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並不是每個晚上都該阮沅當值,也不是每個她當值的晚上都能留下來。


    倆人的事情一直偷偷摸摸的,沒有公開,這簡直比一般的辦公室戀情更加隱秘,因為在這皇宮裏,皇帝幾乎沒有半點隱私可言,他們要防範所有人的眼睛,因為那天晚上除了泉子幾乎沒人知道,更別提記入彤史裏。


    宗恪抱怨說這簡直像做賊,做賊也沒這麽辛苦的。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冊封阮沅呢?那樣不就堂堂正正了麽?


    但是阮沅不肯。


    “都說了,不晉封我為嬪妃,下旨還沒倆禮拜你就反悔,出爾反爾多不好。”


    她這麽一說,宗恪也沒轍了。


    事實上,他也感覺到阮沅的抗拒:她不願意位列後宮嬪妃中,而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有那道密旨。一個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性,自我感太強,不可能那麽容易的安於後宮嬪妃製度。


    而且除此之外,他們也遇到了更大的阻礙。


    宗恪和阮沅在一起的事,很快就被宗恒察覺,他非常詫異!


    “怎麽可能!”他差點叫起來,“阮沅她不是明明……”


    宗恪掀起眼皮,看看他:“嗯,阮沅不是明明被散了七魄麽?為什麽現在七魄又長了回來?”


    宗恒定了定神,他說:“皇兄,這件事有蹊蹺。這一定不對!”


    “你懷疑她現在體內的不是正常七魄?”


    “……是。”


    宗恪放下筆,看了弟弟一眼,“你剛才也看見阮沅笑了,那樣子,有哪一點不正常?”


    宗恒答不上來,剛才他進書房時。眼看著阮沅與他的皇兄調笑,因為是他來,所以那兩個都沒迅速收斂。隻是阮沅臉一紅,推了宗恪一下,示意他在人跟前要注意形象。


    倆人那樣子看起來。和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沒有一點區別。


    “可是。這不對。”宗恒堅持道,“崔門主明明取出了阮沅的七魄,七魄這種東西,又怎麽可能自行生長出來?!”


    宗恪冷冷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暗自慶幸。”


    宗恒一怔!


    “……阮沅這次能逃過劫難,自行複原,這也許是老天爺給你的一個機會。”他盯著堂弟,“她現在恢複得很好。走運的人其實是你,宗恒,你最好記住:我沒有因為你的擅作主張而降罪於你,隻是因為阮沅信裏的囑托。你欠了她的情。”


    宗恒沉默,他知道宗恪說得是真的,那個傍晚,他跪在宗恪的床前,聽見的那些懲罰,並不是說說而已,宗恪完全有可能把它們全部變成事實。


    但是就這樣敗退了。這絕對不是趙王宗恒的性格,他從來就不是被君主的威嚴給嚇退的那種人。


    “可是陛下,這與常理不合。”他倔強地抬起頭來,迎著宗恪刀鋒般的目光!


    “那麽。怎樣才與常理合?你要眼看著阮沅是個木頭,是個石頭,你才安心?!”


    宗恪的聲音刺耳冰冷,如極寒雪風刮過不毛之地。


    宗恒咬了咬牙:“至少她現在這樣就不合常理,皇兄,難道就因為她又能說笑了,皇兄就一點都不想再往深裏追問了麽?”


    “你說得沒錯,我不想再往深裏追問了。”宗恪說,“不管阮沅是什麽原因恢複的,我都不想再去探尋了,現在她能這樣好好的,我已經非常滿意了,我不想做什麽畫蛇添足的事。我現在沒事,我和她這日子過得好好的,我不想憑空又生出些是非來。”


    “可是陛下!萬一這裏麵有什麽詭計,那怎麽辦!”


    “詭計?!”


    宗恒心中咯噔一下!


    他知道他說錯了,如今宗恪心裏的阮沅,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外人了,他已經把阮沅納入到最信任的範圍內了,一旦阮沅跨越了這條界線,那就是“他的人”了,按照宗恪的性格,他會為了維護阮沅,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甚至不惜得罪任何人。


    “趙王,當初是你瞞著朕,取了阮沅的七魄來填補朕的魂魄,到如今,你又懊悔了?又覺得不對勁了?又要全盤打散、從頭再來?你以為朕是什麽?你掌心裏的玩物?!”


    宗恒不知該如何應對,他隻好硬著頭皮道:“……臣不敢,臣是說,一切,都得穩妥才好。”


    “那麽,你想怎麽做?”


    宗恒猶豫良久,才道:“將阮沅送去楚州,請崔氏的耆老來檢查,如果經由崔門一族判斷,此人的魂魄正常無害,那麽……”


    他突然停住,因為宗恒看見,宗恪那雙濃黑的眼睛裏,閃過一道血紅的光!


    宗恒打了個哆嗦!


