礱穀不妄臉色發青,這裏若不是秦宮,他早就咆哮了。(.)縱然知道動怒會讓宋初一更得意,但憋著容易內傷。


    稍稍坐了一會兒,便有侍婢引領眾人去赴宮宴。


    圍繞主宮殿周圍,建築較為密集,因此外麵大雪紛紛,卻沒有風,並不算太冷。從偏殿中出來,九曲十八彎的繞了兩盞茶的時間,才終於到了舉辦宴會的大殿。


    “衛國使節到!”殿外寺人高聲通報。


    有侍婢領著子朝和籍羽等人到大殿西側牆壁下與其他侍衛、婢女站在一起,礱穀不妄則與宋初一同幾。


    秦國大臣已經全部到齊,見宋初一進來,有些人拱手或者頜首,算是打了招呼。


    宋初一來自小國,年紀又太輕,連同跟在她身側的礱穀不妄也十分的年輕,所以眾人並無多少結交的心思,隻是心裏都很想知道,君上私下召見她究竟所為何事。


    雖則好奇,但懼於贏駟威嚴,無一人敢隨意探問。


    酒漿菜色早已經擺上幾,侍婢忙忙碌碌的添茶。


    “老師。”礱穀不妄張口欲說話,卻被宋初一微微抬手阻止。


    她身子往他身邊微傾,壓低聲音道,“看周圍。”


    礱穀不妄轉頭看了一圈,竟對上許多或詫異或探究的目光,頓時明白宋初一為為何不讓他說話,那些秦國大臣,看似各自在聊天,其實注意力全部放在他們這邊。


    在殿上秦公並未給宋初一表現機會,無人知道她行事如何,礱穀不妄一聲“老師”,讓眾多人不得不重新打量宋初一。


    他們看見礱穀不妄的動作,知道偷偷關注的事情已被人所知,因此便不再刻意隱藏。


    宋初一身側一名四十餘歲的方臉士大夫衝她拱手笑道,“素聞衛地多出英才。[.超多好看小說]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貴使年紀輕輕便為人師表,實在可敬可歎。”


    “大人謬讚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在下能為他師,也不過因此而已。”宋初一笑著還禮。


    那人還想再說什麽,便聽內侍高聲通報,“君上到。”


    眾人紛紛直身。


    宋初一看見贏駟頭發似乎是濕的,衣服亦換過了,心道,這秦公不僅處事利索。連洗澡也利索,就不知……宋初一麵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小猥瑣。


    子朝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過去,她所處的位置離得太遠。主座附近的光線又不好,隻能看見個大概。即便如此,亦能斷定秦公果然如宋初一所說,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同時。那迫人的氣勢和冷漠,也令子朝完全感覺不到他那裏有意思。


    “參見君上。”眾臣甩開寬袖,拱手行大禮。


    “免禮。”贏駟落座,微微抬手。寺人立刻躬身聽命。


    “開始吧。”他道。


    寺人應了聲喏,起身高聲道,“宴會開始。樂起。”


    兩側的樂師立刻開始演奏,大氣的雅樂悠然響起。第一首是曲,這個時候倘若使節有禮物要進獻。便可以開始了,若沒有,便一起賞樂。


    宋初一直起身來,拱手施了一禮,道。“為恭賀秦公即位。君上特命外臣送來三絕珍寶獻予秦公。”


    三絕珍寶?眾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


    “啪!啪!”礱穀不妄擊掌。


    籍羽將一隻一尺長、四寸寬的精美玉匣遞給子朝。子朝身子微微一顫,連忙伸手接下。一咬牙,解下麵紗,雙手捧著玉匣,繞過眾多席位,蓮步輕移的從最中間走至距離主座還有兩丈遠的地方,屈膝行禮,卻並未像普通進獻那樣將匣子高舉過頭頂。


    這是宋初一交代的,倘若舉起來,便告訴眾人,他們要進獻的是匣子裏的東西,而將匣子托至腹部,一般人的目光大都會集中在子朝身上。


    “衛國要獻給秦公的便是此物。”宋初一道。


    贏駟並無過多表情,目光看向子朝,“近前來。”


    那冷漠毫無情緒的聲音,令子朝心提到嗓子眼,直是不能呼吸。但她終究是貴族女子,不過是被贏駟威勢所攝,對於這等場合,倒並不緊張,依舊保持著鎮定從容的步子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在贏駟麵前七尺之處屈膝。


    “貴使且說,這禮物是哪三絕?”一名卿大夫笑問道。


    宋初一道,“這是我衛國一位士大夫家的嫡女,容色萬裏挑一,通詩書禮儀,懂樂曲舞蹈,善棋藝繪畫,乃衛國絕色;她手中玉匣,是整塊上等羊脂玉,通透溫潤,無半點瑕疵,經由能工巧匠精心細琢半年有餘,乃是第二絕;匣中之物……世無其二,此乃三絕。”


