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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清對歐陽玨說，今天的任務是帶著他熟悉白氏山莊的內部格局，包括各個庭院的名稱，還有白家的長輩。
“我要一家家的上門去問安嗎？”歐陽玨說。
“那倒不必。”白清道，“很多人在外麵辦事。就算眼下在家的，也不一定喜歡被人打攪，再說掌門還沒回來。”
歐陽玨想起來了，他現在，依然處在“薛定諤”狀態。
第一站去的是白遷的蒔園，白清說，歐陽玨該給白遷道個謝。
“等會兒，把這個給白遷。”白清塞了一個小東西到歐陽玨的手裏。
歐陽玨攤開一看，是一小錠閃閃的黃金。
“有必要嗎？你不是說白遷是白家的醫生，必須得給白家的人看病，這是家規——既然是他的義務，為什麽咱們還得給錢？”
“因為您到目前為止，還不算正式的白家人。”白清的灰黑眼睛又閃了閃，“其次，給貪財的人錢，讓好麵子的人有麵子，這也是為人處世之道。”
所以這個比他這個準大學生還懂人情世故，歐陽玨無話可說。
白遷見了那錠金子，果然神色愈發緩和，蜥蜴的眼神再度降為了貓頭鷹的眼神……也就是說，基本無害，甚至還有點毛茸茸的驚悚小萌。
“玨少爺既然有掌門的血統，等未來有了內力，也就不需要我的藥來調理了。”
歐陽玨因為白清的提醒，對白遷更加客氣。倆人從蒔園出來，白清忽然說：“奇怪。”
歐陽玨抬頭看看他：“什麽奇怪？”
“白遷脾氣出奇的糟，除了掌門，誰也不放在眼裏——就算掌門，也不能隨隨便便向他提要求。”白清說到這兒，灰黑色的眼睛凝視著歐陽玨，“難得您卻能獲得他的好感，這真令人意外。”
“也許因為我是掌門的兒子吧。”歐陽玨隨口道，“他給掌門麵子，順便也給我麵子。”
白清搖搖頭：“淩少爺也是掌門之子，我從沒見過白遷對他這麽客氣。”
歐陽玨心中一動：“白清，那個……我是說，我那個弟弟，今年多大了？”
“淩少爺上個月剛滿七歲。”
“……”
一個比自己整整小十歲的弟弟。歐陽玨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自幼喪母，從此無親無故，現在突然冒出一整套親戚，活像孤魂被一巴掌打回人間，周身上下嚴重不適。
“那孩子怎麽樣？”歐陽玨的口吻有點像在問親戚家的孩子。
白清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歐陽玨的心，往下沉了沉。
“其實，淩少爺是在您之前出生的……”
歐陽玨以為自己聽錯了！
“啥？！”
白清站住，看著他：“您忘記了嗎？這邊的時間比那邊慢。”
歐陽玨打了結的腦瓜，費力梳理著時間線：他今年十七歲，加上歐陽菲懷孕生產的時間，就算是十八年，相對於這邊，也才四五年的光景……難怪白夜看上去那麽年輕！
歐陽菲逃走才四五年，他的弟弟卻已經七歲了！
“掌門和掌門夫人定親之前，就納了妾。”白清說，“淩少爺就是那個妾室所生。”
歐陽玨身上雖然是錦緞長袍，腦仁裏卻依然是個社會主義好少年，他帶著鄙夷道：“明明有老婆有孩子，還要另娶……渣男！”
白清竟然聽懂了最後兩個字，他說：“如果我告訴您，是您母親非要嫁給掌門，而且她明知道掌門身邊有女人有孩子。您會覺得您的母親是渣女嗎？”
“……”
歐陽玨努力搖了搖腦子裏的豆腐渣，他艱難地說：“那……我到底算白淩的哥哥還是他的弟弟？”
“按照出生先後，您自然是淩少爺的弟弟，然而您不是在這兒出生的，沒有準確的生辰八字，就算錄入族譜，恐怕也得想點辦法才行……”
歐陽玨垂頭喪氣道：“明白了，我又鑽進薛定諤家的箱子裏了。”
白清那雙一樣的眼睛，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但是掌門已經明確說了，淩少爺是您的弟弟，對吧？”
這倒是，歐陽玨記起了電梯裏白夜說的話。
