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突然中斷,宗恪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回音,他不由側過臉來看著阮沅。(.無彈窗廣告)


    出於某種不言自明的緣故,臨睡時他們並沒放下幔帳,昏暗的燭光,投射在阮沅那張玲瓏的臉上,讓她的肌膚顯得暗黃而憔悴。她的鼻翼張得大大的,眼睛瞪著虛空,一眨不眨,像是在刻意忍耐什麽。


    宗恪忽然心裏一陣不忍,他伸出手去,輕輕蓋住阮沅的眼睛。


    “好了,丫頭,都過去那麽久了……”宗恪低聲說。


    手掌下的睫毛輕輕扇動了一下,像疲憊蝴蝶微振翅膀。宗恪覺得指縫間,有些濕漉漉的。


    “如果他們真的疼我,為什麽又要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世上呢?”阮沅用手覆蓋住宗恪的手掌,忽然抽泣道,“說來說去,一定是我不好。”


    “和你又有什麽關係?”宗恪歎道,“你爸爸自己,也不想出事故,至於你媽媽……阮沅,人和人之間,是不可理解的。”


    手掌下的阮沅,發出細細碎碎的啜泣。


    宗恪笑了笑:“看你平時大大咧咧的,我還真當你從來沒有煩心事呢。”


    他這麽一說,阮沅不好意思了,她把身體往下出溜,手拉過被子,一直蓋到頭上。


    “怎麽了?”宗恪問。


    “……我不想讓你看見我哭。”被子下麵傳來悶悶的聲音。


    “想哭就哭唄。”宗恪笑道,“當年我見不著我娘,也總是哭呢。”


    宗恪這麽一說,阮沅這才想起,原來這個人也有和她一樣淒慘的幼年。她用被子擦了擦臉,慢慢露出頭來。


    “我不該提這事兒。宗恪。你千萬別難過。”


    宗恪苦笑無語,明明哭起來的是她,這種時候。她還記著要來安慰自己。


    “其實這方麵,咱倆倒是挺像的。”她微紅著眼圈說,“都是沒娘的孩子。所以你看。咱們羨慕的對象都是同一個。”


    “誰?”


    “咦?我表姐啊!”阮沅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你當年。(.好看的小說)難道就沒羨慕過縈玉父母雙全麽?”


    宗恪沉默片刻,才道:“你父母的事兒,真的都不記得了?”


    阮沅沒立即回答,她摸索著,從貼身的懷裏摸出一樣東西,遞給宗恪:“喏。”


    宗恪接過來一瞧,有點吃驚。


    是一個小巧的玉麒麟。


    麒麟模樣十分獨特。玉石通體秋葵黃沁,前半身滿紅侵蝕,麒麟昂首前視,張口露齒,精致漂亮。


    “哪兒來的?”宗恪好奇。


    “舅舅說,是我爸給我留下的。”


    宗恪更覺得奇怪,農村地方,怎麽會有這種好寶貝?


    “也不知我爸是哪兒弄來的。嘿嘿,聽我舅舅說,我曾祖父以前。幹過盜墓的勾當呢,這可是真正的《盜墓筆記》的產物呀!而且聽說,他還在軍閥張宗昌手下做過事兒,厲害不!而且還是個打劫的響馬呢。不過後來土改的時候就被抓了,身上掛著牌子,五花大綁的吃了槍子兒。”


    宗恪哭笑不得,阮沅的曾祖父這一輩子,明顯是個混混無賴。看來阮沅這大咧咧、粗神經的性格,還真是家傳。


    “這玉麒麟,值不少錢吧?”他隨口問。


    “嗯,不過我不會賣的。”阮沅歎息,把麒麟收起來,“聽我舅舅說,這玉麒麟看樣子應該是一對……”


    “明白了!那一個在你未來的老公手裏!”宗恪故意說,“早說嘛!害得我還為你這個剩女犯愁。你就安心等著好了,往後會有一個豬頭豬腦的家夥,拿著另一隻麒麟來找你的。”


    “瞎說!”阮沅急得臉都紅了,“才沒有!我舅舅隻說看樣子,他也沒有肯定呀!”


    看她真急了,宗恪笑起來:“好了,我開玩笑的。”


    阮沅這才嘟囔道:“你看,房子也沒了,如今就剩這個了。之前舅舅一直替我保管著,也沒和我說,後來,我本打算結婚的――”


    宗恪馬上打斷她:“要和誰結婚?!”


    阮沅嘻嘻一笑:“安啦!沒有結成,放心放心,過去式了。”


    “為什麽沒結成?”


    “咳!他沒你帥唄!直到那時候,舅舅才把這玉還給我,還說別給我表姐看見了。”


    “啊?為什麽啊?”


    “舅舅說,她會嫉妒的。”


    宗恪莫名其妙:“這算什麽理由?”


    “是啊,不過舅舅既然叮囑,我也沒給任何人看――恐怕真值不少錢呢!舅舅說,我若是有好東西,我表姐會嫉妒我,其實,我更嫉妒我表姐呢。這玉麒麟又算什麽?能換來一個活著的親爹麽?”


    “你看,你至少還有個爹供你上學,我爹,連學費都不肯給我繳。”宗恪冷冷哼了一聲,“我是個沒爹也沒娘的孩子。”


    阮沅一樂:“你是孫悟空麽?”


    “我倒希望我是石頭裏蹦出來的,現在好,憑空多出舅舅一家,把我煩惱成這樣。”


    阮沅醒悟,她知道宗恪說的是晉王。


    “這麽看來,你的運氣真的比我壞呢。”她認真地說,“你看,你隻剩個舅舅,我也隻剩個舅舅,可你這個舅舅比我的舅舅,就差太遠了!”


