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雜誌社的事兒也多了起來,不光是計劃表上的工作,一些雜事也兜頭而來。


    那天接近下班時分,老板從辦公室出來:“周芮,你和阮沅過來一下。”


    等兩位女性進了辦公室,老板笑嘻嘻地拿出一張紅色邀請函:“周末,去這裏。”


    周芮低頭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家企業舉辦年會,年底了,相關行業都會搞這種東西。


    “星期六晚上。”老板說,“你們倆陪我一塊兒去。”


    “沒意思,就是吃吃喝喝再說點場麵話,您帶小廖去啦!他最喜歡的。”周芮嘟囔,這種商業年會看起來風光,其實不如朋友湊在一起唱卡拉ok有意思。


    這家公司極小,上下級分別並不太明顯,尤其周芮,平時說話並沒有太多顧忌。


    “不行!隻帶個小瘦猴多沒麵子,要帶兩個美女才上檔次!”老板站起身,腆胸疊肚的樣子有點像笑彌勒。


    阮沅心知,老板必定要帶上周芮,她比阮沅會結交,又寬厚溫和,能容人容事。阮沅的性子剛硬決絕,一旦被冒犯了就當場炸毛,如果隻有她跟去,恐怕會讓老板更受累。


    周芮笑道:“好吧,我是沒問題,阿沅有沒有空?”


    “哦哦!有空的。”阮沅趕緊道。


    “這次聚會,有一堆4a公司的人要過來,可以結識很多業內年輕才俊,”老板說,“你們兩個要趁此機會趕緊和他們聯姻!但是不許跳槽!”


    周芮和阮沅都笑起來。


    老板叫程卓峰,其實這間雜誌社並不是他的全部產業,甚至可以說,是他產業裏的九牛一毛,而且還是一根可有可無的牛毛。


    此人原本是做餐飲發家的,後來地產、礦業、物流、銷售……這個那個的都摻和上一把,賺了不少。前兩年不知為什麽對雜誌感起興趣來,周芮和阮沅都是那時招進來的。草創階段也曾經發下宏偉誌願,要把雜誌辦成國內什麽什麽頂級的,然而現實很殘酷,到最後一看,別說頂級,發行量最好時候才兩萬冊,賺的錢也不多。盡管如此,這位財主也不打算結束這邊生意,大概因為他資金雄厚,別的領域貼補這邊也不難,阮沅甚至懷疑,雜誌社的作用是“洗錢”,她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有人說程卓峰背後有黑幫勢力,阮沅也知道如今的社會就是這樣,因為所有涉及資金流動的事情,程卓峰都不交給外聘人員來做,而隻用他從母公司帶來的財會老手。


    不過,阮沅不會把這猜測表現出來,反正小廖和隔壁幾個打雜的小姑娘幹得挺歡,至於周芮和阮沅,都不完全靠這兒吃飯,反正,在職的時候就認真幹,真要哪天說做不下去關門了,她們兩個也不會感到意外。


    所以那家法資企業的客戶年會,和這間雜誌社沒什麽關係,恐怕程卓峰是作為別的領域裏它的客戶,才被邀請進來的。


    周六晚上的餐會不算糟,軟飲料和冷餐都挺不錯,來的人如老板所言,大多是廣告公司或者相關宣傳行業的,和有一些接觸的周芮不同,阮沅對這些半懂不懂,無奈老板太熱情,拉著她結識自己的熟人。[]在腦子被灌了一堆什麽acd什麽businessdirector之後,阮沅告罪,躲到旁邊喘了口氣。


    餐會租用的是一間豪華酒店的會議廳,小南瓜餅和奶油曲奇味道很美,筍尖、蝦仁以及小串烤肉則讓人垂涎欲滴。


    阮沅弄了點吃的,端著杯鮮榨橘汁,找了個老板暫時尋覓不到的角落,開始補充能量。


    每次出席這種場合,阮沅總有點勉為其難的感覺,她本性雖然熱烈,卻更傾向於結交知心的朋友,人情浮泛的社交場合,並不是阮沅喜歡的地方。


    但是今天,感覺特別不一樣。


    有人在盯著她。


    阮沅轉了個身,那原本盯著她的目光消失了,她悄悄把四周掃了一圈,並沒發覺有誰注意到自己。


    然而再過一會兒,那被死死盯著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阮沅有點兒心慌。


    她是個第六感靈敏的人,總會在事情發生前有莫名其妙的預兆。但是在這種平和的行業餐會裏,又能發生什麽事情?


