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恒的到來是突然的。


    他是在下午時分,找到了阮沅的便利店。那時候是個空當,店裏沒人,阮沅當時正和兩個店員聊天,一抬頭竟看見宗恒走進來,嚇得她平白無故一哆嗦!


    宗恒一身黑西服,手裏拿著個黑色的公文包。他進店來,看看阮沅:“……很忙?”


    “還好。”阮沅勉強一笑,“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有事。”宗恒簡潔地說。


    旁邊店員看得出,倆人神情都有些詭異,便悄悄問阮沅:“誰啊這是?”


    “宗恪的弟弟。”阮沅低聲解釋完,又問宗恒渴不渴,要不要喝點什麽。


    “不用了。”他說,“我……我哥他在哪兒?”


    阮沅趕緊說:“他現在還在館子裏呢,要不你直接去找他也行。”


    他給宗恒大致指點了一下方向,吉祥菜館裏這兒不遠,走路二十分鍾就到了。


    “他在那兒幹嘛?”


    “呃,炒菜。”


    阮沅說完,看見宗恒一臉驚懼,這才明白,原來宗恒真的不知道宗恪在幹嘛。


    “我以為你們知道他在哪兒。”阮沅不安地說。


    宗恒搖搖頭:“我們不知道。陛……他不讓我們跟著,也不許我們打聽。我們全無所知。”


    說完,他衝著阮沅點點頭,轉身出了便利店。


    旁邊的店員就說,宗恪的弟弟怎麽這麽沒禮貌呢?為什麽連“嫂子”都不肯喊一聲?


    阮沅隻得苦笑,恐怕在宗恒心裏,根本就不承認她是他嫂子:他們沒有完成冊封儀式,而且阮沅更是導致宗恪離宮的罪魁,宗恒心裏。還不知怎麽詛咒她呢,又怎麽喊得出嫂子來?


    也有店員說,沒想到宗恪的弟弟也這麽帥。而且看起來,好像家境相當不錯的樣子。阿沅,他結婚沒啊?有沒有可能給我們牽個線啊?


    阮沅更是苦笑說不出話來。


    宗恒按照阮沅的指點。一直走到吉祥菜館門口,停住。


    麵前這間小菜館。招牌被油給熏得發了黑,勉強能辨認出字來,屋裏擺著幾張歪歪斜斜的方桌,有一桌有幾個客人在拿一次性的杯子喝啤酒,一個小個子男孩在當跑堂,進進出出忙得正歡。


    宗恒掀開花花綠綠的塑料簾子走進去,店裏所有的人。都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種西裝整潔,皮鞋鋥亮,拿著黑色公文包的人,在這種地方屬於稀罕人種。但是宗恒沒去管別人的眼神。小跑堂趕緊過來招呼,又拉了個塑料凳子殷勤請他坐。


    宗恒看了一眼那張凳子,那上麵,閃著一層滑膩可疑的油光。


    “我來找人的。(.無彈窗廣告)”他對跑堂說,“宗恪在麽?”


    跑堂孩子一怔:“你找我師父啊?”


    宗恒也跟著愣了,他皺起眉頭:“他是你師父?”


    小跑堂卻不再管他,隻奔回後麵廚房。大聲道:“師父!有人找你!”


    不多時,宗恒聽見宗恪的聲音:“誰啊?你確定是找我的?”


    然後,那個擋在店麵和廚房之間的髒布簾子,被人從裏麵掀開。


    首先映入宗恒眼簾的。是宗恪身上那件快辨不出色的深藍大褂。在那件大褂的上麵,則是一條沾滿油汙的圍裙。再一看,宗恪的手裏還拿著鏟子。


    一見來人是宗恒,宗恪的神色也有點驚訝:“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皇兄……”


    宗恒兩個字剛說出來,馬上就閉上了嘴。


    宗恪衝他做了個手勢:“等一下。”


    他轉回去,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手裏鏟子沒了,圍裙解下來了,宗恪在店裏略看了一圈,挑了張離客人遠一點的桌子。


    “坐那兒吧。”他一屁股坐下來,又指著對麵的凳子叫宗恒坐。


    宗恒歎了口氣,幹脆坐下來,把公文包放在了桌上。


    “怎麽找這兒來的?”宗恪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剛剛臣弟問了阮尚儀。”


    宗恒的表情不太自在,想必趙王活了三十多年,還從沒進來過這種蒼蠅館子。


    “有急事?”宗恪問。


    “沒有什麽太要緊的事。隻是有些奏章得呈給皇兄你過目,另外還有一樣東西……”


    宗恒的話還沒說完,旁邊那桌的客人卻嚷嚷起來:“喂!菜還沒上齊呢!怎麽不炒了?!”


    宗恪醒悟,那桌客人還差一個絲瓜炒蛋沒上,大概是看見廚子不幹活,跑出來和人說話,客人不滿意了。


    他馬上衝那桌打了個手勢,笑道:“稍等,這就來!”


