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女人,絕美無儔。


    那張臉,星眸閃爍,鼻梁挺俏,紅唇豐潤,膚如凝脂。


    那是一張穿衣鏡,映出的身影高挑俏麗,纖穠合度、窈窕溫婉。


    隻是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夠自然,笑容僵硬,像塗抹上去的。


    不過這沒什麽要緊,沒有人會真正注意到這一點。想到此,她又對著鏡子笑了笑,將那笑容模擬得更加嫵媚動人,直到完全滿意,這才作罷。


    一切準備妥當,她轉過身,拿起小巧的紅色坤包,出了門。


    她到了一家影城。


    她買了票,進了影城,她要去看《讓子彈飛》。片子宣傳得太好,昨天才上映,雖然不是周二,這家影院的價格又偏高,不過,人依然多到爆。


    她遲到了一兩分鍾,場內已經黑了,正片還沒開始,正在放歲末預告片,是《趙氏孤兒》某個鏡頭,一刀血痕濺在銀幕上,像熱熱的液體濺在她身上,她的臉頰微微抽搐。


    滅門不是她愛的題材,她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滅門。


    在唧唧喳喳的低語聲裏,電影開始了。她不喜歡《讓子彈飛》,因為她不喜歡喜劇,對英雄打倒了壞人這種劇情也沒興趣,對她而言,這世上既沒有值得高興的事兒,也沒有所謂能拯救世界的“英雄”。


    電影非常好笑,約三五分鍾就有笑點,場內觀眾笑得前仰後合,間歇時,她往右邊看,同一排不遠處,那人碩大的腦袋因為不時大笑搖晃不停。


    她知道他肯定會來,因為票是她送的,她知道他早就說過想看《讓子彈飛》。


    他的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又靜靜坐了差不多有大半個小時,等葛優一臉苦相開口:“你帶著老婆出了城,吃著火鍋還唱著歌,結果讓麻匪給劫了……”時,事前定好的手機就響起來。她趕緊起身向身邊的人說:“對不起。”


    她沒有從進來的方向擠出去,反而朝著相反的方向挪動腳步。在這過程中,她不時輕聲說著“對不起”,她的聲音刻意放輕時很好聽,柔和,有點點低啞,帶著迷人的誠懇。[.超多好看小說]因為是這樣一個動人的女性在不斷賠小心,所以被打斷視線的觀眾,沒有誰表現出不悅。


    在擠過一個腦袋碩大的胖子身邊時,她的身體微微一歪,像是要傾倒,那胖子趕緊扶住她。


    這讓她頗為感激,甚至衝著對方微微笑了一下:“……對不起。”


    但是那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大笑聲裏,那是全片最爆笑的一段情節,她很清楚這一點,電影公映之前,她看過點映。


    從觀眾席裏走出來,她輕輕舒了口氣。


    走出電影院,她回頭看了看懸掛在影院牆壁上碩大的舊海報,那上麵,戴著墨鏡的黑大衣男子一臉桀驁,正遊走在現實與虛幻之中。


    她看過這片子,不知為何印象十分深刻,她始終記得那個大塊頭黑人說的那句台詞:“到底如何定義真實?你一直活在夢裏麵,尼奧。”


    一直活在夢裏。


    ……也許同那個尼奧一樣,她也一直活在夢裏。


    然而此刻,她隻是甩甩頭發,頭也不回走進洶湧人群。


    她知道,次日,即使報紙不刊登,本地金融界也會流傳這樣一則消息,一位金融掮客被刺殺在電影院裏。


    一顆9mm的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過了馬路,繞過街心公園,她剛剛踏上人行道,腳步卻停住了。


    對麵的7-11店門口閃爍霓虹下,有個人正倚牆等著她,看見她來,對方拿下含在嘴裏的煙。


    遲疑片刻,她的腳步又繼續向前,一直走到店門口,停下來。


    “談談,可以麽?”對麵那男人開口,他五官有點西化,像深膚色的洋人。


    她微微歎口氣:“做點生意都這麽難。宗法醫,今天怎麽提早下班了?”


    現在她不偽裝嗓音了,於是美貌的女性麵孔,發出的竟是男人的聲音。


    宗恒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麵前的“美女”,他搖搖頭:“你一做生意,我們的殮房就得加班,世子,可否也替我想想?”


    “女人”輕笑:“世子?真是久違的好稱呼,你怎麽偏偏掉了‘前朝’二字呢?”


    宗恒不說話,但是他的姿態,也毫無就此放棄的意思。


    對方的笑容收斂,“她”的臉,再度恢複為那種毫無表情的雕像模樣。


    “好吧,反正我還欠你一個人情——寒舍就在附近,一同過去吧。”


    宗恒點點頭,將手裏的“柔和七星”超淡菸遞給對方:“要?”


    瞟了一眼煙盒,“她”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我還不夠像女人?”


