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爺太高看晚輩了,別家開買賣的需要懂些周旋的手段,可誰敢跟大夫過不去呢,尤其是隻看外傷的大夫,街麵上大大小小的幫派,幾乎都有人在我手上治過傷,我不用八麵玲瓏,也沒人敢惹我。”


    “嗬,好大的口氣。”


    顧念毫不謙虛地笑笑,在這一點上,她自認還是可以自得一下的。


    “所以我家大小子看上你的原因,就是那一次的治療?以你的年紀,能有如此醫術,很了不起啊。”


    “師傅教導得好。”顧念馬上耷下眼皮,心裏警鈴響起,小心應付老太爺接下來的套話。


    “未免偏科得太厲害了,連基本的基礎都沒給你打紮實,幸好你還年輕,還有得救,再年長一些,就事倍功半了。”


    “師傅年紀大了,他可能以為隻教我精華就夠了。老實說,要不是我進了城,做了黑醫,認識了師兄,我也不知道原來做大夫有這麽多東西要學。”


    “哼,鬼話。”


    “真的!太爺,你相信我。”


    “你編別的我都信,編這個,那就是鬼話,再怎樣厲害的江湖神醫鬼手,他們帶徒弟,也沒有說跳過基礎,隻教精華的。”


    “太爺還認得江湖神醫?”


    “到我這把年紀,有什麽是我沒見識過的?和安堂也是從我父親開業以來,一步步從一間獨立開業的小醫館,慢慢發展壯大到今天的。當初開業的原址,不比你呆過的玉府街好到哪去,什麽樣的江湖人物沒見過?江湖傳說沒聽過的?自從和安堂絕技針灸麻醉傳出名聲之後。還有人來應征做打雜,偷師的。”


    “啊!還有這樣的往事?不過也是,針灸麻醉,是和安堂一絕,到現在盡管弟子無數。但是能熟練掌握也不多。”


    “我們和安堂當初開館行醫,跟你一樣,外傷為本業。瘍醫下麵分科甚多。腫瘍、潰瘍、金瘍和折瘍,針灸麻醉就是外傷治療的一個輔助手法。醫學堂出去的弟子,有做食醫的、做疾醫的、做瘍醫的。隻有專門從事瘍醫這一門的。並且有足夠的病源,才能保持技藝不荒廢生疏,不然要是去了個不合適的碼頭,技藝就白學了。”


    “那麽說,師兄他豈不是……”


    “對,正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你露了一手絕妙的開刀術,他才要把你納入門下,和安堂對於醫術高超的外傷大夫。一向是要多偏心一些的。”老太爺拍拍顧念的手,“他要你除了上課,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和安堂看病。不光是為了醫館生意,更重要是為了你好。既每天有病源保持手感,又有機會與同僚學習。總號的老大夫們醫術經驗都是最好的。”


    “是,我明白師兄的苦心。和安堂一直提攜年輕人,我想日後等師兄接手,和安堂一定會更加繁榮的。”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又有富不過三代,等我哪天閉了眼,蹬了腿,和安堂是好是孬,都管不了了,要是真有一天子孫不爭氣,醫館開不下去了,我希望能留下醫學堂,把和安堂的招牌繼續傳承下去。”


    “太爺,這大喜日子,別說這喪氣話,多晦氣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年輕人,目光長遠些不是壞事。”


    “其實真的不會到那樣的絕路上的,日後醫館真要開不下去了,大可讓官府接手,作為官家產業,醫學堂歸官家管理。比如說,太醫院成為直屬上司。以和安醫學堂攢下的名聲,要是真的關門大吉,很可悲。”


    老太爺的左手猛地一把摁住顧念攙著自己右臂的左手,雙眼放光,炯炯有神,“你說得對,讓官府接手是個好退路。”


    “太爺,我就這麽一說,您別太激動,這還有得跟官府談判呢。再說了,和安堂沒那麽快滑坡的。”


    “哼,和安堂真滑坡,官府就沒接手的興趣了,好東西就得在價格最好的時候賣掉。”


    “不用這麽操之過急吧?”


    “是不用著急,可以先放出風去。”


    “今晚有官人會來。”


    “不,不是今晚,等入了冬再說,那位大人今年任期屆滿,會不會再呆一屆他自己都不知道,跟他提這事沒用,等任命定了,或者來了新的大人,再看情況。”


    “新來的大人,不了解情況,真要談的話,談得成麽?”


