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宗恪和阮沅說了好些武林的趣事,全都是些八卦,阮沅聽得來勁,把酒當了水,不知不覺把那白幹喝了半壇。


    等到宗恪終於發覺酒變少了,阮沅已經趴在桌上,抬不起頭來了。


    “醉了?”他用手指頭戳了戳她。


    “沒有……”阮沅嘟囔,兩手抱頭,但是鼻音沉重,明顯是喝醉了。


    宗恪揪了揪她的耳朵:“晚上還要行動呢,你現在就醉了,算怎麽回事?”


    阮沅一聽,努力抬起頭來:“……我沒醉!我撐得住。”


    宗恪看她兩腮酡紅眼神迷離、說話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就笑道:“這叫沒醉麽?”


    阮沅隻覺得眼前一片霧氣,她使勁揉揉眼睛,把臉湊到宗恪跟前:“咦?宗恪啊,你長了四條眉毛麽?”


    她的舌頭都大了。


    宗恪歎了口氣,他起身扶起阮沅:“回房睡一會兒吧,你醉了。”


    像一灘泥一樣,被宗恪拖著到了樓梯口,阮沅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腿上樓。她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晃著腦袋哼哼唧唧耍賴。


    宗恪沒法,隻得打橫把她抱起來。


    阮沅的手指揪著他的袍子,臉貼在宗恪的臂膀上,她能感覺得到,在柔軟的麵料下麵,是堅硬的肌肉,像滾燙沉重的鐵。


    是她最喜歡的異性,有著蠻族男性的軀體,此刻,正像銅牆鐵壁一樣護衛著她,擁抱著她。


    阮沅忽然抱緊宗恪,使勁把臉在他胳膊上蹭來蹭去,宗恪發覺了,笑道:“別把鼻涕蹭上去了。”


    “……宗恪。”她揚起腦袋,忽然小聲說。“我很喜歡你。”


    “嗯,我知道。”宗恪苦笑,“你哪天不把這句話說個百八十遍?”


    “可你沒有一句聽進去了。”阮沅抽泣了兩下。“你總是當成耳旁風!”


    “……”


    “宗恪你給我記著!早晚你都得還回來!”阮沅咬著牙,抓著他的袖口,“你叫我有多難過。我就叫你有多難過!你叫我哭多少次,我就叫你哭多少次!我會報複的!”


    宗恪又難過又想笑。他“唉唉”的敷衍她:“成啊,現代女性,睚眥必報。[.超多好看小說]”


    阮沅沒聽見他說什麽,還在嘟囔,但是語聲漸低,最終輕不可聞。


    進了房間,宗恪把她放在床上。給她脫了鞋,拉上被子。然後他取了一條濕毛巾,給阮沅仔細擦了擦臉。


    坐在床邊,握著毛巾,靜靜望著熟睡的阮沅,宗恪還在想她剛才說的那些氣話。其實那時候他有一種衝動。


    他想說我真沒當耳旁風,我都聽進去了。


    他並不想讓阮沅這麽難過,這不是他的本意,可結果卻適得其反。


    現在宗恪明白了,說到底。無論發過多少從此死心的誓言,他依然想要一個愛他的人。


    所以他開始貪戀起阮沅的愛來,就像初初熬過寒冬的人,忍不住從冰窖一樣的屋子裏出來。貪戀那越來越暖的太陽。


    這一切,其實還是因為阮沅,是因為她在不停說愛他,就好像催眠,一遍又一遍,宗恪那厚重的理智的盾牌,終於擋不住了。


    他聽得見自己心裏的喊叫:“愛我!再愛我一些!我還要更多!更多!”