奇怪，為什麽白夜要把順序顛倒過來？他明明是在白淩之後出生的，哪怕他現在十七歲，但是古人，不是一直最講究輩分，講究長幼先後的秩序嗎？
不是有“搖車裏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這種說法嗎？
然而他又想起白夜的那句話：“你屈居於淩兒之下，隻會生不如死。”
歐陽玨隱約猜到了白夜的用意。
接下來，白清又帶著歐陽玨去了白颯的葵園，白硯的荻園，白天的祺園……這些都是白氏山莊的骨幹，目前人不在山莊裏麵。歐陽玨自然見不到他們，但是白清以他獨特的方式向歐陽玨介紹了他們。
白颯是白夜的親信，有需要殺人放火滅門毀屍的活兒，就全都是他的。白颯是一台殺人機器，自動化的。不殺人時，就碼在旁邊，滲著血的往外立威，這就是他的功用。
白硯最早是歐陽旭的手下，後來忍受不了歐陽旭，幹脆和白夜合作，將他嶽父趕下了台，因此也成了白夜最信任的人。白硯的長處在於“算計”：如何讓己方利益最大化，如何從中弄到更多的錢，這方麵他永遠比其他人精明。
按照白清的說法，白硯也並非忠誠於白夜這個人，而是他找來找去，能把白氏山莊從被歐陽旭整垮了的歪路上給拉回正軌的人，就隻有白夜了。
他忠誠的，永遠都是“利益最大化”。
白天則更簡單，他管理著白氏山莊的“紀委”。
歐陽旭差點噴了！
“如果沒有一個強硬的規則套在大家頭上，肯定會亂。別的不說，就說白遷，要是沒人監督他，他能把白家的金庫全搬去蒔園。”
所以白天就是白氏山莊的執法長老。
白家自然還有很多出色的人物，但是白清說，這三個的功夫，是連白夜都要小心對付的。白家有一個不成文的底規：誰能耐大，誰在上麵。
你想管理他人，想讓他人服從你，隻有一個辦法：把他打到服。
歐陽玨突然問：“白清，白氏山莊裏，有多少人在你之上？”
白清伸出一隻手。
“一共五個？掌門，加上白颯這三個，這才四個。”歐陽玨好奇地問，“還有一個是誰？”
白清說：“現在就帶您去這最後一個的住處。”
白清帶歐陽玨去的，是先前他看見的那座佛塔一樣的高層建築。
“天樞閣。”白清說，“白氏山莊的圖書館。”
歐陽玨上前，看著紅色樓門的口子上，一道鐵鎖掛在上麵。
“人不在裏麵？”
“在的。白冷很少離開白氏山莊，也很少從天樞閣下來。”白清抬頭，往樓裏瞧了瞧，他伸手拍了拍門，“冷爺？你在嗎？”
沒有回音。
“看來是在的。”白清了然地點點頭。
“可是沒有回應啊？”
“沒有回應就說明在。”
歐陽玨快瘋了：“沒回應就說明在，有回應難道說明不在嗎？！”
“他要是真的離開，鎖會打開，這木樓的大門也會敞著，但如果隨便往裏闖，會掉進奇怪的地方……”
“比如說？”
“玩過《紀念碑穀》嗎？”白清突然問。
歐陽玨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很高興地說：“玩過！那個超好玩！1和2我都買了。雖然難度不大，但是也費了我一下午時間。”
“那麽到時候，你就會掉進《紀念碑穀》那種地方，永遠也出不來——如果白冷不肯來救你的話。”
歐陽玨感到白清的臉色不太好。
但他仍舊笑道：“然後，我就像裏麵的主角艾達那樣，到處找出路？如果不會死的話，其實也挺好玩的。”
白清看了他一眼：“誰說你會變成主角艾達？”
“那我會變成什麽？”
“那些烏鴉人。”
秋日的溫暖太陽照著他們，本來是暖和的小陽春，歐陽玨卻覺得頭皮都炸了！
“……您沒法到處跑來跑去，隻能被那些軸承控製，在很小的範圍內不停繞圈。”
“別說了成嗎。”歐陽玨虛弱地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知道了，往後我再也不來天樞閣了。”
白清給歐陽玨指的最後一站是後山，但他沒帶歐陽玨過去，隻是大致示意了一下方向。
“那是什麽地方？”歐陽玨問。
“鹿苑，白氏山莊的養老院。”
看來這地方還挺齊全，啥都有，就像改開前的大型國營單位，從生到死都照顧好了。