    “每一位新到任的地方官都很看重鄉紳,其實鄉紳也很看重各位大人,雙方是互相合作的關係,沒有誰強勢要壓倒另一方,這是不正常的,遲早被壓迫的那一方逮住機會要反擊回來,雙方均勢才是最理想的,有事都好談,萬事好商量。”


    “哦,原來如此。不過我還是覺得不用著急,可以先跟家人透個風,尤其是師兄,他是未來東家,您的打算一定要讓他知道,並且充分理解您的意圖,不然您這個好想法,子孫不理解,反而浪費了您一片好心。師兄那麽奸詐的人,不一定樂意和安堂在自己手上成為了官家產業。”


    “看情況吧,現在跟他們說,估計沒一個能理解的,日後再找機會。”


    顧念不再言語,和安堂到底是私人醫館,主人家想怎麽處置都是人家的家事,她一個外人說這麽多已經夠了。


    這一次老太爺安靜的時間長了一些,直來到他所住的小院門外,他才重新發聲,讓顧念把他送進房中。


    小院裏很安靜,一個人影都沒有,顯然是都被調走了。


    “啊,一個人都不在啊,小子,你就在這多陪我老頭子一會兒吧,等老太太回來,或者別的下人回來,你就可以走了。不過耽誤你看戲了。”


    “沒關係的。太爺,我知道那個戲班的名字,下次我自己再去看一次就是了。”


    “嘿,嘴甜。你幾時聽說過這世上有一模一樣的兩場堂會戲?沒有的,每一場堂會都是獨一無二。因為你不知道找的什麽戲班,請的什麽名角,唱的什麽戲。當天台上發生什麽情況。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地方補去。今天請來的名角兒,下次就算有人再重新召集到一塊。唱的也不一定是今日這場戲。不一定請的是今日的戲班了。”


    “真的不打緊的,場子裏鬧哄哄的,太爺這裏安靜,我也躲個清靜,順便再偷個懶,晚上還有貴客到,養點精神好應付師兄使喚。”


    “嗯,你這話倒是真心。行,陪我老頭子坐會兒,說說話。人老了。怕靜。”


    “晚輩以為老人多喜靜。”


    “喜靜的有,我年輕的時候也喜靜。老了偏偏喜熱鬧,院裏逗貓遛狗,提籠架鳥,非得弄出點聲音不可。”


    “好像院裏沒看到什麽貓狗?”


    “小畜生也不知道上哪貪涼歇午覺去了,天太熱,它們也要睡午覺,真好玩。”


    顧念扶著老太爺進了臥房,窗下一張竹榻,老太爺要睡在那裏。


    服侍躺好後,顧念從床上取來一床薄薄的夏被,抖開來鋪在老太爺腳邊,扯一個被角搭在老人肚皮上,接著她又拿桌上茶壺倒了杯涼開水給老人喝了,最後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頭邊,手裏搖著她的扇子,給兩人扇風。


    老太爺很快就睡了過去,顧念手搭在竹榻一角,枕著頭,手上扇子越搖越慢,不知不覺也閉上了眼睛。


    這種姿勢怪異的午睡並未持續很久,顧念肩頭酸痛地醒了,老太爺還在睡,她起身活動了一下,外麵院裏傳來狗吠貓叫的聲音,然後沒多久就聽到狗的一聲慘叫,跟著,一隻渾身雪白油光水滑的貓咪傲慢地踩著貓步屁股一扭一扭地走進這間臥室。


    貓咪對房裏多個陌生人毫不介意,它輕巧地跳上竹榻再躍上窗台,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老主人,再專注又好奇地盯著顧念。


    顧念盡量靠近窗台,伸出手指想摸摸那看上去很柔軟的毛皮,但貓咪一點也不給麵子,鄙視地回了一眼,端坐在窗台中間,舔舔爪子開始洗臉。


    貓咪的自我清潔很認真,洗完了臉又開始舔身上的毛,連尾巴尖都照顧到了,四隻肉墊也舔得幹幹淨淨,露出粉嫩的原色。


    顧念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看完了貓咪洗澡的全過程,她到底是有多無聊。


    也許家裏現在也可以養隻小寵物,冬天時小東西會在燒著地炕的房間地上慵懶地打著滾露出可愛的小肚皮。


    顧念愉快地幻想著要是家裏也有一隻小貓的話會怎樣,老太爺突然動了一下,悠悠醒了過來。


    “太爺,醒了?要不要喝點水?還是想洗把臉?”


