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贏得起更輸得起,對於屠杌利的手段和魄力還是很折服的。


    他鬆了眉宇,歎了口氣道,“屠杌利拚死抵抗我軍,根本不是為了保護蜀太子,而是為了護住安陽王。”


    安陽王是蜀王第三子,今年十五歲,生母是蜀王眾多夫人之中並不太受寵的一位。也許蜀王還念著兄弟之情,對自己一時疑心殺死朱恒心懷愧疚,所以在朱恒入土的時候,給了他一個世襲的爵位,既然是世襲,並憐其膝下無子,便將此子過繼給了朱恒,承襲爵位。


    安陽王自幼文韜武略,可惜蜀王一直很忌憚比太子強的王子,因此他自十歲一次落水之後便再不露鋒芒。


    這一切雖然可能都是母親授意,但作為一個孩子,從小到大能如此沉穩的掩藏住自己的聰明智慧,絕對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張儀並不了解這些內幕,但他很清楚,屠杌利費盡心機保護的人,肯定不是傳聞那樣平庸。


    “屠杌利如此精心謀劃,是想讓我們相信他的確是在竭盡全力的保護太子,轉移我們的目光,讓安陽王順利逃離。倘若計劃成功,反正王族血脈多弄出一個賺一個。”張儀半開玩笑的道。


    “也是,蜀太子跟他爹一樣是個窩囊廢,弄出去也不頂大作用……那留著安陽王不是養虎為患?”張燎粗聲粗氣,擔憂都寫在臉上。好不容易打下蜀國,可別再出什麽岔子。說罷,又嘀咕道,“屠杌利這一點和吳起真是一樣。”


    當初吳起在楚國變法,在楚悼王葬禮上被老氏族圍殺,他便利用楚悼王的屍體做了最後一搏:亂箭之中。他趁人不注意把箭插在楚悼王屍體上,大吼一聲:老氏族損毀先王身體,欲圖謀逆!


    結果他被亂箭射死,也拉了全楚國上下的所有老氏族做陪葬。


    “安陽王手裏沒有多少兵馬,暫時對我們構不成威脅。”司馬錯緩了緩情緒,笑道,“這回都尉墨擊殺屠杌利那一戰當真打的漂亮。”


    眾將也都聽說了趙倚樓的威猛,但也有人心裏不以為然,那些都是殘兵敗將,屠杌利也被秦國主力軍逼的不眠不休的作戰。那種情形,拉他們其中哪一個過去都能打個完勝。


    “滅蜀功成,速將消息傳回鹹陽。”司馬錯看著左手邊的軍令司馬道。


    “嗨!”軍令司馬領命。


    司馬錯繼續道。“給眾將士飽餐飯,好好休息兩天,準備往巴國行軍!”


    “嗨!”眾將抱拳齊聲答道。


    待將軍們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司馬錯轉頭為張儀,“後方已經開到。前日我收到消息,楚軍已經穩居上風,我認為此時應該立刻急赴巴國,張子怎麽看?”


    “嗯,依將軍意思便是。”張儀道。


    司馬錯其實極有謀略。在宋初一的鋪排之後,蜀國早已經大廈將傾。就算沒有軍師隨行,司馬錯也能夠拿下蜀中,張儀很清楚自己對兵事遠遠不如縱橫擅長。所以隻適時的給出意見。


    “去看看都尉墨吧。”司馬錯起身道。


    張儀點頭,領著金戈與他一同去趙倚樓房間,然而兩人到時,卻撲了個空。


    趙倚樓在與屠杌利一戰之後便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問了宋初一的住處。披上外袍,急匆匆的跑了過去。


    原本那場仗是計劃化好。準備用弓弩手箭雨圍殺屠杌利的,就算他再強大,麵對鋪天蓋地的箭雨,也必然被射成刺蝟。可是趙倚樓不僅違反了和宋初一的約定,也擅自更改計劃,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他都有錯處。


    而宋初一平時雖然看似散漫,實則是個極有原則的人,對於兵事更是說一不二,趙倚樓這次的私自行動正是觸到了她的底線。


    趙倚樓心裏很清楚,這一回是真的把宋初一惹怒了。


    “都尉,軍師早就吩咐了,不想見您。”


    趙倚樓還剛走到廊下,守衛的士卒便攔住了他。


    “請,請去通報一聲……”趙倚樓除了行軍作戰,其他時間極少與陌生人交流,說話的時候明顯神色有些不自然。


    士卒以為他是尷尬,想到趙倚樓對屠杌利的一戰,心中也很是仰慕,於是神色為難的道,“都尉,不是屬下不想幫您通報,隻是軍師把話說的


    實實的,屬下也無能無力。”


    士卒頓了一下,小聲道,“要不您打進去?咱們區區幾個也攔不住。”


    沉默片刻,趙倚樓搖搖頭,立在門前不走也不再要進屋。他已經把宋初一惹怒了,再莽撞衝進去,恐怕隻會火上澆油。


    士卒見狀便不再勸,退回位置上繼續站樁子。


    下午,張儀領著金戈過來找宋初一用餐、聊天,看見一襲黑色勁裝的趙倚樓杵在門口,不由問道,“都尉怎麽站在這裏?”


    宋初一雖然生趙倚樓的氣,但她到底沒有將他私自行動的事情抖開,也適當的約束了當日那些人。絕大多數的兵卒都隻會對主將唯命是從,並不會想的多深遠。


    然而風聲是不可能不露的,張儀見著眼前這情形,也猜到了幾分。


    “稟先生,張子來了。”衛士朝屋內稟報。


    “請他進來。”屋內傳來宋初一的聲音。


    趙倚樓微微抬眼,又飛快的垂了下去。


    張儀見趙倚樓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徑直進屋去了。


    “懷瑾。”張儀見正堂無人,便看向偏室。青紗帳半挽起,高榻上一襲玄色大袖的宋初一在窗邊跪坐,麵前的棋幾上滿滿的一個殘局,殘局之上扔著一條黑色布帶,正是她平時用來覆眼用的。


    蒼白的陽光從細竹簾中漏過來,留下一條條細細的光線。


    宋初一雖然看不見,但還是習慣性的把頭轉到聲音的方向,“大哥自便。”


    “嗯,你我兄弟不需見外。”張儀說著,脫了鞋履上榻在棋桌的另一邊席上跪坐,伸手將黑色布帶挑開,仔細看了一眼這棋局,詫然道,“這是懷瑾擺的?”


    “是,大哥瞧著如何?”宋初一淡淡笑道。


    “懷瑾真乃天縱奇才!”張儀並不是誇宋初一這棋局擺的多麽精妙,而是一個眼盲之人能在棋盤上擺出棋局這件事情,本事就很不可思議。


    “棋盤上的線有凹坑,若是有心為之,有豈是難事?”宋初一摸了一粒白子,準確無誤的放在一個空位。這是她練習了一天一夜的結果,不過是從摸索到習慣了位置、距離而已,倘若挪了個位置,照樣摸不準。


    張儀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青色,沉吟著道,“都尉墨在外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美人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袖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袖唐並收藏江山美人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