    “阮沅!”周芮在向她示意。


    阮沅放下橘汁,走過去。


    “認識一下吧。”程卓峰似乎很得意。


    麵前站著的男性,大約三十出頭。膚色白皙,表情溫和,藍色襯衣外麵是一套黑西服,金色領帶夾熠熠閃光。


    “元晟,客戶總監。”波士說,又提了個外資廣告公司的名字。


    阮沅對此並不感興趣,但她依然維持禮貌,與之寒暄了兩句。


    男人有一雙淡色的薄唇,五官溫秀靈潤,眼睛卻如鷹,銳利逼人,言談舉止裏,罕見的沒有普通人拖泥帶水的隨便,卻有種從容不迫的優雅,好像他曾將自身氣質認真洗滌過,直到打理得幹淨清爽之後,才拿出來麵世,因此讓人印象深刻。


    漂亮男人。阮沅想,不過……


    “這是我的名片。”他將名片遞給阮沅,“如果要幫忙,盡管告訴我。”


    場麵上,都是這麽一說,阮沅並未放在心上。然而對方卻又加了一句:“我是說,任何情況下。”


    “什麽?”阮沅一愣。


    “任何情況下,阮小姐,如果你需要幫忙,都可以找我的。”


    他沒有笑,表情十分認真。


    那晚結束時,周芮和阮沅一起出來,老板被什麽老友給拉走,早不見蹤跡。


    “那人對你,好像特別感興趣?”周芮突然說。


    “什麽?”阮沅一愣。


    “咦?那個元晟啊。”周芮笑道,“做客戶總監的。就是給你名片的那個……”


    “哦……”


    “開始是那些老總和他聊,後來他對程總說,您今天帶來了兩位美女,另一個呢?”周芮說,“看來他早就注意到你了,所以特意借著波士來認識你。”


    “是麽?”


    “有點可惜,你看來沒興趣。”周芮嘖了一聲,“不管怎麽說,有副好模子。[]”


    阮沅記起,那人穿深藍條紋襯衣,尖角硬領看起來幹幹淨淨。


    “怪怪的,那個人。”阮沅突然說,“一開始,盡盯著我瞧。”


    周芮笑起來:“你打扮這麽亮眼,人家不盯著你瞧,盯著誰去啊?”


    那天阮沅打扮得其實不算亮眼,她把長發盤起來,用藍色的發卡,身上是素淨的咖啡色套裙,配著珍珠鏈,這是最普通的秋季職業裝,阮沅不笑不鬧的時候,那種靜美寧馨的假相,很能迷惑人。


    “才不可能。”阮沅翻了個白眼,“場子裏那麽多人,我算什麽?”


    周芮憐愛地拍了一下她的頭:“你這方麵,真是沒有神經啊!”


    “什麽?哪方麵?”


    “還看不出來?那人對你有意思。”周芮說著,輕輕歎口氣,“看來是媚眼拋給了瞎子。”


    “是你看錯了。”阮沅很認真地搖了搖頭,“他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周芮無奈,她不想再和阮沅爭辯下去了。


    “真的,這不對勁……”阮沅托腮想了想,“這家夥對我,恐怕是有點什麽興趣,但不是那方麵的興趣。”


    “那是哪方麵的興趣?”周芮來了好奇。


    “哪方麵的興趣我也沒興趣。”阮沅聳聳肩,“我的興趣點都在宗恪身上,我對這個元晟沒興趣,這就夠了。”


    “咳!”周芮笑道,“知道你對你家房東發癡,你都發癡了幾個月了,出來什麽結果了麽?倆人同住一間屋也有幾個月了,進展到哪一步了?”


