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公子虔等人告商君謀反,聽說後來查無實證,是誣告……”


    宋初一唇角微微彎起,贏駟的手段果然狠辣又利索,不費吹灰之力的便除去了兩個巨大的絆腳石,接下來……便是那一幹老氏族了。


    公子虔雖是贏駟的叔伯,又曾經任太子太傅,可是他受了劓刑之後,處心積慮的要複仇,在朝野積攢下的勢力,已經威脅到了贏駟的君權,死是在所難免了。


    自從宋初一知道這個世界已經與上一世不同時,她便不會僅用記憶來看待這件事情,因為也許未來不知什麽時候,還會變。


    用完晚飯之後,宋初一等人坐了一會兒,便返回馬車上去休息,雖然一樣狹窄,但至少不用和這麽多人擠。


    白雪,明月。


    宋初一抬手敲了敲車壁,外麵傳來籍羽的聲音,“先生。”


    “羽,請進來。”宋初一道。


    外麵的人似乎遲疑了一下,才登上馬車。


    今晚籍羽和季渙輪流守夜,宋初一道,“你和季渙住在這車裏休息,我去同不妄擠一擠。”


    籍羽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謝先生。”


    “你覺得秦公是個怎樣的人?”宋初一忽然問道。


    籍羽微有些詫異,不知道宋初一為何會忽然問他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卻還是如實答道,“雄主也,當王於天下。”


    宋初一笑了笑,從幾下取出一個匣子,拍拍白刃,帶它一同下車。


    籍羽未有動作,沉默了片刻,透過窗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背影。


    迎著寒涼的氣息,宋初一吐出一朵霧花。時下群雄並起。實力懸殊不都不是很大,王於天下已經算是極致了,她的滅國論不過是一種遠大的夢想而已,所以,她才會想到開派立說,希望讓這個理想延續下去。


    “池巨。”宋初一走到正在守夜的幾個人身旁。


    這是和白刃一起“撿”的壯士,行路這一段時間,宋初一並沒有刻意去接觸,但待他們著實不薄。同時,也暗中觀察了這幾個人。


    “先生!”池巨和他旁邊的四個人紛紛行禮。


    “無需多禮。”宋初一斟酌了一下語言。最終還是直截了當的道,“今日我們再次一別吧。”


    池巨驚道,“先生莫非嫌棄某等?”


    “不。我隻是有事情請諸位相助。”宋初一道。


    池巨立刻拱手道,“先生隻管吩咐,我等必將全力以赴。”


    宋初一將手中的匣子交給池巨,“這是五十金,和幾件玉器。玉器雖小。總得值五百金以上。”


    “這是為何?”池巨滿麵疑惑,因聽宋初一說是有事情要辦,便沒有急著推還。


    “賣了這些東西,想辦法在鹹陽附近置一塊地,好好過生活。我的建議是買了十來個女奴,種桑養蠶為生。但倘若你們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創家業便盡管去闖。不過可不能將地失掉啊!”宋初一笑道。


    不過是尋常的購置田地,他們是商隊,做這種事情是最正常不過了。橫豎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所以宋初一也不曾遮遮掩掩。


    這分明是給他們錢安家立業啊,這是個很大的誘惑,但池巨還是推辭了,“先生。我等已受到先生的恩惠,怎能有恩不報。再拿先生的錢財!”


    “讓你們如此做,自是有用處。”宋初一並不伸手接匣子,“就當是替我經營家業吧。”


    池巨遲疑道,“先生便不怕某等拿著錢財跑了?”


    畢竟五百金可是一筆巨資,倘若不揮霍,夠他們安逸一輩子了。


    宋初一聞言哈哈一笑,道,“諸位都是義士,我豈會存疑?況且錢財不過身外物,倘若諸位真是攜金私逃,就當我看走眼了罷!”


    池巨動容,施一大禮,道,“先生如此全心相托,某等必不辱使命。”


    “某等絕不辱使命。”其餘幾人亦隨之承諾。


    宋初一點頭,“你們也是識字的,匣子裏有我信函,日後遇上困難可閱之。”說著,她壓低聲音湊近池巨道,“鹹陽附近土地不好買,你們可先在郊野購置小片土地,耐心侯上一年半載,必有轉機。”


    不管是曾經的記憶,還是以贏駟的性子,距離老氏族的將動蕩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變法之後,老氏族的土地流失許多,但無論怎麽變他們都還是貴族,幾百畝土地總是有的,一旦貴族階級產生致命的動蕩,土地交易才會有機可趁。


