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恪被人刺了一刀,胸口形成了一個奇異可怖的傷口,血已經把襯衣染透了,隻不過黑色大衣罩在外麵看不出來。[.超多好看小說]原來在酒吧裏他就已經是硬撐,傷得這麽重,他居然還能開車回來。


    “……要不要叫救護車?”阮沅問。


    “不用,不能讓人發覺.幫我……幫我上點藥。”


    宗恪的語氣明顯很吃力,看得出來他快撐不下去了。


    “好!”阮沅趕緊說。


    雖然手還在抖,但她堅持著,幫宗恪脫掉大衣和裏麵的衣服,扶著他躺下來,然後取出他房間裏存的傷藥和繃帶,阮沅也顧不上問他怎麽會在日常用品裏準備這些東西,在宗恪的指點下,她用笨拙的手法給宗恪敷上藥,包紮好傷口,做完這一切,才鬆了口氣。


    “是怎麽回事啊?”阮沅小聲問。


    “有人想殺我。”


    “誰?!”


    “就是那個姓秦的。”


    阮沅驚愕萬分地望著宗恪!


    “……我想逃進酒吧找機會逃生,沒想到,他也跟進來了。”宗恪停了停,喘息了片刻,才道,“那兒人多,所以他才專門侯著,等我落單,伺機下手。”


    回想起來,那男人看著宗恪的眼神,和響尾蛇盯著青蛙的眼神無異。


    阮沅突然明白那男人像什麽了。


    他像死神。


    “那你不該叫我去,該叫你弟弟呀!畢竟他是警方的人。”阮沅慌了神,“要不要報警?!”


    宗恪搖搖頭,他已經不能出聲了。


    阮沅不敢再多問,她收拾完染血的紗布,把地板上的血跡擦幹淨,拿走粘上血跡的被單……做這一切,阮沅動作飛快,她把整個房間打掃得看不出任何異常。收拾完畢,才重新走回到宗恪的房間。


    宗恪平躺在床上,他現在安靜了,不說刺人的話了,也不再故作輕鬆。冰冷的燈下,他大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臉色看起來慘白得近似透明,眉毛卻更顯得濃黑如墨。


    可是他,一聲都不呻吟。


    “很疼麽?”阮沅幾乎都不忍問,他越是這樣強硬的撐著,她就越覺得疼。


    宗恪眨了眨眼睛:“……還好。(.)”


    “要不要吃止疼藥?”阮沅又試探著問,“我房間裏有芬必得。”


    “不用了,今天,多謝你……”他轉過臉來,望著她。


    阮沅沉默片刻,才道:“你難得這麽多禮。”


    她本來想去握他的手,但想起自己剛才洗手,弄得手掌冰冷,宗恪受了傷,恐怕受不了,這麽想著,阮沅還是縮回了手。


    宗恪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喘了口氣,才又說:“我受傷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一旦讓那家夥察覺,他還會下手。”


    “這我知道。”阮沅輕聲說。


    倆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宗恪忽然輕聲說:“阮沅……”


    “什麽?”


    “我不是什麽好人。”宗恪看著她,靜靜道,“看見今晚的事,你還想黏著我麽?”


    他說話,並不像在開玩笑。


    “你是被人殺,又不是去殺人,這怎麽能判斷好壞呢?”


    “傻瓜。”宗恪歎息,“好好的,怎麽會無緣無故被人捅刀子?自然是因為我和壞人混在一起。”


    “那我也當個壞人。”阮沅快快地說,“我要當個大壞蛋!我才不當好人呢!”


    宗恪臉上,平靜冷淡的表情終於撤去,他笑起來,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阮沅的手:“行,那咱們就是壞人聯盟了。”


    阮沅被他握著冰冷的手,臉孔有點紅,她又高興又忐忑,俯下身看看宗恪:“那,你現在,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了?”


    宗恪仔細想了想,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看著阮沅那像是要哭出來的臉,宗恪溫言道:“去睡吧。下次繼續努力,也許還有機會。”


    “我不去睡。”阮沅哭喪著臉,“我要守著你……”


    “沒關係,死之前我會通知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我現在可沒穿衣服呢,不怕我再欺負你?”