    他喜歡看她滿含情意的眼睛,更喜歡聽她說她有多在乎他、多麽不願離開他,這些甜言蜜語他簡直百聽不厭,恨不得要逼著阮沅發誓,每天都說給他聽。他不自覺地要去挑逗她,忍不住就想引誘她,甚至暗中耍一些不可告人的小伎倆,讓她就是沒法徹底放下他,甚至為他坐臥不寧,忽喜忽悲。


    因他從沒有被這樣愛過,不計回報的愛。


    阮沅和那些嬪妃們不一樣,和那些酒吧裏勾來的女人也不一樣,她不光是真心的,而且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甚至都沒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一點才是最關鍵。


    每每想及此,宗恪總有一絲悲哀:他覺得阮沅就像從前的自己,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把自己逼得沒了路走。他眼看著阮沅不顧一切,拋棄了好端端的人生跟著他進宮,他始終冷眼旁觀,仔細觀察著她,目睹她一條條斷了後路,越陷越深,除了他再沒別的指望……


    對宗恪而言,阮沅這樣的幾乎找不出第二個。竟然能有這樣一個人來愛他,這就像一個窮鬼突然撞了大運,發了財,於是恨不得把到手的每一個銅板,都捏得死死的,然後藏進褲腰褡褳裏,半夜醒了,都要沾著口水重數一遍。


    抱著這一大堆“銅板”的時候,宗恪總是又開心,又緊張,他疑心自己沒這等好運,是以更不敢有片刻鬆手,生怕有人搶走了它們……


    生怕這隻是幻夢一場。


    也許他害怕的,不是什麽陰謀詭計,也不是雲家那些毒辣的手段,他真正怕的,是這愛突然消失不見。


    他怕阮沅會逃,他怕阮沅哪天從這愛的迷夢裏清醒過來,然後若無其事的和他說:“行了,咱們就到這兒吧,我厭倦了。”


    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不能麵對被對方分手,那對宗恪而言,太痛苦了,更無可能平和接受。一旦發生那樣的事,他就又得落回到地獄裏了,甚至會是更可怕的地獄。宗恪無比懼怕那樣的結局,他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從地獄裏爬出來,幫助他爬出來的正是阮沅這根繩,萬一這繩索突然斷裂……


    盡管繩索現在還活蹦亂跳地說:“我不會斷開的!永遠不會!”――他到底要不要相信這根繩索?


    思緒亂成一團,沒法再想下去了,宗恪歎了口氣,放下毛巾。


    他起身,走到床邊低頭看了看,阮沅睡得很熟。酒醉的紅暈依然殘留在她臉上,光潔的麵頰,像幼嫩的桃子一樣可愛。


    呆呆看著她。沒來由的,宗恪忽然產生了一股衝動:他想親親她。


    這願望是如此強烈,好像有火焰在燎他的胸口。他的喉嚨很幹,幹得有點疼。一時間,他的手腳都不知該往那兒擱。宗恪擔心這麽做會驚醒阮沅,又或者,萬一被她覺察,接下來,他們又該怎麽辦呢?可是她醉得這麽厲害,睡得這麽沉。也許,並不是那麽容易被弄醒……


    猶豫良久,男人終於按捺不住,俯下身,仍舊把這欲望付諸了現實。


    阮沅猛然睜開眼睛!


    她的頭很沉,眼前泛花,可是等把眼睛閉一下再睜開,房間裏暗暗的黃色光暈就落入阮沅的眼簾。


    “……宗恪?”她小聲問。


    坐在床邊的人俯身望她,目光澄澈,溫情脈脈:“醒了麽?”


    他的身姿。一半浸在晃漾的燭光裏,一半浸在墨墨黑暗中。


    阮沅抬手揉了揉眼睛,吃力地坐起身:“我怎麽睡著了?”


    她是和衣而眠,宗恪給她蓋著棉被。


    “嗯。你喝醉了,下午的時候。看著時間還早,所以讓你上樓來睡一會兒。”


    四下裏,靜得像幾百米的深井,許久之後,才能聽見遙遠處一兩聲狗吠。


    “現在幾點了?”阮沅抬手努力看看手表,淩晨十二點四十五。


    “三更剛過。”宗恪低聲說,“咱們再等會兒。”


    他說著,遞過來一碗茶:“喝點水吧。”


    喝了幾口熱茶,阮沅覺得眼前清醒多了,可是腦子還有點脹痛。她慢慢躺下來。


    阮沅忽然覺得,宗恪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對。


    剛才睡眼惺忪,她隻是有些朦朧的感覺,現在人清醒了,這感覺也跟著鮮明起來。


    他變了!