“白家的人，老了以後就住在那兒？”
白清點點頭：“前提是能活到年老。”
“……”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榮幸。”白清看了他一眼，“您的外公就沒能進去。”
歐陽玨感覺白清的語氣怪怪的，他很少能從白清的話語裏聽見這麽明顯的情感因素。
白清這個好像對誰都不冷不熱的，但是很明顯，死掉多年的歐陽旭連“不冷不熱”都沒資格得到。
“掌門為什麽非要殺我外公？”歐陽玨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他犯了眾怒。”白清隻給了這個簡單的信息，就不再多談。
一周後，白夜回來了。
白清領著歐陽玨去了白夜居住的渚園。白夜已經換過了衣服，頭發也長出來了，當他看見仍舊是一頭刺蝟短發的兒子，不由皺了皺眉。
白清看見了白夜的那個皺眉，他想了想，道：“頭發早晚會長出來的。”
白夜歎道：“也隻好如此了。”
然後他吩咐把白淩找過來。
不多時，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孩子帶著兩個仆人進屋來。小男孩先恭恭敬敬給白夜行禮：“父親。”
白夜點點頭，又指了指站在旁邊的歐陽玨：“這是你大哥。”
白淩長得不太像白夜，可能更像他媽媽，按理說七歲的孩子，嬰兒肥都還沒褪幹淨，臉一般都是圓潤可愛的。但是歐陽玨在自己這個弟弟的臉上，找不到半點可愛之處。
倒也不是不漂亮，是讓人不舒服，小小的孩子，粉團團的一張臉，眼神卻那麽淡漠，冷冷的，他向歐陽玨行了個禮：“大哥。”
歐陽玨有點囧。
按照出生順序，明明人家是他的大哥，但也幸虧白夜這麽安排，不然，讓他喊一個七歲的孩子“哥哥”，那他還真喊不出來。
白夜揚了揚眉毛：“弟弟都喊你了，至少你也應個聲吧？”
歐陽玨醒悟過來，他記起之前白清的提醒，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掌門，我也給弟弟準備了見麵禮。”
白夜詫異，他坐起身來，很有興趣地問：“哦？是什麽？”
歐陽玨拿出的是一大包阿爾卑斯奶糖。
其實不是他買的，是白清臨走從酒店的零食櫃裏拿的，他給了歐陽玨，讓他到時候見了白淩，給孩子當見麵禮。
白夜笑了笑，笑容裏有不動聲色的明了，他點點頭：“是好吃的。淩兒，既然你大哥給你，你就接著吧。”
“是。”
小小孩童的身形有幾分刻板，他上前一步，雙手接過歐陽玨遞過來的奶糖。
“謝謝大哥。”
從頭至尾，他都沒看歐陽玨的眼睛。
白夜打發了小兒子，又抬頭看看歐陽玨。
嗯，依然是不肯喊“爹”，白夜暗想，性子這麽倔，這麽冷，還真是他的親骨肉。
他也沒計較這些，隻淡淡道：“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名字得盡快改過來。”
歐陽玨低著頭，忍著一肚子的不情不願，靜聽親爹白夜賞賜給他的新名字。
“你母親歐陽菲為你取名玨，這意思很不好，也不吉利。”白夜站起身，他背著手在屋裏走了兩圈，這才站住，“所以往後，你就叫‘白吉’。”
歐陽玨愕然抬頭，望著白夜！
白吉？！這算哪門子的名字！
“可是掌門……”歐陽玨忍不住道，“這名字聽起來……像某種食物。”
白夜不在意地笑笑：“沒人會把你當食物，相反，如果你足夠強大，整個武林都是你的食物。”
歐陽玨忍住怒氣，又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換一個。”
這下輪到白夜吃驚了：“老子給兒子取名字，兒子就隻有老老實實接著的份，哪有要求父母換一個的道理？”
“可是這個名字很難聽……”
白夜一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就叫這個名字。”
歐陽玨氣暈了，要不是知道他打不過白夜，現在他就能衝上去給這混蛋爹一老拳！
