的名。


    籍羽看了宋初一一眼,實在很想問一句:您總算遭人嫌棄了?


    “嗨。”籍羽應道。


    宋初一登上馬車,侍婢躬身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堅早昨天便醒了,宋初一已見過他一次,並告訴他名字。


    堅話很少,少到宋初一懷疑他是不是前段時間發熱把腦子燒壞了。


    “主。”堅匍匐在地。


    “嗯,起來吧。”宋初一並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也不會從一開始便對人寬容。


    宋初一覺得堅腦子沒有問題,但與他相處實在很無趣,無論宋初一說什麽,他都是恭敬的應著,即便被騙,也絕無任何怨言,小小年紀,便如做了幾十年的奴隸一般。


    在白馬城停留了一天,宋初一又挑到兩個不錯的男娃子,商隊在當夜便啟程繼續往西走。


    接下來的兩天,宋初一都未曾與礱穀不妄說話。訓一訓白刃,逗一逗堅,偶爾檢查寍丫舉止和清潔的時候騙一騙小丫頭,平時再與公孫姐妹聊聊天,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到第三天時,礱穀不妄總算忍不住,親自去宋初一車上給她請罪。


    宋初一看著伏在她麵前的少年,閑閑的用筷箸夾著肉訓練白刃站起來,跟三天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嗯,不過,這次有進步,可以忍三天了呢!”


    礱穀不妄額頭上青筋一跳,有種想揮拳把她臉塞進去的感覺,但經過這三天的忐忑和反思,他倒是真的能稍微穩住情緒,“承蒙老師教誨。”


    “起來吧,不需拘禮。”宋初一道。


    礱穀不妄起身,正看見宋初一笑眯眯的臉,一陣腳底板發麻的感覺。


    “實際我與鬼穀子前輩比起來,實在很純良。”宋初一誠懇的道。


    “先生,是否要入桂陵?”籍羽在車外問道。


    宋初一沉吟片刻,道,“去必須要去,孫臏在桂陵大敗龐涓,必須要去沾沾喜氣。”


    礱穀不妄黑著臉,他最尊崇的人便是龐涓,這一定是在故意戳他痛處,一定是。


    然而實際上,宋初一真心要去沾喜氣,在與孫臏同樣遭遇了背叛之後,她也必須要讓自己在數年之後扳回這一局。至於戳人痛處,隻是順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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