    老太爺舔舔嘴巴,坐直了一些,然後指了指桌子,顧念馬上給了他一杯水。


    潤了喉,放下杯子,看著窗台上的貓笑了一會兒,老太爺才說話,“還沒人回來?”


    “還沒有,可能都還在哪裏伺候。老太太想必也是讓戲迷住了。”


    “那不一定,也可能是碰到老姐妹了。”


    顧念笑了笑,沒說話,把老太爺喝完的杯子放到桌上,再問老人家有什麽吩咐,老太爺終於想洗把臉了。


    顧念拿了房裏的水盆,照老太爺的指點,到屋後水井打了水,回來放在竹榻邊,擰了半濕的巾子遞給老人擦臉擦手。


    搓巾子時,為了不弄濕衣袖,顧念卷起袖口,露出兩條細瘦的前臂,麻利地收拾好了,再把水拿去外麵倒掉,單手提著盆子回來時,看到老太爺的上身猛地一挺。


    顧念停下腳步,“太爺,是要什麽東西嗎?”


    老太爺目光從顧念的手臂上掃過,回到她的臉上,“沒有,隻是換個姿勢,坐得有些累了。”


    顧念信了這說辭,把水盆放到水盆架上,掏出自己的汗巾子擦手,邊走邊除下袖子。


    “不知幾時才有人回來,你倒兩杯水,再把床上的扇子拿來,過來坐著陪老頭子說說話。”


    顧念照辦,搬了個凳子放在榻旁順手的地方,擺上兩個水杯,又把蒲扇交給老太爺,然後她麵對老人坐了另一把凳子。


    “太爺想聊些什麽?”


    “你想聽什麽呢?”


    “嗯~,不如聊聊和安堂的曆史?我對那個有人應征雜役隻為偷師的故事很感興趣。這樣的事發生了幾次太爺還記得不?”


    “唔,發生過好幾次,具體有幾次不記得了,發現一個就趕走一個。雖然隻憑偷師學不到精華,但這行為不能容忍,想學可以堂堂正正地拜師,用這手段像什麽樣子。”


    “那有從夥計變徒弟的例子嗎?”


    “夥計變徒弟的沒有,夥計變妻子的有。”老太爺想起有趣的往事,浮起愉悅的笑容。


    “咦?!”顧念吃驚地揚起眉毛,“為什麽?難道還有姑娘女扮男裝?”


    “可不是,膽大包天的姑娘,特意從三江另一頭過來應征掃地抹灰的雜役,一開始幹的都是苦活髒活,正好那時又揪出一個偷師的家夥,趕走了之後,手邊缺了幫忙的助手,看她手腳麻利,就準她上前打下手。”


    “多久才發現她是姑娘的?”


    “有很久哦,她是扮得最成功的一個,最終穿幫是因為父親突發急病,家裏管家派人叫她回家,來的家下人一口叫破她的身份,就這麽揭穿了。”


    “有管家有下人?那姑娘家世挺好?家裏也是行醫的?”


    “是啊,在當時也算是有名氣的世家,叔伯兄弟眾多,醫藥都有涉獵。”


    “那現在呢?”


    “早關門大吉了,子孫不長進,那姑娘就是想挽救家業,才女扮男裝混進和安堂偷師,她天賦極好,就可惜是個女孩子。現如今,她家醫館沒有了,就留下幾個生藥鋪糊口,各自生活的小門小戶的普通人家。”


    “這樣提起來怪傷感的。太爺,當時你們知道那個夥計其實是個姑娘,豈不很生氣?”


    “生氣是肯定的,可人家到底是個姑娘,又是名家後代,就是一肚子火氣也隻能憋死自己。”


    “後來呢?她怎麽從夥計變妻子了?嫁給誰了?太爺還有兄弟?”


    “沒有,我父親就我一根獨苗。”


    顧念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老太太?!”


    老太爺做了個鬼臉,得意地笑。


    顧念仍然震驚地無法閉上嘴巴,“這太傳奇了!”


    老太爺身後靠上竹榻的靠背,右手打著扇子,左手摸摸趴在窗台上睡覺的貓咪的尾巴,看著顧念,意味深長地笑著搖搖頭,“傳奇?不,比不上你帶來的神奇,柳依依,小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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