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都快跳起來了!


    “你能預知未來?!”


    “這是把我變成‘不死者’的副作用。(.無彈窗廣告)恐怕當初,雲家長老們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副作用。畢竟誰也沒有真正成為過‘不死者’。”雲敏說,“我能看見未來,很遠的未來――雖然很無聊,因為除我之外每個人的未來,最終都是死亡。”


    她說著,諷刺地笑了笑:“你看,多滑稽!我看得見所有人的結局,偏偏就看不見我自己的結局。”


    “可是……這樣一來你不是萬事大吉了?”阮沅愕然道,“能夠知道未來,那該是多麽好的事!”


    “多麽好的事麽?”雲敏盯著她,“當你新婚之夜醒來,看見身旁年輕的丈夫,竟然瞬間老邁不堪、白發蒼蒼慘死在敵人刀下,你會覺得幸福麽?”


    阮沅的臉都青了!


    “清晨你走在那個家裏,每個人都笑盈盈和你打著招呼,你卻看見他們頭顱橫飛,血濺四壁……你知道那是什麽滋味?”


    阮沅的心跳漸漸不勻:“怎麽會這樣?!”


    “就是這樣。”雲敏笑了笑,懶懶道,“一開始我也崩潰,發狂的追問上蒼,為什麽要我看見這些?懲罰我不死也就罷了,為什麽逼著我看見這些?我那時候才十六歲,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丈夫什麽時候死,更不想知道他怎麽死,我就想稀裏糊塗過日子,做小妾也可以,守多少無聊規矩都沒問題,我隻想看著他好好的,年輕又俊美,每天都疼愛我。可是不行。不管我用什麽辦法阻止,那一幕幕還是不停在我眼前上演,就連大齊的滅亡。我在幾十年前也已經看見了。”


    本來溫熱清新的檸檬茶,此刻,卻像混凝土一樣在阮沅的五髒六腑糾結。開始凝成一個堅硬的石塊。


    小女孩兒說到這兒,停下來。琥珀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瞧著虛空,好像就在那兒,她曾經的歲月正在一幕幕上演,女孩幼稚嬌小的玲瓏五官,逐漸被一種無可挽回的淒愴所浸沒,如同一個在無奈失意中。回憶自己年輕時代的垂暮老者,那副錯亂倒置的模樣,真讓觀者驚懼不安。


    “可是,知道了未來,難道不會想法挽救麽?”阮沅試探著問,“如果知道他是怎麽死的,豈不是可以提前阻止?!”


    雲敏再度笑起來。


    “你以為我沒有做過這種努力?”她散漫地攤了攤手,“我做過無數次努力,可能夠更改的,也不過是他的死亡時間和死亡方式。今天做點努力。明天他就不是自刎而死,就成了被梟首,明天再做點努力,後天出現在我麵前的。就不是梟首,而是被毒殺……花樣百出的死亡,每天上演新的一幕。到後來我終於死心了,我也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麽?”


    “明白,最終的結局,我無力改變。”雲敏看看她,“我可以改變明天的早餐,不吃饅頭吃大餅。我能改變丈夫的決定:把珍貴的珠串轉贈給我,而不是給他的正妻。我可以改變身邊丫頭的命:是嫁給張三還是嫁給李四,是因為婆婆惡毒、投井自盡,還是因為丈夫疼愛、頤養天年……這些小人物的命運,這些小事情,隻要無傷大體,我都能幫著扭一把。可我改變不了大齊覆滅的命運,那個太龐大了,那不是景安帝一個人的命運,是一個國家、幾百年的最終走向,就像一頭高速火車快進站了,憑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阻止。而我自己的丈夫就坐在這火車頭上,我更無法把他拉下來。畢竟,我不是神。”


    “那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呢?”雲敏哼了一聲,“選一個看起來我最能接受的結局,然後不再插手,讓命運自己前進。我不想我家老爺被狄虜殺死,我寧可他自刎,死在稀奇古怪的異世界房間裏。”


    阮沅突然沉默,林展鴻不正是自刎於新翼總裁的辦公室裏麽?……


    “這樣的死亡就我所知不算糟糕,世間,比這糟糕的結局可多了去了。”雲敏的嘴角微微上翹,“阿沅,你想聽聽,宗恪是怎麽死的麽?”