    說完宗恪跳起來,抓起圍裙,又對宗恒說:“你等會兒,我把這個菜先炒出來。”


    宗恒跟在宗恪身後,進來廚房。


    那大概是宗恒平生見過的最肮髒的廚房:地上撒滿了菜屑,帶著星星泥點的菜根丟在垃圾旁邊,洗涮時滴落的水沒有及時拖幹淨,被來往的鞋子踩得到處都是,鞋底也大多髒得發黑,砧板上還擱著魚和肉,因為常年烹炸,灶台早就濺滿了油,厚厚積了一層黑膩,連旁邊原本是銀色的冰箱,都被肮髒的手摸得發了汙,開門處一溜黑手印。這屋子的空氣,就連不做菜的時候,聞著都油呼呼的。


    看出宗恒臉色難看,宗恪卻笑起來:“別看這麽髒,這兒做的菜可好吃了!不信你問問外頭幾個,都是常客。(.好看的小說)”


    說著,他麻利地取出雞蛋打進碗裏,石頭在旁邊遞上洗幹淨刮了皮的絲瓜,宗恪操過刀來,哢哢一陣輕剁,嫩綠絲瓜片片薄細均勻,很快占滿了一盤。


    油燒熱了,雞蛋先進去,差不多熟了就鏟出來,再放絲瓜,冷蔬菜遇見熱鍋,轟得起了一大團油煙。宗恒不由後退半步!


    宗恪炒到一半,加了點水,又很得意地說:“這個菜就得嫩。雞蛋得嫩,絲瓜也得嫩,哪一個老了都難吃。”


    宗恒在旁邊默默無語。他覺得,他的人生好像不需要知道絲瓜炒蛋的訣竅。


    三兩下出了鍋。他把菜往宗恒麵前一放:“幫忙端過去。”


    宗恒勉強咽下嘴裏那句話,端起那盤菜低頭出了廚房。好在屋外就那麽一桌客人,他徑直走過去,順手把菜擱在了桌上。


    才剛轉身,宗恒就聽見那桌有人說:“你小心點成不成!都燙著我了!”


    宗恒一怔,轉頭再看,原來剛才他擱下菜盤的時候太隨意。濺出的一星半點兒油湯,燙在那人手上了。


    “燙著你了麽?”宗恒詫異道。


    他本來是單純的疑問,卻引來對方暴怒!


    “你態度怎麽這麽差!端盤子就好好端啊!想什麽哪你!”


    宗恒霎時臉變得鐵青!


    宗恪忙奔過來,笑道:“各位!各位對不住,他是我弟弟,不是在這兒打工的。”


    對方還不依不饒:“……你哥在這兒當廚子了不起啊?!什麽德性!”


    宗恒勃然大怒!堂堂大延親王,又何曾被這樣羞辱過?他沒有和普通平民動手的習慣,眼下身邊又無侍從,但一時間雙目似電,那股不怒自威的騰騰殺氣。還是讓對方感覺到了!


    那客人被宗恒這驚人氣勢給嚇得,不自覺蹬蹬後退了兩步,椅子都倒了。等醒悟過來,其他幾個就紛紛起身擼袖子:“怎麽?!想打架?!”


    宗恪使勁把宗恒往後一拽。又對那桌客人賠笑道:“他不懂事,別和他計較。”


    既然對方收勢了,那人知曉輕重,不敢再造次,也嘟囔著坐了下來,宗恪把宗恒拉到遠處,他使勁瞪了堂弟一眼:“別給我添亂行不行?”


    宗恒氣得額頭青筋都暴起來了!


    看他這樣,宗恪歎了口氣:“行了,一點兒小事生這麽大氣。”


    在宗恪麵前,宗恒自然是不敢抱怨的,他忍了又忍,才低聲道:“皇兄為什麽要在這裏?”


    宗恪哈哈一笑,解下圍裙:“因為,隻有這裏能炒菜。”


    “……”


    “那些不要放在心上。”他聳了聳肩,“我就從來不放心上——說吧,你剛才沒說完,是什麽事急著找我?”


    宗恒定了定神,這才道:“之前晉王世子謀反,曾經有五百鵠邪人突然失蹤,這事兒皇兄可還記得?”


    宗恪不由一震!


    “當然記得。”他神情立即嚴肅起來,“怎麽?找到下落了?”


    宗恒點頭道:“後來有人在素州看見了他們。”


    “素州?!”


    “他們回去了。”宗恒說,“過了素州,回薊涼了。”


    宗恪抓著圍裙,慢慢坐下來,他冷哼了一聲:“大老遠跑來華胤一趟,什麽都沒幹,就這麽回老家了?”


    “還有,皇兄曾提到過的那個藍眼睛的鵠邪人。”宗恒說,“臣弟這兒,有人送來了畫像。”


    “知道底細了?”


    宗恒神秘道:“皇兄猜猜,他是誰?”