    “這你就不懂了。”阮沅慢條斯理地說,“我和宗恪要慢慢來的,這叫文火燉肉,時辰一到,自然骨酥肉爛。”


    看她捧著臉,兩眼冒紅心,一副又要發癡了的傻樣,周芮趕緊拿手在阮沅麵前晃了晃:“哎,先別急著入你的春夢,今天玩得太沒意思了,明天陪我去唱卡拉ok怎麽樣?”


    “沒問題,幾點啊?”


    “七點吧,然後夜宵我來請。”


    第二天周日,阮沅在家埋頭賺外快,她又在網絡上聯係到了一家收小說的出版社,當然,還是盜版,但那邊的需求很大,而且給錢準時痛快,這是自由職業者最青睞的特征。雖然阮沅對這些魔幻色彩的小說並沒有多大興趣,但她對錢的興趣卻十分之大,所以,也隻有硬著頭皮翻譯這些稿子,其實手頭這些稿子的質量已經相當不錯了,曾經一度,為了活命,阮沅葷腥不忌,什麽稿子都接,連帶有高h的bl小說都來者不拒,但事實證明,把“看男人們做活塞運動”變成一份工作,真的是一點都不好玩啊!


    整個白天,阮沅跟隨著一位美少女在異世界披荊斬棘,因為她“運命的注定”,最終成為了異世界的女王,並且擁有了她命中注定的伴侶。


    每次看到這種故事,阮沅總是不禁心生妒意,她真希望這對神仙眷侶“啪”的一聲跌進凡塵,摔個灰頭土臉。


    為什麽我就沒這麽好的命?阮沅滿心嫉妒地想,賺錢賺得這麽辛苦,連喜歡一個異性都喜歡得千難萬難。


    周日下午,社區來了人,說是要搞人口普查,因為要看戶口本還要看身份證以及房產證之類,所以對方說,怎麽都得聯係到宗恪。


    宗恪差不多有半個禮拜沒回來了,阮沅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也不好開口問。


    租房這件事,沒有中介證明也沒有去相關部門登記,為了避免出現旁枝,阮沅隻能謊稱自己是宗恪的親戚,所以借住在他這兒。


    “昨天我們來也沒人,今天又遇不到,”調查人員很不悅,“你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證件都放在什麽地方,給我們登記一下就好了。”


    阮沅沒法,隻得打宗恪的手機,待機鈴聲響了好久,他才接了電話。


    “怎麽了?”宗恪的嗓音嘶啞,聽起來格外疲倦,像是兩三個晚上沒合眼。


    “呃,人口普查的來了。”阮沅說,“要看房產證還有身份證……”


    “讓他們改天再來。”


    阮沅無語,難道這家夥是在下聖旨麽?


    她握著電話,半晌才道:“宗恪,人家這是第二趟了。”


    宗恪在那邊發出一聲不耐煩的響動,然後說:“你去我的書房,中間那個屜子拉開,證件都在那裏麵。”


    “哦……”


    “還有,不要亂動其它東西,”宗恪不耐煩地說,“否則,小心你的小命!”


    阮沅想吐血!這叫什麽威脅啊!


    她卡了半天,才說說了聲“好”,又問:“你在加班啊?”


    “沒有。”


    “……”


    “沒事我掛了。”


    電話收線,阮沅惱怒地盯著手機,這個人,怎麽脾氣這麽差!


    書房是阮沅頭一次進來的地方,也是她唯一沒能認真打量的房間,但是此刻外頭有人等著,她不好多看,隻找出各類證件,再拿出自己的身份證。


    整個普查工作持續了一刻鍾,記錄結束,兩個調查員告辭,阮沅關上了門,到客廳收拾好證件,拿回書房。


    現在,她可以仔仔細細打量一下宗恪的書房了。


    宗恪的藏書很多,阮沅試圖從宗恪的閱讀裏,總結出某些偏好。


    但是最後,她失敗了。


    宗恪幾乎什麽都看,上至天文地理、化學經濟,下至影視八卦、農桑園藝,小說,哲學,物理、食譜,醫藥,科普科幻,心理學,地產金融,股票投資,機械原理甚至英文詞典……他的書桌上,攤著一本《批評官員的尺度》,書簽位置標明,已經看了四分之三。


