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家村,如她所料,沒有人問她這幾夜去了哪裏。村民們都在忙碌地準備著下元節那天祭祀要用的東西。再過七日下元便至,估計他們也都以為她是進城置備需要的器物了。


    其實,她倒無需準備什麽,對她來說真正要做的便是養好精神,畢竟每一次的祭祀都要耗費她極大的心神體力。過後,她又得花許久的時間來恢複。


    如今,她隻等胭脂從京城北陰山將陰劍帶回。


    陰劍是白氏一族祭祀的必須之物。它通體湛然玄黑,帶著森冷凜冽的殺氣,遏瘟癘去邪穢。在祭祀典禮上,祭司必須先用自己的鮮血來祭陰劍,其後才能進行祈福的儀式。


    這柄劍最早的擁有者是百年前將他們從京城帶離的那個祭司,相傳她是白氏一族史上最強的祭司。當年她將白氏一族帶離京城,原本的陰劍卻在離京途中不翼而飛,陰劍是白氏一族的鎮族之劍,沒有了陰劍,白氏一族便將有災禍發生,這個祭司便帶著隨身侍衛闖入傳為京城禁地的北陰山,破山斷河,掘出黑冥玄鐵,花了整整百日親自鑄造,劍成之後,便代替原先的陰劍成為白氏一族的鎮族之劍。


    隻是,此劍極其陰邪,能斬滅一切汙穢邪氣,卻也會給它周邊之人帶來災禍。相傳此劍隻有當時鑄造了它的那個祭司才能鎮得住。此後曆代祭司雖能使用此劍,卻都無法駕禦,當然,也包括若馨。控製不住陰劍,便會被其所傷,這樣的陰邪非尋常之地所能鎮壓,其後的祭司想到將它鎮於天地正氣與皇家之氣雄厚的京城,並將它埋於北陰山附近的林地,在每次祭祀之時取來,祭祀完畢之後,再將它送回。


    開始時,是若馨親自進京城取劍。這幾年,她身體狀況日差,胭脂便自告奮勇進京幫若馨取劍。


    算來,胭脂也快回來了。白容比以往延遲了幾日,但她在回村時,收到了白容的飛鴿信箋,告之若馨他不日即歸,為白容擔憂了幾天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些。


    若馨帶著幫白清音用繡品換回的生活用品去了她家。到了白清音位於村中偏僻之地的居所時,她的家門是虛掩的。喊了幾聲沒人應答,進去後才發現她並不在屋中。若馨尋思著她許是去了附近的桑園,沒有太在意,將那些大米油鹽和剩餘的銀兩放到廚房的桌上,便掩門離去。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若馨仔細想了想,坐到書桌前,鋪紙研磨,將七日後祭祀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記錄下來。


    這是為白茹雪準備的,白茹雪身為白氏的聖女,也需參與當日的祭祀。上元、中元、下元三次的祭祀儀式略有不同,白茹雪天性聰穎,隻是性子有些迷糊,經常會出些張冠李戴的小差錯,因此每次祭祀前,若馨都會將祭祀需要注意的地方記在紙上交給她,以防萬一。


    若馨執筆細寫,完了後,去廚房生火做了飯菜。一直到傍晚,盞起了油燈,白茹雪才一臉歡快,蹦蹦跳跳地跑回家,身後跟著盡職的楓林。白茹雪身上沾了些枯草碎葉,想是在家呆不住,若馨又不許她進城玩耍,她才帶了楓林跑去山上玩了一整天。


    見到若馨在家,白茹雪撲到若馨懷中撒嬌了一番,直說姐姐在城裏玩得痛快忘了回家,也要受罰,而且對她的禁閉也要解除。若馨輕斥了她幾句,並問她那些醫術記了多少,白茹雪吐了吐舌頭,又拉著楓林跑拋跳跳回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若馨與村長及其他幾個長老一起商量祭祀的事情,忙忙碌碌又過了三天,和風華的事情便也暫時放在了腦後。


    ......


    從村子的議事堂出來,若馨又如前兩日一般拐到了村口。


    黃昏,村落上空升起淡淡的炊煙。


    橘紅的夕陽一點點沉入西山,山間空氣漸漸清涼,陣風拂過,密林中也發出嗚嗚的回響。


    若馨站在村口那塊寫著白家村的大石碑旁,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一身絳色的長裙,裙袂飛揚。天氣漸冷,她在外麵套上一件同色的短衫。腰間係條錦帶,沒有過多的裝飾,卻也簡潔好看。


    等了一會,若馨看了眼村子通往外界的道路,彎彎曲曲的僻靜小道,似望也望不到邊,隨著天色漸沉,那路也慢慢隱在一片暗沉之中。


    抬眸,紅日已若西山,尋思著白容和胭脂今天怕是又回不來了,若馨便轉身,慢慢往回走去。


    走了幾步,身後道路的深處隱約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響,回身望去,馬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漸漸映入眼簾。


    急急馳驅到了若馨麵前,馬上那男子“籲——“了聲,拉住韁繩,未等馬兒停穩便跳下馬鞍,快步走到她麵前。


    那匹通體烏黑的長鬃馬兒見到若馨也是興奮,昂首長鳴,歡快地跟隨在男子身後奔至若馨的身旁。四蹄不停地刨地,馬頭低垂,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沾滿了塵土,毛毛的馬臉就在若馨的麵頰上不住地磨蹭著,黑大而明亮的眼睛也滿是歡喜。


    “烏頭,別淘氣。“被馬兒的長鬃弄的臉頰麻癢,若馨笑了起來,伸手扶住馬頭,在它的鬃上輕輕捋了捋,馬兒不住地打著響鼻十分興奮。


    這被喚作烏頭的馬兒是匹未馴服過的野馬,三年前若馨偶然得到。野馬性情本是躁烈,但這匹馬兒一見到若馨便怪異溫順地像隻白兔,立馬粘了過來,趕也趕不走了,若馨想到白容時常為她奔走,先前的一匹馬已經年老力疲,考慮之下,便將這黏人的馬給帶了回來。


    “姑娘。“男子喚了聲,若馨轉頭,看著眼前年輕俊秀帶著男人英氣的一張臉,他臉上的神色有些疲憊,但一雙黑眸依舊精光冽冽,如今略顯驚訝地望著她,“姑娘怎麽出來了?”


