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遲入亭坐下,轉眼看向贏璽,“在下想與宋先生私話幾句,不知女公子可否行個方便?”


    這般清雅人物,卻表裏不一,贏璽目光不由自主的帶著戒備和厭惡。


    “請公主回避一下吧。”宋初一開口道。


    贏璽想著,這閔遲雖然卑鄙,卻還沒有下作到動用刺客的地步,不至於有什麽危險,便給了宋初一麵子,起身出了亭子。


    “閔先生有何事,說罷。”宋初一淡淡道。


    閔遲望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瘦弱青年,緩緩道,“在下本以為,宋先生能有什麽高明手段,卻萬沒有想到,隻是在受難之前反咬在下一口,宋先生以為如此便能傷我分毫?”


    閔遲說完,微微抿起嘴,這並不是他的來意,可是不知怎的,張嘴便說出這樣敵對的話來……宿命,注定他們隻能做敵人吧。


    “何謂高明?於宋懷瑾來說,能奏效的就叫高明。”宋初一攏在袖中的手互相交握,輕輕摩挲著自己左手的尾指,聲音裏泄露出幾分寒涼,“至於散播流言這種遊戲,宋某已經沒有耐性玩下去了。誠如我在學論會上所言,你也不過就能逢迎主上換取名利罷了,當初與你說以天下為棋,對弈一場,實在是抬舉你了,我今日,便收回這句話。”


    閔遲臉色僵硬起來,看向宋初一的目光帶了幾分戾氣,冷冷道,“宋先生時至今日還能大言不慚,閔某佩服。”


    然而,他的怒氣隻消一句話的功夫便被自己壓製住。


    他望著她的衣角,遲疑了片刻,忽然突兀的問道,“聽聞你在蜀中受了傷。累及眼睛,如今怎樣?”


    宋初一摩挲尾指的動作微微一頓,這句話與她記憶裏那個清朗的聲音重合:讓我瞧瞧,聽聞你在秦國議和中受了傷,可痊愈了?


    她頓時失去了敷衍的耐心,“不勞掛心。你也不必處處試探,宋懷瑾的招,絕對的堂堂正正!請吧!”


    顯然已經直接逐客了。


    “那就祝你早日康複!告辭。”閔遲是個要強的人,宋初一話已至此,他縱然還有些話想說。也絕不會再留片刻。


    帶著滿腔怒氣從府中出來,閔遲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漆黑的大門。目光複雜起來——他這是送上門的自討羞辱啊!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又何必生氣呢?他來,既不為了試探也不是為了看宋初一狼狽模樣,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就決定來了!


    閔遲長歎一聲。大步離開。


    府內,涼亭中。


    贏璽止步在亭外,看著宋初一獨坐的模樣,似乎隱透孤獨,就像她許多次看見大哥獨坐角樓中觀景的模樣。


    “先生,我昨晚聽說巴蜀又傳來捷報了呢!”贏璽笑著坐在她身邊。


    宋初一有些疲憊的一笑。“是嘛,許是很快就能凱旋了。”


    “都是先生的功勞!”贏璽本想再多說些話開解開解她,但見她麵色有些蒼白。隻能道,“先生累了吧,我扶先生去休息吧?”


    宋初一起身,“豈敢如此勞煩公主,公主為懷瑾勞心費神。懷瑾已是無以為報。想來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贏璽看出宋初一對她的客氣疏離。卻也不以為怪,但凡臣子,絕大多數都是如此。她身為嫡係公主,對臣子們再好再禮遇,也隻算恩賜,不算情。倘若真有哪個人立馬就順著杆子往上爬,她反倒要戒備了。


    隴西人爽快,贏璽性子亦如是,“既是如此,我便回去複命了,先生保重!”


    “懷瑾不便送公主,還望見諒。”宋初一拱手道。


    贏璽俏皮一笑,道,“先生將來要做大秦棟梁的,贏璽豈能勞動?我自去吔!”


    宋初一莞爾,聽著贏璽蹦蹦跳跳的腳步聲遠離,才順著石板小道緩緩前行。


    “先生。”寍丫趕過來伸手扶著她。


    天色將暮,西邊紅彤彤的雲羽毛似的堆積,形如垂天之翼,仿佛蓄積著不可預估的力量,隨時可能振翅扶搖直上九萬裏碧霄。


    百家聚集,就算是來問罪,也本應當熱鬧非凡,然而因為莊子斷指之事而顯得出奇的沉默。宋初一和贏駟在論學會上別有所指的言辭,漸漸成為了眾人的關注重點。


    接下來數日,不斷有人到宋初一府上打聽她那日的話究竟是何意,是否有人陷害於她?倘若真有人如此歹毒,百家必然為她討回公道!