    跟在宗恪身邊這麽多年,他再明白不過,那是要殺人的跡象!上一次他看見宗恪這樣,還是很多年前,那次宗恪親手斬殺了一個太監,因為那人受了元縈玉的囑托,放走了秦子澗。


    “你把阮沅當成了什麽?之前她給你解的難、為我做的犧牲,現在在你眼睛裏,已經一文不值了麽?她當初接受散魄術,等於自動去送死,她這麽做,可不是為了如今被你當成嫌疑犯、接受審查!”


    屋子裏,死寂一片!


    良久,宗恒才聽見宗恪的聲音:“此事,不要再提。你下去吧。”


    宗恒無法,隻好躬身退出了房間。


    阮沅並不知道宗恪兄弟之間的爭吵,但她感覺到,宗恪最近對弟弟的態度不太好。


    “你是怎麽了?看見宗恒來,也不給個好臉,”她說,“幹嘛啊?還在氣他瞞著你給我散魄的事?”


    宗恪哼了一聲,沒吭聲。


    “算了,他是你弟弟,為你著想、會那麽做,很自然的。”阮沅笑道,“他沒有私心。你也不該怪罪他。”


    宗恪看看她,苦笑起來:“我說,你怎麽這麽聖母?你要還為他說話?你都不知道他……”


    他說到這兒。卡住了。


    “他怎麽了?”阮沅好奇。


    宗恪搖搖頭:“原先我以為,宗恒和周太傅那些人不一樣,他應該有通情達理之處。沒那麽刻板,現在想來大概我錯了。沒有私心又怎樣?沒有私心就能罔顧他人意願了麽?這些自作主張的忠臣!才不管你是怎麽想,隻一心奔著社稷大義去,我最討厭這樣了!”


    阮沅撲哧笑起來。


    說什麽“最討厭”之類的話,宗恪這樣子,一點都不像個君王。


    於是她故意說:“那好,那大家就全都不要腦子,就全都像你這個皇帝一樣。任性胡來,那這朝堂之上成什麽樣了?”


    “我沒有讓他們不要腦子呀!”宗恪無辜地說,“我也沒有任性胡來,我隻是希望他們不要滿口大義,我討厭那個!就不能說點帶著人情味的話麽?”


    阮沅更笑了:“你要聽什麽人情味的話?難道臣子們上朝稟事,都不能說道理、說正經事?那你叫他們說什麽好?和老婆吵架了,來你這兒抱怨麽?昨晚家裏遭小偷了,跑你這兒哭訴麽?”


    宗恪也笑:“真要那樣反倒好了,我也不用再一個個提防他們、叫鎮撫司的四處探查了,既然大家全都說真心話。那我還有什麽可擔憂的?雖然肯定會被吵得頭暈。”


    阮沅快要笑翻:“那你就不是皇帝了,成婦聯主任了。”


    宗恪把她抱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很認真地問:“婦聯主任想問問。今晚,你回哪兒睡。”


    阮沅臉一熱:“回我自己的屋。”


    “啊?”宗恪不樂意了,“又回你自己的屋?這都連著三天了!”


    “可是晚上沉櫻要過來送東西啊,她中午和我打了招呼的,說晚上吃過飯過來。”


    “她送什麽啊?”


    “鞋樣唄。”


    “且!叫她明天再送!”宗恪蠻不講理地說,“今晚你不許回你那屋!”


    阮沅哭笑不得:“都說好了……”


    “難道我比你的鞋樣還重要?”


    阮沅更苦笑:“瞎說什麽?明天吧,好不好?”


    宗恪隻抱著她,不出聲。良久,他才低聲說:“要這樣下去多久?”


    阮沅說不出話來。她低下頭來,臉貼著宗恪的頭發,輕輕磨蹭。


    “阿沅,就算事情公開也不要緊的。”宗恪抬起頭來,“幹什麽要卡在別人的眼睛裏呢?我們不要去管她們,我們過我們的,那些人怎麽看怎麽想,阿沅,你別去在乎。”


    他的神情那麽倔強那麽任性,像孩童一樣真誠而堅決,有一種不顧一切的蠻橫的力量。


    本來想說“可我沒法不在乎”,可是看宗恪這樣子,阮沅的心軟下來了。


    “再讓我想想,好麽?”她低聲說,“讓我……再考慮考慮。”


    就因為宗恪這樣說,阮沅也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沒有為將來的生活做好打算。她隻是想要愛情,她心裏所做的全部打算,也隻是到“得到這個人”為止,至於再多的,阮沅自己也沒有認真考慮過。


    如果是在從前的世界裏,那就很好辦了,別人怎麽生活,自己也怎麽生活,喜歡的話就在一起,相處得不錯,對未來有了信心,結婚也是個很好的選擇,社會的主流會給予這種生活足夠的鼓勵,他們也不必擔心什麽。


    可是現在不行了,這個帝王專製社會的主流,可不會給他們的私人生活任何鼓勵,而隻會給他們設置重重限製。


    除非他們內心足夠強大,在這個到處插滿了反向標的世界裏,也要堅持活出自己來,毫不畏懼。


    也許那樣,才能成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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