    若馨注意到他身上那套再樸素不過的黑色勁裝已然濕成一片,貼在身上,竟有些狼狽。


    每回白容從外歸來,總是自己整頓好了,才來見她。說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一路風塵的模樣。


    “估摸著你這幾日便會回到村裏,所以傍晚無事,我便順便出來看看。”看著白容眸中的血絲,若馨有些責怪地說道:“你這一路上恐怕又是日夜趕路,沒怎麽休息過。”


    “姑娘身邊護衛隻我一人。”白容頓了頓,又說道,“而且十月十五將至,我必須趕回來陪在姑娘身邊。”


    護衛隻他一人?若馨好笑地說道:“你忘了我身邊還有胭脂?”


    白容語調不變,靜靜地答道:“她的能力不足以保護姑娘。”


    “你這句話最好別在胭脂麵前提。”若馨搖搖頭,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們彼此從未將對方放在眼裏,但如果讓胭脂聽到他如此看不她,怕是又不會讓白容好過了,“而且就在這村子裏,即便隻我一人,又能有什麽問題。”


    白容不答,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物遞到她手中,用特製的布料包裹著,桃核一般大小的物體,不用打開看她便也知道是裏麵包裹的是紅信石。名為鶴頂紅的劇毒,然而對她來說,卻是保命的必需之物。


    白容給她的這個非普通的紅信石。白容的師父在世時曾告訴他世上最毒的紅信石采自長白山的天池,且還必須潛入那天池中尋找,而當它被取離水中的前七日正是它毒性最劇之時。所以白容才會趕在上元節祭祀的前一月趕去長白山,深入池中尋找,找到後再日夜兼程地趕回來。


    要潛入那溫度極高的天池水中找一塊紅信石已屬不易,更無謂白容六年來年年如此。若馨猶記第一次白容從長白山的天池趕回,將那紅信石交到她手中的同時,也暈厥了過去,在她為他救治時,發現他渾身滿是被燙傷甚至因為未及時治療有些開始潰爛的水泡,而他也因為受不住那紅信石的毒性而整整昏迷了半月。


    雖然這絕頂的紅信石並非若馨必須的,但因為它比之一般的紅信石有效,因此無論若馨如何製止,遵若馨之言為命的白容才會在此事上與她相背,年年如此。


    若馨歎了口氣,一層層翻開那細滑的布料,取出一個絲絹一般光澤的紅色晶石,解下左手腕上的環扣,將它穿進那已有六顆紅信石的銀環中,再將它扣回手腕上。


    見她套好了手環,白容這才鬆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他的身子一晃,差點倒下的模樣,若馨忙幾步上前,伸手撐住他,焦灼地喊道:“白容?”


    白容似才回過神來,雙眸微垂,趕緊退開。


    然而在若馨接近他之時,已經聞到空氣中那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若馨眉頭深蹙,問道:“你受傷了?”


    白容步子又往後移了移,回道:“無事,一點小傷,姑娘不用掛心。”


    若馨瞪了她一眼,白容再想後退,卻被若馨一把拉住,白容僵直了身子。若是過往,白容不願意,她不會勉強,但如今,若馨也不退讓,死死地瞪著白容,並抓著他的手臂,將他背過身。


    他身後一片狼藉,身上套著的幾層衣物都被劃開了口子,透進了皮肉,黑色的布料,看不清傷得如何,但摸上去後,會發現衣服上有幾處的血跡已經幹涸,布料幹結成硬硬的一塊,還有幾處口子,想是在馬上顛簸,裂開了口子,血液滲出衣料,周圍濕粘的一片。


    若馨心中一揪,握緊了他的手臂又放鬆,“怎麽傷的?”


    仿佛感受到若馨複雜的心情,白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鬆下來,片刻,他略有些遲疑的聲音從蒙麵的黑布巾後傳來,“回來的途中不小心摔下一個矮坡,刮傷了......白容身體強健,一點小傷不礙事,休養幾日便能複原的,姑娘......”


    話語終止,他低頭,看見若馨鬆開抓著他手臂的手,向下握住他的右手,將他彎曲的五指打開,盯著他的手心。若馨略帶薄繭的手心覆著他的手背,一溫一熱,白容黑色的瞳孔收縮著,身體又有些僵硬住,卻也沒有抽出被握在若馨手中的手。


    粗糙卻依舊溫暖厚實的手掌,虎口、手腹指間硬硬的一層厚繭,手心上密密麻麻、若隱若現的皆是一道道傷口,而如今,在那些舊傷口上又刻下一條深且長的新傷口。


    握著他的手指,若馨半天說不出話來,沉默著,內心有著怒火更有著難以言喻的心痛,壓抑地說道:“下回不許再如此慢待自己的身體,現在先回去上藥。”


    “是。”他回答得僵硬,卻讓人根本沒辦法去責怪他,若馨輕輕一歎,“走吧。”


    他的身份是她的隨侍,更準確地說,是死士。為了她,他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或許也是這樣,才讓若馨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讓自己活得久些,免得讓他無辜陪自己送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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