    宗恒一笑,將煙塞進上衣口袋。


    他們去的,是市中心一個孤獨的單間。


    房間不大,家具俱全,然而宗恒很快就發覺,它們全都簇新,並且擺放不當,於是他明白了,這不過是個暫時租用的房間。


    宗恒走到窗台前,厚厚的窗簾擋住了外頭的燈光,擱在窗外的花,卻開得十分燦爛。


    “抽這種煙,不怕你的同事笑你?”“美女”問著,一麵毫無顧忌地脫下外套,好像魔術一樣,原本凸凹有致的身材頓時變平了。


    “不想染上煙癮,回去又沒煙草可用。”宗恒說,“這種和紙屑無異的煙就不要緊,在警局不抽煙,會讓人側目。”


    “稍等,可以麽?”那“美女”衝宗恒做了個手勢。


    宗恒點點頭:“請便。”


    對方進了浴室。


    水聲起,水聲停,十分鍾後,從裏麵出來的是個男人,他撿起床上一件套頭毛衣穿上,又用毛巾擦了一下濕發。


    是那晚在酒吧裏的男人,姓秦的那個。


    “幹嗎把房間搞這麽暗?”宗恒問。


    “因為,我善於在黑暗中摸索。”年輕人平淡回答。


    “難道你是鼴鼠大學畢業的?”宗恒故意說。


    “首先,這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其次,你願意這麽告訴白吉,我可以幫你傳話。”年輕人懶懶道,“等他來敲斷你所有牙齒的時候,可別怪我。”


    “他不會有那種閑工夫,再說,我也忙。”宗恒撿了張凳子,很隨意地坐下來。


    “有何貴幹?”年輕人靠坐在床頭,姿態懶散。


    “你最近殺人太多,秦子澗先生。”宗恒淡淡地說,“多得我們都忙不過來。”


    那個叫秦子澗的年輕男人笑起來,但是那笑容一點溫度都沒有,就好像,隻是把下嘴角拉扯開似的。


    “白吉說過,殺人也是技術活,殺得越多,技術越好。”年輕人晃了晃腦袋,“再說我們缺錢。”


    “元晟那個客戶總監的收入難道還不夠?”


    “世道艱難,那點錢隻夠吃飯。”秦子澗站起身,走到窗前,挑開窗簾看了看,“這邊做生意很方便,發達的現代城市非常易於我這樣的人謀生。”


    “也許是太容易了,你做一筆生意,少說幾十萬——再把錢在黑市兌成金銀,最後轉送京師?”宗恒說,“楚州謀反的資金就是這麽來的?”


    “咦?我們怎麽賺錢、怎麽使用,這應該不歸王爺您來管吧?”


    “這個城市是靠招商引資發展起來的,最近商人頻頻暴死,你以為沒人注意?你以為這兒的人不懂武功,就會傻到把內功逼斷的經脈全當成心肌梗塞來處理?”


    秦子澗笑起來:“趙王,你是來給我上政治課的麽?要不要談談和諧社會?”


    “沒那個意思,隻是想告訴你,現在刑偵隊已經盯上你了,目前已確定是連環殺手作案。”宗恒說著,停了停,“並且做了嫌疑犯側寫。”


    “哦哦,犯罪心理。”年輕人來了好奇,“那麽告訴我,他們側寫出什麽來了?”


    “年輕男性,能夠迅速變裝,懂武功,冷兵器、槍械均很熟練,幼年生活優渥,青春期突遭大難,以致精神狀態不穩定,無社會交往,身體存在某種程度的殘缺……”


    宗恒把話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


    雖然麵前的年輕人依然沒表情,但他能覺察到對方瞳孔的猛然收縮。


    像貓科動物遇到危險的一瞬。


    “這是側寫,還是你告訴他們的信息呢?”秦子澗皮笑肉不笑,“你不如徹底告訴他們,那個‘青春期突遭大難’到底是一場什麽樣的災難。”


    “已經說過了,今次是我個人的行動,我不希望因為你的魯莽行事,而使得我們這群人,不得不全被趕出這個世界。”


    宗恒沒有誇張,秦子澗完全明白他說的是真的,一旦這個世界發覺到了他們這幫人的存在,他們會像對待外星人或者異形生物那樣,不遺餘力搜捕到底,到那時候,無論有多麽可靠的根基、多麽強大的勢力,他們這幫人也隻能集體撤出這個世界。


    “我們兩方,當然算不得世交友好,但是子澗,在大家的事兒都還沒辦完之前,就讓這個世界警鈴大作,這對任何一方都沒好處。”


    “你的意思是叫大家暫時和平共處?”秦子澗抬了抬眉毛,“真稀罕!這話竟然出自一個狄虜之口!”


    盡管被罵了,宗恒卻全然不為所動,“這邊不是咱們的世界,你應該知道輕重。再者,你不是也對我皇兄動了手麽?”


    秦子澗的表情終於變得奇妙:“對了,說來奇怪,幾年不見,你家那位兄長怎麽如此弱不禁風?難不成是終日養尊處優,忘記了刀怎麽拿?”


    “也許你說得對。”宗恒一笑,“那晚是他功力最弱的階段,又受了傷——子澗你信不信?隻要你再敢去動他,我管保叫你上公安部a級通緝名單,連同你家湘王一塊兒。”


    宗恒這話,相當之有效,他看見秦子澗的鼻翼微張!


    “搞到劍拔弩張是沒好處的,世子。”宗恒淡淡地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小心一點沒什麽不妥。這個世界有68億人口,我們不好和這麽龐大的族群作對。”


    秦子澗沒出聲。


    宗恒笑了笑,站起身:“行了,要說的都說了,你好自為之。”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轉身看了看床邊的男子:“……子澗,你說,要是皇後看見你剛才那身打扮,她會怎麽想?”


    沒有回應。


    收起笑容,宗恒冷冷看他一眼,轉身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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