    子朝的容貌,要說絕色也不至於,但她是貴女,通文墨,知雅意,難得還長得這麽動人,集高貴、智慧、美貌於一身的女子,還當真不好找。


    “替寡人向衛侯致謝。”贏駟道。


    這話的意思,是收下禮物了。


    宋初一眼底浮上笑意,拱手躬身道,“外臣定當轉達。”


    子朝垂眸,目光低低飄向宋初一,眼眸中含著淚意。秦公固然俊美,她心中自然歡喜,總比伺候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叟要好上千萬倍,可相比於宋初一的柔和風趣,秦公便如那天際的寒星、山巔萬年不化的冰,太高太冷,隻能仰望不能觸摸,她從心底裏怵他。


    寺人上前領子朝離開。


    宋初一不是沒看見子朝的眼淚,可她隻能在心底一歎而已。倘若她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決計不會把子朝獻出去,況且秦公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也看不出對美人有多大興趣。隻是她注定不能對子朝的情愫有所回應,這麽做,也算是為子朝尋個好歸宿。


    禮獻過了,宴會才算是正式開始。


    曲子舞蹈上來,美人纖腰楚楚,一抬手一轉眸都是風情,宋初一看的眉飛色舞。


    待兩支曲罷,她端起酒爵抿了一口,看了主座一眼。


    那處燈火昏暗,贏駟一襲黑色華裳,斜靠在扶手上,單手支著頭,麵部大半隱在黑暗中,靜靜仿佛與這熱鬧的宴會格格不入。


    宋初一多看了幾眼,她敢賭誓,贏駟在睡覺!


    接下來大半場宴會,宋初一時不時的會關注他一眼,足足小半個時辰,這個人沒有換過一個動作,而大臣們也都習以為常,因為就算他是不睡覺,一樣如此。


    接近尾聲,贏駟身邊的侍婢上前往他的酒樽裏注滿美酒,他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是緩了一會,才坐直身子。


    老太師甘龍說了幾句客套話後,贏駟舉樽,聲音裏帶著輕微的睡後沙啞,“歡宴將散,滿飲此樽!”


    眾人連連出聲附和,而後廣袖微遮,仰頭飲盡。


    宋初一暗罵,真他娘的會省事,一場大宴,開頭幾個字,結尾幾個字,其餘時間居然都是在睡覺!不過單評價宴會的話,吃喝上佳,還有精彩舞樂,她倒是挺盡興。


    宴罷,眾人陸續散去。


    宋初一與幾名士大夫說著話,偶爾能捕捉到旁人的議論。


    “您說是否該為君上充實後宮了?”


    “對對,不能讓衛女獨占啊!”


    “是吔,君上年已十九,開春二十了,是該立後了……”


    宋初一暗歎:娘哎,贏駟的後宮居然無人?


    不過想回來卻也不奇怪,秦國曆代君主極少有把興趣放在充實後宮上麵的。贏駟因少年時觸犯新法,被流放到山野六七年,直到孝公將薨,才把他尋回來即位。


    看著贏駟這手段、才學,想必被流放那些年都用來發憤圖強了,且他的尊貴也不會容許他隨便找個鄉野村姑野合。這即位才沒多久,忙著接掌大權,誅殺商鞅,連在宴會上都能睡著的男人,能提得起興致找女人才怪。


    雪飄飛。


    贏駟的寢殿中依舊亮著燈。


    幾前,一襲黑袍的男子斜靠在扶手上,微帶濕意的墨發披散在身後,修長的而有力的手握著竹簡。此刻他的模樣,並非是示於外人的嚴肅刻板,而是慵懶中略帶疲憊。


    火爐裏的光將他俊顏上的神情映照的越發莫測,溫暖的顏色,卻並不能化去他眼眸中的冷漠。


    同一個姿勢,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內侍進來道,“君上,已經子時,該休息了。”


    “嗯。”贏駟應了一聲,轉而道,“把今日衛國進獻的東西送來。”


    內侍怔了一下,這大半夜的……不是要尋女人做那等事吧?念頭閃過,內侍躬身問道,“是三件寶貝都一起取來?”


    “匣子。”贏駟將竹簡卷上係起來,丟到書案的左邊。


    內侍作為貼身伺候幾個月下來,已經漸漸熟悉新君的性子,他看似很可怕,但其實脾氣並不算差,至少從未拿他們這些奴婢撒氣,話雖然極少,但很直接。


    不過,新君喜歡機靈的人,不滿意的直接打發,倘若出了大紕漏,殺人也絕不容情。至今能留下的人,無不是忠心不二。


    不多時,內侍便將玉匣子呈上。


    贏駟似乎對這隻精工細琢的玉器並不感興趣,而是直接打開匣子,看見裏麵有一策竹簡,三卷羊皮,便伸手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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