    “你穿著紗布呢……”


    “唉,去睡吧去睡吧,祝你下次中獎。”


    等阮沅走了,宗恪這才伸手拿過手機,按通號碼。


    宗恒的聲音從裏麵衝出來:“皇兄?”


    “怎麽樣?”宗恪嘶啞著嗓子問。


    “秦子澗走了。”宗恒說,“皇兄離開酒吧以後,他沒有跟著,恐怕是發覺警方包圍了‘悲情城市’。井遙和那些便衣刑警進去搜捕時,他已經逃了。”


    宗恪這才鬆了口氣。


    “真遺憾,隻差一步。”宗恒歎息道,“皇兄今晚白白做了誘餌。”


    “這不遺憾。”他啞著聲音說,“井遙他們安全就好。我更怕抵不住,畢竟那是秦子澗,真逼得他大開殺戒,就算把你們警局所有人叫來也隻能陪葬。”


    “皇兄現在要不要緊?”


    “不用,我已經沒事了。你讓薑嘯之他們撤了吧。”


    “皇兄還是別太大意,這幾天先讓薑嘯之守在藍灣雅苑附近,好歹也安全些。”


    宗恒脾氣一向倔強,宗恪歎了口氣,他已經無力吵架了:“好吧,但不要做得太明顯,不然給秦子澗看見了,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可不知道我傷得這麽重。”


    “是。可這樣下去不行,得去警告一下元晟。”宗恒的聲音很堅決,“不能讓他以為皇兄在此地孤立無援,就可以為所欲為。”


    “不要打草驚蛇。事情若牽扯到白氏山莊,就不好收尾了。”


    “臣弟明白,那麽,皇兄身上的傷……”


    “沒關係,雖重卻不險。阮沅已經幫我上了藥。”


    “是麽?”宗恒的聲音聽起來若有所思。


    掛了電話,重新躺好,將手伸到床鋪的下麵,宗恪的手指觸摸到了那冰冷的金屬。


    那是喂了毒藥的暗器。


    這是一座布滿機關的房子,回到這裏麵,宗恪本該放鬆下來,可是對他而言,必須摸到這暗器,他才能徹底安心。


    他沒有將米娜的那場爭風吃醋放在心上,卻想起剛才秦子澗瞥向自己的空洞眼神。


    即便幾個小時之前,他舉著雪亮的刀砍向自己時,那眼神裏也沒什麽情感。仇恨、屈辱、嫉妒、輕蔑……過去曾充盈在裏麵的這種種情緒,現在全都不翼而飛。


    秦子澗完全變了,不僅容貌,還有神態。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宗恪想,或許該說,他已經變得不像人類了,而像一具死掉了很多年的屍體,奇跡般從荒蕪的王國掙紮歸來,卻詭異地保持著臨死那一刻肉體的鮮亮。


    ……可那,也不過是覆著刺金華蓋的骷髏,因為腐壞的氣息,已從美麗偽裝之下散發出來了。


    宗恪還記得當初,秦子澗被兩個侍衛推搡著,像拖墩布一樣拖上台階、扔在當地的樣子。他的衣衫被揉得淩亂,身子站不穩,跌在地上,那雙眼睛慌慌張張四下望著……他穿著不像樣的低等太監衣服,這男人就像遭了車禍的小狗,倉惶地半蜷縮在地上,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看樣子似乎像找誰求助。


    可那時候宗恪顧不得去看他,他隻目不轉睛地盯著身邊縈玉的臉,他貪婪地盯著她,像欣賞一朵珍貴的花,欣賞著她的表情從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到憤怒得耳根發了紅,再到麵如死灰。


    她原本隨意搭在座椅上的纖細手指,此刻卻僵硬地抓著扶手,因為用力過猛,一根根筋骨分明,像要碎掉的白瓷。


    最後縈玉轉過頭來,看著他,她微微張著嘴,像是要湧出千萬句詛咒和最惡毒的謾罵,但終於沒能發出任何聲響。


    寥廓的大殿上,群臣駭然靜默,隻有風,猛烈的衝擊著所有人!