    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阮沅渾身像過電一樣,她跳起來!


    “我會改變這一切!”她失聲叫起來,“我不會讓這個怪物去禍害它!我這就去打掉這孩子!”


    雲敏咯咯笑起來!


    “那是你辦不到的事。”她伸長手臂,頑皮地戳了戳阮沅的腰,“笨孩子,你這裏麵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類,你喚醒了它,已經無法控製它了,現在是它在控製你啊!你可以去試試看,就算從幾十層的高樓上往下跳,你也摔不死――它不會允許你殺死它,如今它的力量,遠遠超過了你――你要記得,下蠱的是個‘不死者’啊。”


    “……”


    “所以你和你老公完全不用擔心了,你老公根本就不用為你的出行一驚一乍:就算一輛坦克從你身上碾過去,依我看,你也會完好無損的從履帶下麵爬出來,頂多蹭破點皮。”


    阮沅大張著嘴,喪魂落魄地望著雲敏,她想說什麽,但是已經說不出來了。


    雲敏卻像是在看什麽有趣的電影,睜著一雙水晶大眼睛,饒有興趣的盯著阮沅瞧。


    “哦哦,你開始想法子了,你的命運開始發生改變了……”她喃喃道。


    “一定有法子,一定有。”阮沅機械地念著這幾個字,她茫茫然四下裏看,“我會找到辦法。就算生下這孩子,我也能警告宗恪,讓他當心!”


    雲敏望著她的目光,逐漸轉為同情。


    “你覺得那會有效麽?你覺得他會相信你說的話?身為父親,他會甘心疏遠自己又聰明又乖巧的小兒子?就算他真的信了你,想方設法防著自己的兒子――被他防範的孩子,難道不會心生恨意,長大了,反而更加無情的對付他麽?”


    阮沅一把抱住頭!


    她覺得自己瘋了。她像一頭困獸,莫名其妙鑽入一條窄窄的死巷子,等到無路可走了。才猛然發現,自己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她被荒誕的命運之鏈鎖在石屋裏。她到處撞,不顧一切的撞擊。妄圖突破一個出路,可是四麵都是牆壁,她撞得頭破血流,卻沒有撞出哪怕一條裂縫。


    房間裏明明寂靜無聲,阮沅卻聽見了巨大的轟響:那是命運之神對她發出的嘲笑。


    她的人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可憐的阿沅,既然你這麽為難。那我就給你支個招吧。”雲敏撇了撇嘴,“你看過《海的女兒》吧?裏麵那個小美人魚,曾經得到過一次機會。”


    阮沅陡然抬起頭來:“你是叫我去殺死宗恪?!”


    雲敏搖搖頭:“不是叫你去殺死他,恰恰相反:阿沅,能夠殺死你和你腹中怪物的人,隻有他。必須讓他親自動手,隻要他親手殺了你,那麽,一切危機就此解決了,明白麽?拿著匕首的美人魚不是你。而是他。”


    寒風呼嘯著,從阮沅耳畔刮過!


    ……要讓宗恪親手殺了她!


    眼看著她的臉色青黃發灰,額前一縷頭發無力垂下來,雲敏笑起來。


    “這是唯一的辦法。阿沅,你可以不選擇這條路,就這麽和他過下去,然後讓既定的命運替你做選擇:幾十年後,看著他和他的帝國被這個怪物毀於一旦……這本來就是你的初衷,二十年前,你就是為了這個結局再生的。拾起你的夙願來吧!親愛的,你完全不用有負疚。”


    她說完,又頗為好奇地看看阮沅:“怎麽樣?選擇哪條路?”


    至此,阮沅終於明白了。


    雲敏要的,並不是大延天下毀於一旦,也不是狄虜血流成河,那個對她而言不過癮,不解恨。


    她要的,就是仇人宗恪生不如死,備受折磨,從此永遠活在人間地獄裏。


    這才是雲敏的目的。


    阮沅呆呆不動坐在椅子裏,好像腦子全倒空了,她被卡在了這一刻,既回不去從前,又不想麵對將來,於是隻有“暫停”在當下,一動不動。


    雲敏卻徑自起身,走到櫃子前,她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樣東西,然後放在了阮沅麵前。


    阮沅定了定神,低頭一看,卻是一柄劍。


    ……是她小時候在林展鴻家看見的那柄劍!