    說出真相,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情,但她斟酌幾遍,心覺得此舉未必能至閔遲於死地,她也就樂得在為難他的同時,給自己廣播好名聲。


    有時候受害者越是風光霽月,越能引的諸子百家同仇敵愾,因此對於來詢問者,宋初一都是稱病避而不見,讓寍丫回話,隻說是“私人糾葛,不足道也”。


    由得別人去猜,由別人去煩。


    知道閔遲會過的不好,宋初一也就安安心心的養病,閑來無事時,寫逗逗白刃,釣釣魚,逐漸從陰鬱中走了出來。


    莊子本人就精通醫術,宋初一自是不擔憂他受傷問題,隻是每每想到那斷指,她就心中刺痛,一口氣悶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


    扁鵲由病推心,知曉她怒氣難平,隻好每日找她閑談論道,或直接或委婉的勸導開解。可惜,宋初一雖然是個冷情之人,也一貫拿得起放得下,但偏對這件事情難以釋懷。好在她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平時嬉笑怒罵間,絲毫看不出一絲懷恨的痕跡。


    足足三個多月過去,十月底,隴西已經進入初冬。


    而巴蜀的戰事終於落下帷幕!這一場戰爭,可謂龍卷風式,從秦軍進入巴蜀開始算起,短短六個月,連滅了三個實力強盛的國家,足足把秦國的版圖開拓大出一倍!


    秦國,驟然成為一個可以與楚國土麵積匹敵的大國!而與楚國相比,秦國擁有居高臨下的戰略位置,雄獅鐵騎,還有一位年輕且雄才偉略的君主,此等形勢,儼然已經成為七國之中最強盛之國!


    山東六國頓時緊張起來——臥榻之側,一頭雄獅蓄勢待發,豈能安枕?!


    而六國之中,當數魏國最為緊張,秦魏世仇,秦據守險關而魏國一馬平川,待秦國雄師從巴蜀返回,想踏平魏國豈非輕而易舉?


    咣啷!


    一隻精致的漆繪小幾被魏王一腳踹飛出去近一丈,他狠狠拍案,咬牙切齒的道,“這個宋懷瑾!這個宋懷瑾!恨煞寡人也!”


    “閔子緩,你說,你說說用什麽法子能把此人除去!寡人要他死!不行就動用刺客!”魏王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他好不容易睡踏實幾天,陡遭晴天霹靂,怎麽能淡定?


    “父王,不可!”太子赫連忙出聲阻止,“無故誅殺士人賢者,要遭天下口誅的呀!”


    魏王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呼哧呼哧的穿著氣,衣衫散亂,形容頗為狼狽。


    “我王先冷靜。”閔遲直身道,“秦國兵力畢竟隻有那麽多,他們陡然擴大版圖,要分散兵力去穩定新地,巴蜀民風彪悍,非我族類,豈是那麽容易能吃下?況且,楚國已經攻入巴國,並且占了十餘裏地,秦國一方麵要應付巴蜀,一方麵又要應對強楚,必然在巴蜀之地駐以重兵……原本國土的防守勢必要鬆動,也許,我們正可以趁機攻取河西之地和離石要塞,占據天險,再練就強兵,不是沒有機會滅秦!”


    魏王愣了愣,陡然撫掌大笑,“好個閔子緩,大善!”


    因為在此逼殺宋初一失利,魏王遷怒閔遲,但經此一番話,他才發覺閔遲果然是有大才。這才想到,閔遲所長在於謀國謀兵,讓他用陰謀詭計來逼殺一個人,或許真是沒用對地方。


    短短一番話,魏王對閔遲又充滿了信心。


    魏王此人是有魄力的,然他沒有識才馭才之能,更不擅辨人性知人心,又偏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優點。像他這樣的人,倘若一開始便遇到忠義國士,則如虎添翼,然他受人蒙蔽,幾番與此等國士失之交臂,因此魏國在他手裏也隻能走下坡路。


    而隨著魏王年紀越大,處政能力也大不如從前,而且又添諸多心病,就如一頭垂垂老矣的豹子,不能繼續捕獵,然利爪猶在,隨時可能傷到近身之人。


    商議完對秦政策,魏王已然困倦不堪,眾人從殿中退出,各自回府。


    “右郎中。”


    閔遲頓足,轉身看見如水月光下,台階上立著一名藍色錦袍、麵相敦厚的青年,立即拱手施禮,“見過太子。”


    “免禮。”太子赫走下石階,“子緩雄才偉略,嗣甚慕!”


    “太子過譽了。”閔遲道。


    太子赫笑了笑,“天色尚早,子緩若是不嫌棄,不如小酌幾爵?”


    太子赫是第二任太子了,第一任太子申在馬陵道之戰失利被齊國俘虜,自盡而死,次年便立了公子赫為太子。相較於太子申的銳氣,魏赫性子平和敦厚,屬於比較穩重的人。


    階上忽然傳來兩聲輕笑,“喝酒啊……加我一個不多吧?”


    太子赫麵色微變,順著閔遲的目光回身看過去,見弟弟魏嗣負手而立,笑的一臉燦爛。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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