    這書阮沅看過介紹,這是周芮強烈向她推薦的書籍,內容是《紐約時報》訴警察局長沙利文案,主題是有關言論自由的。因為內容聽起來沉重,阮沅這種習慣看輕小說的,對此一直發怵,沒敢下爪。現在在宗恪書房裏瞧見,阮沅有點好奇,平日宗恪很少談及時事,那種毫無興趣的態度就好像,他並沒有活在這個國家裏,沒想到他也會看這種書。阮沅習慣性想拿過來瞧一瞧,但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了。她隻看見那一頁上,宗恪用潦草的筆跡寫著幾個字:“權勢如獸,牢籠為其歸所。唯寡人與百官不得自由,天下黎庶方能享其自由。”


    什麽意思?阮沅稀裏糊塗地想,這半文不白的幾句話是說的什麽?還“寡人”呢……這味道,搞得倒像是皇帝朱批似的。阮沅很好奇,她想再翻翻,看看宗恪還寫了什麽。


    但她終究不敢,怕宗恪發覺書被人動過,她隻是過來幫忙拿證件的,沒有權利去碰別的東西。


    拉開抽屜,阮沅把證件放回原處,她想關上抽屜,裏麵卻好像有什麽卡住了,她推不動。阮沅伸手進去摸了摸,這才發覺抽屜把一疊照片給夾住了。


    阮沅用力抽了一下抽屜,拿出那疊照片,紙袋已經被抽屜夾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糟糕!”阮沅嚇了一跳,她怎麽就這麽粗心,把宗恪的照片給弄壞了呢?!


    也沒多想,阮沅把照片從紙袋裏抖出來,仔細檢查有沒有嚴重損壞,然而等她看清楚這些照片時,阮沅怔住了!


    照片裏的人,都是她表姐厲婷婷,看起來全都是近照,然而,裏麵不止厲婷婷一個人,還有個男人。


    看起來,這些照片全都是近距離偷拍的,而且似乎偷拍得很專業,因為照片十分清晰。場景看上去像是某個居民小區。鏡頭裏,厲婷婷和那個男人在交談,下一張,倆人似乎發生爭執,厲婷婷在推那個男人,第三張,那男人想去拉厲婷婷的胳膊,被滿臉怒容的厲婷婷給甩開……


    阮沅驚訝萬分地看著這些照片,她並不是因為在宗恪的抽屜裏,看見了表姐的照片而驚訝,她驚訝的是照片裏的那個男人,因為阮沅昨晚剛剛見過此人。


    這男人,就是那個元晟。


    怎麽回事?阮沅完全糊塗了,怎麽那個元晟也會攪進來的?


    她鬧不明白,元晟應該是老板程卓峰在商業上的熟人吧,怎麽宗恪會有他的照片呢?而且從照片上來看,這事兒還和厲婷婷有關……


    原來,那個元晟也在糾纏她的表姐!


    這麽說,宗恪和那個元晟是……是情敵?!


    一想到這兒,阮沅心裏頓時升騰起萬丈怒火!


    宗恪的情敵,那也就是……就是她的敵人!


    雖然覺得這種思維裏,似乎有邏輯上的錯誤,不過阮沅沒有功夫仔細去琢磨,因為她想起了昨晚元晟的神態,很明顯,看樣子他是想認真結交她,現在阮沅回味過來了,他這麽做,一定是為了厲婷婷!


    “呸!”阮沅怒極,她把照片裝好,重新塞回到抽屜裏。


    他和厲婷婷的事,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就好了,為什麽要拉上她呢?如果不是為了表姐,昨晚元晟對她也不會那麽認真了吧?原來這裏麵還有這樣一層緣故!還好因為她一心一意對著宗恪,所以沒把那家夥的話放在心上,否則,被耍了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還虧得周芮對那家夥感興趣的樣子,阮沅想,她能看出周芮似乎很中意那個元晟。


    下次,一定得抽空暗示一下周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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