    ……變溫柔了,像安靜下來的貓,柔軟得她忍不住想去撫摸。


    好像有什麽發生在他身上,就在她熟睡這期間。


    “怎麽了?”她好奇地問。


    “什麽怎麽了?”宗恪看她。


    “你,怎麽了?”阮沅盯著他,“不太對勁呀。”


    被她這麽一說,宗恪掩飾地扭過臉去:“你睡糊塗了吧?”


    “才沒有。”阮沅不服氣,她坐起身來,伸長脖子,使勁盯著宗恪的臉看,“幹嘛這麽不自在?到底怎麽了?”


    宗恪被她的目光盯得沒處躲藏,隻好咳嗽一聲:“你喝酒太多,熏得我頭疼。”


    阮沅哭笑不得!


    “說謊也講求方式好吧!你個老酒鬼,還會怕酒熏著?”


    宗恪不敢回視她的眼睛,想東扯西拉分散她的注意力,卻搜腸刮肚想不出辦法來。


    “到底在想什麽呀!”阮沅不滿道,“怎麽賊兮兮的!”


    “我哪裏賊兮兮了!”宗恪哭笑不得,“我隻是……嗯,對了,想起以前的一件事。”


    “什麽事?”


    宗恪想了半天,才道:“呃……其實,不是事,是很久以前,人家教我的一首歌。我正琢磨這歌呢。”


    阮沅驚喜:“你會唱歌啊!快唱給我聽!”


    “我唱的不好聽。我五音不全。”


    “瞎說!才不會!你快唱啊!”


    被她纏得沒辦法,宗恪想了想,隻好開口唱起來。


    這是阮沅頭一次聽見宗恪的歌聲,根本不像他自稱的那樣五音不全,男人的嗓音又沉又厚,像呢喃。那調子阮沅從未聽過,歌詞也是陌生的外語,但是她能從那曲調裏,品到一股濃濃的哀傷。


    歌曲結束,阮沅好一陣子沒出聲。


    “好聽?”宗恪看看她。


    “嗯。”阮沅眨了眨眼睛,然後把手放在胸口,“就是聽了心裏很難受。不過,能不能再唱一遍?”


    “幹嘛啊?”宗恪笑望她,“要我開演唱會?”


    “再唱一遍吧。”阮沅輕輕拽了拽他的衣服,“我真喜歡。”


    於是,宗恪又把剛才那首歌,輕輕哼唱了一遍。


    宗恪的嗓音其實是極好的,醇厚悠揚,低沉綿遠,直達人的心魄最深處。歌曲的調子並不複雜,是民歌類型,聽到第二遍副歌,阮沅也跟著哼起來,男女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就像厚重廣闊的大地,托著一匹奔跑著的小花鹿。


    然後阮沅問:“這歌,是狄族的歌曲麽?”


    宗恪搖搖頭。


    “唱的是什麽呢?”


    “唱的是一匹小岩羊,出生沒多久就和母親失散了,它到處尋找母親,結果錯把獵人當成了母親,它不知道獵人的弓箭已經瞄準了它。岩羊媽媽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此刻正危在旦夕。”


    “哪兒聽來這麽慘的歌?”阮沅唉了一聲,“太慘了。”


    “是一個小孩教我的。”宗恪低聲說,“也是他告訴我這歌詞的意思。”


    阮沅轉過臉來望著宗恪,她覺得宗恪的話裏好像有什麽含義,但她辨認不出。很快,男人臉上那茫然的神色消失,他站起身來:“收拾一下,準備出發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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