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之前薑嘯之所承諾的那樣,他果然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裏躺著,其實重傷的身體,也不能允許他做太多的活動,疼痛是真切的,當初他不顧院方勸阻,硬要出院,醫生也叮囑過,如果不好好靜養,再往醫院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就算為了再不去醫院,薑嘯之也得好好養著。


    因為他受了傷,錦衣衛們也變得格外的體貼和自覺,薑嘯之需要的日常用品,不用他說,都會有人給他安排好,他換下的衣物馬上就會有人拿去洗,為了不吵擾他休息,平日常常說笑到深夜的那幾個,也自動噤聲,或者把音響的聲音擰到最小,連吃飯的時候,都有人提前把椅子給他拉開,把筷子擺在他麵前——


    “我癱瘓了麽?”他瞪了丁威一眼,“要不要找個勺子給我喂飯?!”


    丁威賠笑道:“您不是傷還沒好麽。”


    “那我也能自己動手。”薑嘯之不悅地說,“別真把我當成病人了。”


    包括厲婷婷,每天都會把他喜歡吃的菜放在他麵前,不是幹筍雞汁就是小黃魚,要麽就是紅燴鮮菇、白灼芥藍……


    薑嘯之心裏暗自吃驚,他從未和人提及自己喜歡吃什麽,厲婷婷也隻是知道他喜歡清淡,僅此而已。每餐飯薑嘯之都是跟著一塊兒吃,從不點評,他不愛大肆宣揚自己的喜好,是因為在這兒他的官職最高,一旦大家知道他喜歡吃哪樣菜,一定會讓給他。或者專門為了他而多做。所以就算喜歡,薑嘯之也隻是偶爾多夾一兩筷子罷了。


    但厲婷婷卻從平日點滴飲食習慣裏。總結出了他偏好的口味。


    在屋子裏靜養了大半個月,薑嘯之覺得自己漸漸緩過勁來了,他不像剛到家那幾天那麽疲乏了,上下樓的時候,腿腳也輕便了許多,傷口都已經結疤,身體所需要的睡眠,也不像一開始那麽多了。


    然後他就在飯桌上宣布,他好了。


    一桌的人。哭笑不得。


    “侯爺,身體痊愈這種事情不是打籃球。不是掐著秒表,一到點就好的。”裴峻慢條斯理道,“昨天您去複查,醫生都說了要再養一個月。”


    “您著什麽急啊?”遊麟詫異道,“警局那邊眼下也沒啥動靜,大人您別操心了。”


    蕭錚也說,宗恪都囑咐過,這段時間決不可讓薑嘯之擅自行動。他不聽醫囑也罷了。難道連聖旨都不聽了麽?


    薑嘯之很不樂意,他說他不想再呆在房間裏了。


    打圓場的是厲婷婷,她說。成天呆在屋裏也悶,該讓他活動活動,不過活動範圍限製在小區之內,除此之外,薑嘯之進廚房幫她做點事也好。(.無彈窗廣告)


    蕭錚點頭道:“活動量不大的話,這樣可以。”


    薑嘯之明白,這是目前他能爭取到的最大權益,他該滿足了。


    然後他就開始下樓出門,白天大家都不在家,薑嘯之就慢悠悠地在小區裏轉,曬曬太陽,坐在健身設備前,看著孩童們戲耍,這種閑適的生活,從來都和他絕緣的,如今被迫進入此種狀態,薑嘯之難得並不覺得煩悶。


    冬日的陽光曬在他身上,幾處傷口有點癢,那是皮膚愈合的征兆,陽光熱乎乎的,曬得他昏沉沉,今日無風,薑嘯之伸了個懶腰,這才發覺,麵前有孩子在怯怯盯著他。


    他一怔,會意過來自己坐著的是秋千板,薑嘯之笑起來,起身把秋千讓給他們。


    看看手表,已經下午四點了,薑嘯之轉頭往家走,到了家門口,卻見一個穿著深藍色薄襖的俏麗身影,正在家門口徘徊。


    薑嘯之一怔,趕緊快步上前:“請問……”


    女人轉過身來,一看是他,鬆了口氣:“還以為薑大人您睡著了呢。原來是出門去了。”


    一秒鍾之內,薑嘯之認出對方,來者是阮沅。


    “是阮尚儀?”他詫異道,“我剛才出去遛彎了。”


    阮沅笑起來,她揚了揚手裏的布袋,“宗恪叫我送來點東西。”


    薑嘯之趕緊拿出鑰匙打開門,請阮沅進屋來。


    他笑道:“他們昨天才允許我出屋子。”


    阮沅明白了,也笑起來:“我來得不巧。可是再晚一點,我怕回程的車就趕不上了。”


    “沒關係,您請坐吧。”


    他說著,又去廚房燒上水,阮沅見他忙裏忙外的,十分不安,也跟進廚房:“您別忙了……”


    “不忙的。”薑嘯之笑道,“也忙不了什麽,隻有袋裝茶。”


    水開了,他將茶杯端到阮沅麵前,又看看布袋:“是什麽?”