    “早些休息,明早出發吧,無需同我告別了,總是後會有期的。”宋初一拱手,與池巨等人先行作別之後,便帶著白刃上了礱穀不妄的馬車。


    有了上次的教訓,礱穀不妄見宋初一過來便果斷的讓了窩,令侍婢取了席子過來打地鋪,免得悲劇再次發生。


    因著白刃平時特別愛在浴池裏撲騰,身上不髒,礱穀不妄毫不客氣的便把它暖爐用。


    倒是一夜相安。


    天色還朦朧的時候,驛站便開始熙熙攘攘。


    安排行路這樣的事情一般都是籍羽做決定,並不需要事事都經過宋初一。


    礱穀不妄習慣早起,外麵一有動靜他便已經醒了。又眯了一會兒,他在擁被坐起身,轉眼向床榻上看去。


    上次便見識到宋初一睡相之慘烈,這回一睜眼看見的景象更是令他歎為觀止!整個榻上簡直一片狼藉,被子堆得看不見頭尾,宋初一以一個令人費解的姿勢被裹在其中,四肢偶有露出被子,但實在分不清哪裏是胳膊哪裏是腿。


    礱穀不妄長大嘴巴,看了半晌,直起身去仔細觀看,找了半晌,終於看見那披散的滿頭的亂發,不知道是臉還是後腦勺。他不禁伸手撥了撥頭發,看見露出鼻子,嘟囔道,“怎麽沒憋死!”


    車隊晃晃悠悠的往北繼續走,礱穀不妄穿妥衣物,簡單的洗漱一番,才便用早膳,便觀賞宋初一那令鬼神為之驚歎的睡姿。令礱穀不妄覺得更佩服的是,她一會兒挪個動作,在床榻上各種姿勢都舒展遍了,最終居然恢複了比較正常的睡姿!能表示她昨晚睡相極差的唯一的證據,隻有腦袋上的雞窩頭。


    晨光從車窗裏照射進來,宋初一才醒來。發現視線一片黑,愣了片刻,才伸手撥開眼前的頭發,轉頭往幾前看了看。


    宋初一看著礱穀不妄,不禁皺眉道,“你那什麽表情?”


    “老師,你覺得自己睡相如何?”礱穀不妄忍不住問道。


    宋初一看了看床榻上,揉了幾下雞窩頭,掩嘴打了個嗬欠,中肯的自評,“應該……不算優美,但大約還不錯。嗯,你問這個做什麽?”


    宋初一心想,難不成讓著小子看見什麽不雅觀的動作?


    “我說實話,你會不會報複我?”礱穀不妄試探著問道。


    宋初一眯起眼睛,正欲開口,便聽礱穀不妄立刻道,“老師睡相實在讓人很羨慕,我睡姿太差,想問問老師如何才能像你那麽端正。”


    盯著滿臉誠懇的礱穀不妄,宋初一咳了一聲,嚴肅道,“多讀聖賢書。”


    “不妄明白了。”礱穀不妄臉色有些發紅,連忙敲了敲車壁,“停車停車,我尿急。”


    馬車一停,礱穀不妄便竄了下去。


    宋初一的臉色發黑,暗忖,難道我睡相真的很差?


    想來想去,宋初一歸結為路途顛簸,睡不太安穩。她從幾旁邊的箱子上拿了梳子,開始痛苦的扯一頭的亂發。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頭發在頭頂窩了個髻。宋初一這今日不再叫侍婢幫她梳頭,因為前天照鏡子時忽然發覺,她披著頭發的樣子,實在越來越像個女人了,再過些時日怕是即便扮作少年,也會被人戳破。


    少年和少女的差別有時候並不是很大,可是青男女的差別便不是僅僅依靠一身男裝抑或舉止能夠掩人耳目的了。


    她現在的年紀正處於女子發育的階段,不知不覺便變了模樣……


    宋初一洗漱、用完早飯之後,思慮半晌,才從懷中摸出那瓶藥,倒出一粒就著水服下。


    “先生。”隨著籍羽的聲音,宋初一緊接著便聽見如擂鼓的馬蹄聲。


    宋初一收了藥瓶,挑開簾子向外看去。


    一群黑甲軍疾馳而來,馬蹄激起地上的積雪,一片雪霧,與黑色對比鮮明,頗為壯觀。


    快要靠近車隊時,他們減慢了速度,三騎從中飛馳而出,瞬息之間到達窗邊。


    宋初一這才看清,為首的那位將軍一身玄色鎧甲,頸間黑色狼毛將容貌遮掩了一半,但那眉眼一看便能分辨出竟是秦公贏駟。


    “某是秦將司馬錯,前來為先生送行。”贏駟高聲道。


    馬車漸漸停下,宋初一連忙下車朝贏駟拱手行禮。她雖覺得自己可能會被贏駟另眼相看,但萬不會想到能得一國之君親自相送,說實話,她還真沒辦法寵辱不驚。


    “將軍親自送別,懷瑾受寵若驚。”宋初一道。


    贏駟在坐馬背上,倒影著雪光的寒涼眼眸微帶笑意的看著她,“士為知己者死,某不過是送別,先生當得。”


    他說著,翻身下馬,揮手令人呈上兩個匣子,“俗物而已,但先生此行路途遙遠,多備一些總是沒錯,某特地送來,還望先生莫要推辭。”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辭就沒意思了,宋初一爽快道,“如此,懷瑾多謝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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