    宗恪歎了口氣:“我不猜,不然今天就沒心情做菜了。現在也別給我看,你等會兒給阮沅看吧,我對人的臉基本上沒記憶。”


    宗恒點頭道:“臣弟是這麽打算的。”


    “瑒兒還好?”宗恪問。


    “是。太子很好,每日照常讀書,也問起過,問父皇到底去哪兒了。”


    宗恪握著圍裙的手鬆開,他低頭抖了抖那上麵的灰,麵露苦笑。


    “臣弟就和太子說,陛下出宮靜養去了,太子想了半日,就說,‘不知道父皇這次能給我帶什麽回來’。”


    宗恪歎息:“過兩年再和他說實話吧,你也多少讓他學著曆練一點,給他些時間做鋪墊。”


    宗恒恭敬道:“是。”


    他們正說著,孫連喜一掀簾子進來:“大哥!”


    宗恒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喊的是誰,神情一怔,再看宗恪站起來,宗恒就有點傻了!


    孫連喜沒注意到他,隻急急忙忙衝宗恪道:“大哥,麻煩了!麻煩了!”


    看他神色緊張,宗恪趕緊說:“什麽事兒?你別急,慢慢說。”


    原來孫連喜的兒子在街上玩滑板,不小心把頭撞了,血流不止要送醫院。孫連喜手頭沒那麽多錢,想起宗恪,這才急忙跑過來找他借錢。


    宗恪掏出錢包一看,裏麵隻有兩百多,孫連喜說兩百就兩百,他再去找鄰居湊一湊。


    “用不著找鄰居。”宗恪說完,拿胳膊戳了戳宗恒,“還呆著幹嘛?掏錢。”


    宗恒雖然一頭霧水,既然被宗恪要求,也隻好打開黑色公文包,裏麵裝著奏章的黃色綢子不小心露出來,他把綢子往裏掖了掖,又從夾層裏拿出一疊人民幣。宗恪一把抓過來數了數,兩千塊。


    “拿去吧。”他大方地將錢塞給孫連喜,“趕緊把虎子送醫院去,別耽誤了。”


    孫連喜又驚又喜,拿著錢,惶恐地看著宗恒:“大哥,他是……”


    “是我弟弟。”宗恪得意地笑,“人家是大財主。”


    孫連喜哦哦了兩聲,又向宗恒道了謝,這才急急忙忙奔出去。


    宗恪看看宗恒,一笑:“是這兒的廚子,和我一樣打工的。”


    宗恒歎道:“臣弟快要不認識皇兄了。”


    “別啊。”宗恪馬上說,“不就兩千塊錢嘛,為了兩千塊就不認我這個做哥哥的了,多不值當啊!”


    看他臉色還是很糟,宗恪索性拍拍他肩膀:“算了,別在這兒說了。你先回去,找阮沅要鑰匙,等我下班到家咱們再細談。”


    宗恒答應了,轉頭正要走,宗恪卻突然喊住他。


    “這兩千塊,等他還了我,我就不還給你了啊。”他恬著臉道,“趙王殿下就請裝作忘記好了,哈哈!”


    宗恒鬱悶得不行,隻好道:“臣弟遵命。”


    看著宗恒走遠,宗恪拿過圍裙重新套上,他走進廚房,石頭從洗著魚的盆旁邊抬起頭來:“師父,他是誰啊?”


    “是我弟弟。”宗恪說。


    石頭一呆:“家裏出事兒了?”


    “沒出什麽事兒。”宗恪笑了笑,“就是過來和我說說。”


    “哦,孩子挺好的?”


    “挺好的。”宗恪拿過青椒,細細切碎備用,“說,還等著我給他買禮物回去。”


    “師父該抽空回去瞧瞧。”石頭說,“我進到這城裏,見不著我爸媽還有我妹妹,心裏都想得厲害。”


    宗恪切著青椒的手,停下來。


    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那孩子……和我不是太親。”


    石頭一怔,想了想,卻說:“在一塊兒不親,離著遠了反而覺得親。我和我爸也沒怎麽親,在家成天罵我沒出息,說不到兩句就拿笤帚疙瘩抽我。可是上次進城來看我,他還抱著我哭呢。”


    宗恪聽的又是想笑,心裏又發酸。


    “師父和我沅姐的孩子,那肯定又聰明又漂亮。”石頭憨厚地嘿嘿一笑,“往後,帶城裏來讓我瞧瞧吧。我帶他上公園去玩飛艇,一塊兒去吃肯德基。”


    宗恪心裏一陣感動,他想說,那孩子不是你沅姐的孩子,他還想說那孩子根本沒法玩飛艇,他連路都不能走。


    可是終究,他還是沒說出口。


    “行啊。”宗恪勉強笑道,“到時候,你就帶著他滿世界瘋吧。”


    “沒問題!”(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朱錦生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樓笙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樓笙笙並收藏朱錦生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