    “哦,是藥材。”阮沅趕緊拿過布袋,把裏麵的東西掏出來,“具體我也不太懂,是宗恪買的,他說你都認識的,用不著我告訴你怎麽用。”


    薑嘯之仔細看了看,的確是中藥材,一些是可以配到食材裏麵用,另一些則是直接煎了服用,都是滋補身體的。


    薑嘯之很不安,藥材都很昂貴,宗恪最近不是挺窮的麽?這得花他多少錢啊……


    他隻得連連道謝。


    看出薑嘯之的不安,阮沅笑著擺擺手:“薑大人別放在心上,宗恪本想自己來,又怕你們會太麻煩,所以叫我送來這些——您最近身體怎麽樣了?”


    “沒什麽問題了。”薑嘯之道,“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麽嚴重。”


    阮沅猶豫片刻,又悄聲笑道:“那,我表姐她還好吧?”


    薑嘯之點頭道:“這段時間,皇後操勞了不少,多虧了她。”


    然後他又問起宗恪的近況,阮沅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每天炒菜炒得挺歡。”


    那個溫暖明媚的下午。倆人在客廳裏聊了好半天,在這之前。薑嘯之和這位阮尚儀幾乎沒有來往,上次陪著宗恒去找她,也幾乎隻是旁聽。


    現在他有點明白宗恪為什麽喜歡這個人了,外貌的動人隻是一方麵,阮沅是個相當善解人意的女性,會調節氣氛,態度始終自然大方,在她麵前你會感覺到溫暖,卻絲毫不覺得被侵犯。換句話說,她的包容度要遠遠高出厲婷婷。


    所以最後宗恪才會離開厲婷婷。去了她的懷抱。


    想起半年前自己開車送宗恪去見阮沅,一路上還曾對這位阮尚儀多有腹誹,薑嘯之就覺得很不該,現在見麵聊起來,他才發覺對方的確很好,甚至她的言行舉止裏,有一種讓薑嘯之“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或許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很為他人考量的性格。所以才會以不同的角度。來包容宗恪這個任意妄為的家夥。


    阮沅坐到快五點時,就起身告辭了,她說回家太晚了宗恪會囉嗦。“其實是很婆婆媽媽的一個人,虧你們從前怎麽受得了他。”阮沅笑道。


    薑嘯之也笑道:“陛下真正關心的,才會去囉嗦,不知有多少人排隊領號等著他囉嗦,他都不肯理人家呢。”


    阮沅被他說得也樂了。


    等要出門了,阮沅才終於把忍了好久的那個問題說出口。


    “我表姐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悄聲問。


    薑嘯之心裏咯噔一下!


    “尚儀是說……”


    “宗恪說的。”阮沅眨巴眨巴眼睛,“說她好像有對象了,薑大人知道這件事麽?”


    也許是蕭錚他們告訴宗恪的,薑嘯之想。


    他點了點頭:“好像是個醫生。”


    “哇!真的?”阮沅笑起來,“那太好了。”


    “太好了?”薑嘯之不明白,“陛下知道此事,難道沒有不悅?”


    “不悅?沒有啊!”阮沅明白過來,她馬上說,“咳,他就是喜歡鬧鬧小孩子脾氣。其實我和宗恪都希望我表姐能安定下來。”


    “是麽……”


    阮沅停了停,才又低聲道:“他對我表姐,心裏有愧疚的。她要是日子過得不好,宗恪也會不安。最好她能嫁個好人,至於對方是什麽身份,宗恪恐怕不會太在乎。”


    薑嘯之揚了揚眉毛:“陛下不在乎麽?”


    “他還在乎什麽啊?”阮沅笑道,“他自己都跑到這邊來了,為了這,被那些老臣給罵個半死——就他這樣子,哪有資格對婷婷的事兒說三道四?宗恪現在最理虧了。”


    這話,讓薑嘯之心中不由一動!