    “家裏的東西,我沒有都拿過來,不過我專程去拿了這柄劍。”雲敏撫摸著劍身,她慢慢說,“阿沅,這柄劍是你的。”


    “我的?!”


    “確切地說,是你伯父的。”雲敏抬頭看看她,“你伯父殉國,部下隻帶回來這柄劍,我家老爺一直保存著它。”


    阮沅渾身的血液亂流!


    難怪她看這柄劍眼熟!原來這竟是她伯父趙守靜的兵刃!


    “這柄劍,曾斬殺了無數狄虜,就連宗恪最器重的武將宇文翔,也死在這柄劍下。現在物歸原主,還給你。”雲敏將劍交給阮沅,一字一頓地說,“你們趙家,如今隻剩你一個了,這柄劍,我隻能交給你。”


    良久,阮沅拿起劍,茫茫然起身開門,往樓下走。


    雲敏在她身後跟著,她既不說什麽,也不去阻攔阮沅。阮沅走到樓下,伸手打開大門,女傭從廚房裏出來,看見了慌忙上前:“阮小姐,你這就走麽?留下來吃晚飯吧。”


    阮沅充耳不聞,她雪白著一張麵孔,提著劍,搖搖晃晃走出了大門。


    女傭好奇地看著她離去,又抬頭看看雲敏:“媛媛,這位阮小姐怎麽了?”


    “沒什麽。人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雲敏笑了笑,“張姨,你不用去管她。”


    出來雲敏家的大門,阮沅在路上茫然走著,她的思維停止了,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路,她不知道該去哪兒,更不知道該怎麽辦。


    自己到底是怎麽一步步走到如今這田地的?她弄不懂,冥冥中,似乎有一隻手在撥弄她的命運,可她現在明白了,那隻手其實,是她自己的。


    她太小覷當年的自己了!此刻,她甚至能聽見那個十四歲的趙芷沅所發出的冷笑。


    就在這時候,感覺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阮沅終於清醒過來。她停下腳步,拿起手機看了看,是宗恪。


    那兩個字映入眼簾,阮沅呆呆望著手機,眼淚嘩的一下湧了出來!


    她瑟瑟接了手機,宗恪的聲音從那頭冒出來:“阿沅?還在舅媽家呢?”


    阮沅答不上來,用盡全力“嗯”了一聲。


    “叫你給我個電話,你怎麽忘了呢?”宗恪說,“要不要我現在過去接你?”


    阮沅說不出話來,她的嘴唇發著抖,終於發出兩聲啜泣。


    宗恪聽見,慌了神:“怎麽了?阿沅?!發生什麽事了?”


    阮沅斷斷續續地說:“舅媽摔斷了腳踝,我送她去醫院了。”


    宗恪“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糟糕,老人家骨頭脆,這下可夠她受的了。那你現在是在醫院裏?”


    “嗯……我在外頭幫舅媽買礦泉水。”阮沅強忍住哭泣,慢慢說,“宗恪,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是麽。”


    “舅媽這兒沒人,我不好一走了之。”


    宗恪聽了,停了一會兒,問:“要不要我過來幫忙?你一個人,不太行吧?”


    “不用了。”阮沅抽了一下鼻子,又用手背擦幹淚,努力笑了笑,“是我沒用,一看舅媽摔傷了就慌了神。這邊有幾個老鄰居幫忙,沒事的。”


    “哦,那就好,也是,我貿貿然過去,恐怕你舅媽會不高興。”


    “才沒有。”阮沅說,“舅媽知道我們的事很高興的,還說等孩子落生,她要來看著我坐月子。”


    宗恪笑起來:“是麽?那太好了。那你明天回來麽?”


    “嗯,明天把這邊安頓好了,通知了我表姐,我就回來。”


    要掛電話時,阮沅又喊住宗恪。


    “怎麽了?”他問。


    阮沅握著電話,好半晌,才小聲說:“宗恪,我很想你。”


    電話那一端,男人的聲音,頓時溫柔了下來。


    “我也很想你,還想咱們的孩子。”他嗓音低沉柔和,“阿沅,你把舅媽那邊安置好,明天我請假去接你。”


    “嗯。”


    電話掛斷,阮沅垂下手臂。


    一手握著手機,又看著另一隻手裏那柄劍,一時間,她不禁淚水滂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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