    類似利刃豁開舊痂的痛快之感,逐漸充盈宗恪的身體,痛到骨髓,卻又暢快淋漓,他甚至笑吟吟對縈玉說:“皇後看看還合意麽?據說此人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這麽靈巧,朕可不能白白浪費了他,往後,就在皇後身邊伺候吧。”


    他的聲音明明那麽輕快,那麽愉悅,但是殿下麵的群臣,每一個人都冷到了骨子裏!


    尤其是那些舊齊降臣,一個個唇青麵白,渾身發抖,幾乎無法站立!


    這就是曾經的宰相之子,那個金馬玉堂、豐姿絕世的秦子澗,名滿京華的四公子之首,他赫赫揚揚的家世,足可以推到三百年前的世宗時代……


    而今,這男子卻像一條狗一樣,淪為了賤奴。


    在秦子澗逃出宮之前的一年間,宗恪用過無數辦法去折磨這個人,但他最喜歡的法子,還是在深夜口渴之時,吩咐秦子澗給他送茶水。


    他很樂於讓秦子澗親眼看見躺在他身邊的縈玉,她裸露的臂膀,散亂的發絲,以及肩頭小小的暗紅色齒痕……


    宗恪清楚,做那些除穢的髒活、累活,並不能摧垮秦子澗,無論何時,這個人總是能保持著他與生俱來的大家公子品質,即便把他扔進最卑微的場所,他也不會泯沒於那些普通的宮內太監。


    也隻有這種時刻,宗恪才能清晰準確地打擊到秦子澗的死穴,像已經決出勝負之後,搜捕到倉皇逃竄的敗軍,然後再給上致命一擊。宗恪願意看他毒蛇一樣的眼睛,裏麵纏繞著深刻的怨毒,連他不穩定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都像毒蛇絲絲吐芯。


    旁邊縈玉那要飛出匕首的眼光,反而令宗恪覺得無足輕重了。


    他清楚,這種事情若傳入宗恒的耳朵裏,隻會讓他覺得自己無聊,宗恪也知道自己是個無聊的家夥,他本來不喜歡這麽細細碎碎的折磨他人,可是秦子澗卻不同。


    他就是喜歡這樣細細碎碎的折磨他,他就是要用這種令人不齒的方式來摧毀他,連同打擊身邊的縈玉。


    曾經他懷孕的皇後披頭散發,瑟瑟匍匐在他腳下,想求他放過秦子澗,因為他潛入皇宮還妄圖行刺皇帝。可她不知道怎麽開口,她不會求人,自小身為公主,她還從來沒有開口求過誰……


    到最後,縈玉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放我們走,宗恪,求你。”


    宗恪卻像是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他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古怪的笑聲。


    他的妻子,求他放走她,他懷孕的妻子,求他放她和情人私奔……多麽好笑!


    “你要走?”宗恪揪著她的頭發,提起她的臉,盯著那雙眼睛,“要和他走?帶著我的孩子?!”


    縈玉的牙齒咯咯相碰,恐懼讓她說不出話,她的臉扭曲了,因為她發覺自己說錯了,她碰了那個最不能碰的機關。


    “既然你們想在一起,那麽,呆在哪裏還不是一樣?”宗恪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也好,那就讓他也留在這宮裏吧。”


    那微笑,簡直和魔鬼無異。


    話說完,宗恪清清楚楚地看見,死一樣的尖刺,瞬間穿透了這對背德的男女――或許從秦子澗的觀念來看,背德的是自己才對吧。


    自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宗恪卻絲毫沒有懺悔的念頭。


    他早就明白,自己從華胤那座宮殿裏踏出的每一步,都鋪滿了鮮血。宗恪想,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不可饒恕的,因為如果不這麽做,等待著他的就隻有恍如灰燼的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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