但他還是堅持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給換……”
他的話還沒說完，歐陽玨就覺得有什麽東西狠狠打在膝蓋上！
他疼得噗通跪倒在地！
站在他麵前兩米外的白夜，依然背著手，淡淡看著他。
歐陽玨感覺自己的膝蓋骨好像碎了，他疼得要慘叫，但死死咬住舌頭。他趴在地上，額頭滿是冷汗，心裏猜到，恐怕又是那種黑色小石子打中了他。
……以白夜的內力，打碎他的骨頭又有什麽困難？
可是歐陽玨咬著牙，啞著聲道：“我不要……這個名字！”
空氣中又是噗噗兩聲，這次劇痛的是歐陽玨的兩個肩膀，他一下子沒撐住，趴在了地上。
白清靜靜站在不遠處，他不動也不出聲，像是沒看見。
歐陽玨感到雙臂雙腿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趴在地上，隻能用小腹挪動，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舌頭被他咬出了血，從嘴唇邊流了出來。
白夜走過來，低頭看看他：“還不肯接受這個名字嗎？”
歐陽玨把臉努力抬起來，仰麵對著他：“有種……你殺了我……”
白夜一怔，卻笑了。
他沒想到歐陽玨竟然倔到這個程度。也對，他和白淩不一樣，並沒有真正見識過白夜的殘忍，那次在教室裏殺那個多嘴女生，整個場麵也更像是意外。
怎麽辦呢？
白夜想了想，他溫聲道：“那麽，這樣吧。咱爺倆各讓一步：記入宗譜的名字，依然叫白吉。但是在一般場合，私下裏，你還是可以叫阿玨。你看如何？”
歐陽玨沒再反抗，他知道，這是白夜讓步的極限了。
一開始就這麽難呀，白夜在心裏嘖嘖，倒是沒覺得有多煩惱，他本來就不是要找一個言聽計從的木頭人。那樣的人當然是堪用的，但做不了繼承者。至於握在手裏的刀，有白颯他們也就足夠了。
想到這兒，白夜衝著白清揚起下巴：“把他帶回去吧。”
“是。”白清這才上前一步，彎腰伸手，將地上劇痛到抽搐的歐陽玨抱了起來。
“哦對了，還有。”白夜叫住白清，“可以教他內功心法了，先讓我看看這孩子的天賦如何。要是趕得上，明年的春賽可以讓他上。”
“是。”
至此，歐陽玨就算得到了官方認可。
白清把疼到暈厥的歐陽玨帶回小院，又去找白遷要了傷藥，白遷問他為什麽又要藥，白清說，掌門把玨少爺的膝蓋和肩胛骨都打碎了。
白遷拈著頜下兩縷天牛觸須似的黑胡子，搖搖頭：“造孽。”
按照白清的說法，歐陽玨能得到白遷這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吝嗇鬼一句“造孽”，基本可以登上“山莊日報”的頭版頭條了。
疼痛來得極為劇烈，然而褪得也快，快到出奇。按理說這樣重的傷，該躺在床上三月不能動彈，歐陽玨卻在第二天扶著東西，下床慢慢行走了。
疼痛容易褪去，歐陽玨對白夜的恨意卻更深了。
看來我弄錯了，他冷漠地想，白氏山莊這種地方，不是愛麗絲的兔子洞，而是國民黨的渣滓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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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清對歐陽玨說，今天的任務是帶著他熟悉白氏山莊的內部格局，包括各個庭院的名稱，還有白家的長輩。
“我要一家家的上門去問安嗎？”歐陽玨說。
“那倒不必。”白清道，“很多人在外麵辦事。就算眼下在家的，也不一定喜歡被人打攪，再說掌門還沒回來。”
歐陽玨想起來了，他現在，依然處在“薛定諤”狀態。
第一站去的是白遷的蒔園，白清說，歐陽玨該給白遷道個謝。
“等會兒，把這個給白遷。”白清塞了一個小東西到歐陽玨的手裏。
歐陽玨攤開一看，是一小錠閃閃的黃金。