    “……我表姐的事兒真若有了眉目,薑大人記得告訴我一聲。”阮沅微微一笑,“我和宗恪都說好了,到時候要給紅包的。他就算再不情願,畢竟我和我表姐還是一家人,不能老死不相往來。以往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日子久了,大家都會慢慢習慣的。”


    薑嘯之神色微微變化,但他還是點頭道:“好的,我記下了。”


    晚間厲婷婷到家,薑嘯之把阮沅送來藥材的事情告訴了她,又說她本來是想看看厲婷婷,但是時間晚了怕趕不上車。


    “嗯,她是怕回家晚了,又得被宗恪囉嗦。”厲婷婷說,“宗恪那個人,最婆婆媽媽的了。”


    果然是一同生活過的,薑嘯之想,一語中的。


    他的心裏,忽然酸溜溜的。


    見他不出聲,厲婷婷抬頭看了他一眼:“還說了什麽?”


    薑嘯之沉默半晌,才道:“她問起皇後的近況,還問,皇後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厲婷婷吃驚地看著他:“阮沅怎麽知道的?!”


    “大概是蕭錚他們說的。”薑嘯之頓了頓,“她問我是什麽人,我說,是個醫生。”


    厲婷婷呆了呆,這才發覺薑嘯之會錯了她的意思!


    她苦笑起來:“你這麽和她說的?”


    薑嘯之不出聲,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阮尚儀還說,到時候要送紅包什麽的。”


    厲婷婷看了他一眼,轉頭繼續切著肉:“那她可得失望了。”


    薑嘯之一怔!


    “我和方廷豫分手了。”


    薑嘯之一時大驚!


    “什麽時候的事?”


    “早八百年的事了。”厲婷婷淡淡地說,“遊麟出事之前,我和他就分手了。”


    薑嘯之低頭,看看水盆裏的青菜,他想說那個醫生挺不錯的,可他說不出口,他想問為什麽分手,可也說不出口。


    半晌,他才道:“那麽,那個方醫生一定很傷心。”


    厲婷婷的心微微一動。


    “覺得我表妹怎麽樣?”她換了個話題。


    薑嘯之眨眨眼睛:“挺漂亮,挺大方的。人很好,容易相處。”


    厲婷婷聽得不大痛快,她嘀咕道:“印象這麽好?阿沅什麽時候成了萬人迷了?”


    薑嘯之笑起來,他想,這四人關係還真是一團亂麻,扯也扯不清楚。


    “趕明兒我得多和那邊聯絡聯絡,爭取給你和阿沅創造更多的見麵機會。”厲婷婷還在嘀咕,“阮沅是大美人,多見見有利身心。”


    “生什麽氣呢?”薑嘯之輕聲說,“我隻說她漂亮,又沒說她比你漂亮。”


    厲婷婷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嗤的笑出聲來。


    “你啊,有時候直白起來,真是叫人沒轍。”


    那時候廚房裏隻有他倆,薑嘯之在水池邊洗著菜,外屋客廳裏,電視機的聲音很大,幾個錦衣衛在看綜藝節目。


    “她是挺不錯的。”薑嘯之慢條斯理地洗著菜,一麵說,“不過,那是專為陛下準備的茶,不是臣的。”


    厲婷婷笑道:“剛剛不是才說了她那麽多好話麽?現在又改口了?”


    “沒有改口。”薑嘯之笑了笑,“阮尚儀人是挺好,隻是太乖巧,太柔順也太體貼,若是和臣在一處,她累,臣也累,兩廂都太客氣,反倒不能相處太久。”


    厲婷婷默默切著肉,半晌,才低聲說:“你的意思,我既不乖巧,又不柔順,還不體貼。”


    薑嘯之看了她一眼:“我沒說你不體貼。”


    厲婷婷不出聲,低頭切著肉,忽然“哎呀”了一聲,放下刀。


    薑嘯之趕緊奔過去:“怎麽了?”


    原來剛才切菜不仔細,厲婷婷的食指被劃了一刀,有血湧了出來。


    “我去拿藥油吧。”


    “上什麽藥啊?”厲婷婷笑道,“上了藥還怎麽做菜?貼個邦迪就行。”


    她把手指放在水龍頭下麵衝了衝,薑嘯之轉頭去找了創可貼,小心翼翼給她包上傷口。


    “以前白誇獎你了,做了這麽些年的菜,還能把手給切著?”他開玩笑似的說,“可見基本功不紮實。”


    “才不是。”


    “還嘴硬?不然好好的怎麽會切到手?”


    厲婷婷臉微微一紅,她縮回手去,半晌,才低聲道:“你出去玩吧,別在這兒……礙著我做菜……”


    薑嘯之一怔,這才恍然大悟。


    他站在厲婷婷身後,終於抬起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這才轉身出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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