    “這二者有的比麽?你有擔心過自己的腦袋有朝一日,會落在舅舅一家手裏麽?”宗恪不悅道,“所以,往後再覺得淒慘、再想哭的話,就想想我吧,‘哦!宗恪那家夥簡直是個天下第一倒黴蛋呢!’想到這兒,準保你馬上幸福得冒泡。”


    他這麽說,阮沅撲哧笑出聲來!


    “宗恪,我覺得今晚真是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夜啊!”她十分甜蜜地望著他,“咱們竟找出這麽多共同點來了。這樣的懇談會,往後得多開幾次才好啊!”


    她的唇紅榴般可愛,殘留著淚痕的眼睛充滿笑意,雖然光線晦暗。也同樣粲然生光。


    宗恪有些不自在,心裏冒出古怪感覺,他慌忙掩飾著扭過頭去:“懇談會麽?哼。我還以為是比慘大會呢。”


    阮沅又樂了。


    “晚了,快睡吧。”宗恪說著,起身吹滅了蠟燭。


    黑夜裏。他仍舊聽見阮沅嘟嘟囔囔:“睡不著啊,太激動了。宗恪,怎麽辦?我太幸福啦……”


    “那就數羊。”宗恪沒好聲氣地說。


    阮沅沒數羊,卻伸過手來,攀住宗恪的胳膊。宗恪心中一驚,他不自在地想扳開阮沅的手,但等了一會兒,阮沅卻沒動靜。


    過了良久。他才發覺,阮沅手攀著他的胳膊,額頭抵著他的肩,已經睡熟了。


    宗恪鬆了口氣,心裏卻開始苦笑:這家夥,難道是小孩子麽?


    今晚這樣男女同榻,本來是違背宗恪意願的。自從阮沅進宮的這幾個月,倆人之間發生了不止一次尷尬的事,雖然宗恪沒把它們太放在心上,但他也沒法自欺欺人、當全然未發生。


    阮沅對他的心思。宗恪不是不明白,從倆人相識到現在,她不停的在做各種努力討好他、向他示愛,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更可怕的是,她還百折不撓。


    一開始,宗恪覺得這簡直像個玩笑。


    他覺得,這異世界的女人全都不正常、這麽隨隨便便就說愛,和群體性癔病一樣,恐怕隻是一時頭腦發熱,隨口說說。所以那時候他對阮沅從來不假顏色,光他扔的語言冰塊,就夠把阮沅整個兒埋起來的了。


    可是後來漸漸的,宗恪就覺得不對勁了:原來這女人……竟是來真的!


    這太諷刺了:姐妹倆一個拚命想逃,一個拚命往前湊,他在其中一個的眼睛裏被視如敝履,而在另一個的眼睛裏,卻被當成了絕世珍寶。


    要不要把阮沅玩弄一番、順便氣一氣縈玉呢?曾經,宗恪有過這想法。


    最終他沒有這麽做,原因隻有一個:他深知被鍾愛的人所傷,到底是什麽滋味。


    這並不是出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教科書般的仁慈,是他不想看見相似的輪回:他曾經被縈玉傷得五內俱焚、徹夜難眠,那種痛苦,甚過世間一切肉體折磨。


    他恨的隻是縈玉,何必要把這樣的滋味加諸一個無辜的人?阮沅沒有害過他啊。宗恪覺得,自己還沒有混亂到那個階段。人家愛他,這不是罪,他雖然不愛對方,也用不著這樣害她。


    況且到了如今,宗恪也不敢保證,自己對阮沅,真的就絲毫情意都沒有。


    他依然記得那個大雪的除夕夜,阮沅和他說的那番話:“等你去做了和尚,我每天早早做好米飯和菜蔬,就在你下山化緣的路上等著,免得你走那麽遠的路、受人欺負。”


    盡管銘心刻骨的愛過,盡管和異性有無數段浪漫來往,但這卻是宗恪此生,所聽到過的最動情的話。


    後來再慢慢回味,他不由暗自心驚,因為宗恪猛然發覺,自己的內心起了變化,他在慢慢接受如今這相伴的感覺。


    這不是他的理智願意見到的結果,別說阮沅是縈玉的表妹,就算她是個毫無來曆的普通人,宗恪也不打算愛上她。愛上誰這種事,對宗恪而言隻意味著痛苦,不是他痛苦就是對方痛苦,他既然對阮沅有了好感,既然想真心待她,又為什麽要拖著她一同痛苦呢?


    再說,還有縈玉的警告在那兒,那個女人,從來不會放空話。


    對於一個跟著縈玉一同長大、與林展鴻夫婦關係親密的人,宗恪覺得,自己無論提高多麽強的警惕性,都不過分――但凡有越州雲家的人插手,事情發展到何種詭異的狀況,都是可能的,這是武林常識,更何況還是那個雲敏。


    日日夜夜的相處,一次次有意或無意的糾纏,此刻的他,早已不複最初那種冷麵冷心的狀態了。時間越久,他越能清晰感覺到內心的搏鬥,不知不覺間,理智和情感已經陷入廝殺中,雖然眼下,理智一方暫時占著上風,但是再這麽下去……


    宗恪歎了口氣,想不下去了,他明白,就算今晚想破了頭,他也找不到解決辦法。


    回過頭來,他看看身邊的阮沅,熟睡中的阮沅蜷縮著身體,像安眠在叢林裏的小獸。她漂亮的頭發如瀑傾瀉在他身側,月光如洗,照進屋來,她的睡姿寧靜無邪。


    宗恪的心,不禁砰然一跳。


    確定阮沅是真的睡熟了,宗恪這才湊過去,吻了吻她的頭發:“……晚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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