“有必要嗎？你不是說白遷是白家的醫生，必須得給白家的人看病，這是家規——既然是他的義務，為什麽咱們還得給錢？”
“因為您到目前為止，還不算正式的白家人。”白清的灰黑眼睛又閃了閃，“其次，給貪財的人錢，讓好麵子的人有麵子，這也是為人處世之道。”
所以這個比他這個準大學生還懂人情世故，歐陽玨無話可說。
白遷見了那錠金子，果然神色愈發緩和，蜥蜴的眼神再度降為了貓頭鷹的眼神……也就是說，基本無害，甚至還有點毛茸茸的驚悚小萌。
“玨少爺既然有掌門的血統，等未來有了內力，也就不需要我的藥來調理了。”
歐陽玨因為白清的提醒，對白遷更加客氣。倆人從蒔園出來，白清忽然說：“奇怪。”
歐陽玨抬頭看看他：“什麽奇怪？”
“白遷脾氣出奇的糟，除了掌門，誰也不放在眼裏——就算掌門，也不能隨隨便便向他提要求。”白清說到這兒，灰黑色的眼睛凝視著歐陽玨，“難得您卻能獲得他的好感，這真令人意外。”
“也許因為我是掌門的兒子吧。”歐陽玨隨口道，“他給掌門麵子，順便也給我麵子。”
白清搖搖頭：“淩少爺也是掌門之子，我從沒見過白遷對他這麽客氣。”
歐陽玨心中一動：“白清，那個……我是說，我那個弟弟，今年多大了？”
“淩少爺上個月剛滿七歲。”
“……”
一個比自己整整小十歲的弟弟。歐陽玨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自幼喪母，從此無親無故，現在突然冒出一整套親戚，活像孤魂被一巴掌打回人間，周身上下嚴重不適。
“那孩子怎麽樣？”歐陽玨的口吻有點像在問親戚家的孩子。
白清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歐陽玨的心，往下沉了沉。
“其實，淩少爺是在您之前出生的……”
歐陽玨以為自己聽錯了！
“啥？！”
白清站住，看著他：“您忘記了嗎？這邊的時間比那邊慢。”
歐陽玨打了結的腦瓜，費力梳理著時間線：他今年十七歲，加上歐陽菲懷孕生產的時間，就算是十八年，相對於這邊，也才四五年的光景……難怪白夜看上去那麽年輕！
歐陽菲逃走才四五年，他的弟弟卻已經七歲了！
“掌門和掌門夫人定親之前，就納了妾。”白清說，“淩少爺就是那個妾室所生。”
歐陽玨身上雖然是錦緞長袍，腦仁裏卻依然是個社會主義好少年，他帶著鄙夷道：“明明有老婆有孩子，還要另娶……渣男！”
白清竟然聽懂了最後兩個字，他說：“如果我告訴您，是您母親非要嫁給掌門，而且她明知道掌門身邊有女人有孩子。您會覺得您的母親是渣女嗎？”
“……”
歐陽玨努力搖了搖腦子裏的豆腐渣，他艱難地說：“那……我到底算白淩的哥哥還是他的弟弟？”
“按照出生先後，您自然是淩少爺的弟弟，然而您不是在這兒出生的，沒有準確的生辰八字，就算錄入族譜，恐怕也得想點辦法才行……”
歐陽玨垂頭喪氣道：“明白了，我又鑽進薛定諤家的箱子裏了。”
白清那雙一樣的眼睛，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但是掌門已經明確說了，淩少爺是您的弟弟，對吧？”
這倒是，歐陽玨記起了電梯裏白夜說的話。
奇怪，為什麽白夜要把順序顛倒過來？他明明是在白淩之後出生的，哪怕他現在十七歲，但是古人，不是一直最講究輩分，講究長幼先後的秩序嗎？
不是有“搖車裏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這種說法嗎？
然而他又想起白夜的那句話：“你屈居於淩兒之下，隻會生不如死。”
歐陽玨隱約猜到了白夜的用意。
接下來，白清又帶著歐陽玨去了白颯的葵園，白硯的荻園，白天的祺園……這些都是白氏山莊的骨幹，目前人不在山莊裏麵。歐陽玨自然見不到他們，但是白清以他獨特的方式向歐陽玨介紹了他們。
白颯是白夜的親信，有需要殺人放火滅門毀屍的活兒，就全都是他的。白颯是一台殺人機器，自動化的。不殺人時，就碼在旁邊，滲著血的往外立威，這就是他的功用。
白硯最早是歐陽旭的手下，後來忍受不了歐陽旭，幹脆和白夜合作，將他嶽父趕下了台，因此也成了白夜最信任的人。白硯的長處在於“算計”：如何讓己方利益最大化，如何從中弄到更多的錢，這方麵他永遠比其他人精明。
按照白清的說法，白硯也並非忠誠於白夜這個人，而是他找來找去，能把白氏山莊從被歐陽旭整垮了的歪路上給拉回正軌的人，就隻有白夜了。
他忠誠的，永遠都是“利益最大化”。
白天則更簡單，他管理著白氏山莊的“紀委”。
歐陽旭差點噴了！
“如果沒有一個強硬的規則套在大家頭上，肯定會亂。別的不說，就說白遷，要是沒人監督他，他能把白家的金庫全搬去蒔園。”
所以白天就是白氏山莊的執法長老。
白家自然還有很多出色的人物，但是白清說，這三個的功夫，是連白夜都要小心對付的。白家有一個不成文的底規：誰能耐大，誰在上麵。
你想管理他人，想讓他人服從你，隻有一個辦法：把他打到服。
歐陽玨突然問：“白清，白氏山莊裏，有多少人在你之上？”
白清伸出一隻手。
“一共五個？掌門，加上白颯這三個，這才四個。”歐陽玨好奇地問，“還有一個是誰？”
白清說：“現在就帶您去這最後一個的住處。”
白清帶歐陽玨去的，是先前他看見的那座佛塔一樣的高層建築。
“天樞閣。”白清說，“白氏山莊的圖書館。”
歐陽玨上前，看著紅色樓門的口子上，一道鐵鎖掛在上麵。
“人不在裏麵？”
“在的。白冷很少離開白氏山莊，也很少從天樞閣下來。”白清抬頭，往樓裏瞧了瞧，他伸手拍了拍門，“冷爺？你在嗎？”
沒有回音。
“看來是在的。”白清了然地點點頭。
“可是沒有回應啊？”
“沒有回應就說明在。”
歐陽玨快瘋了：“沒回應就說明在，有回應難道說明不在嗎？！”
“他要是真的離開，鎖會打開，這木樓的大門也會敞著，但如果隨便往裏闖，會掉進奇怪的地方……”
“比如說？”
“玩過《紀念碑穀》嗎？”白清突然問。
歐陽玨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很高興地說：“玩過！那個超好玩！1和2我都買了。雖然難度不大，但是也費了我一下午時間。”
“那麽到時候，你就會掉進《紀念碑穀》那種地方，永遠也出不來——如果白冷不肯來救你的話。”
歐陽玨感到白清的臉色不太好。
但他仍舊笑道：“然後，我就像裏麵的主角艾達那樣，到處找出路？如果不會死的話，其實也挺好玩的。”
白清看了他一眼：“誰說你會變成主角艾達？”
“那我會變成什麽？”
“那些烏鴉人。”
秋日的溫暖太陽照著他們，本來是暖和的小陽春，歐陽玨卻覺得頭皮都炸了！
“……您沒法到處跑來跑去，隻能被那些軸承控製，在很小的範圍內不停繞圈。”
“別說了成嗎。”歐陽玨虛弱地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知道了，往後我再也不來天樞閣了。”
白清給歐陽玨指的最後一站是後山，但他沒帶歐陽玨過去，隻是大致示意了一下方向。
“那是什麽地方？”歐陽玨問。
“鹿苑，白氏山莊的養老院。”
看來這地方還挺齊全，啥都有，就像改開前的大型國營單位，從生到死都照顧好了。
“白家的人，老了以後就住在那兒？”
白清點點頭：“前提是能活到年老。”
“……”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榮幸。”白清看了他一眼，“您的外公就沒能進去。”
歐陽玨感覺白清的語氣怪怪的，他很少能從白清的話語裏聽見這麽明顯的情感因素。
白清這個好像對誰都不冷不熱的，但是很明顯，死掉多年的歐陽旭連“不冷不熱”都沒資格得到。
“掌門為什麽非要殺我外公？”歐陽玨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他犯了眾怒。”白清隻給了這個簡單的信息，就不再多談。
一周後，白夜回來了。
白清領著歐陽玨去了白夜居住的渚園。白夜已經換過了衣服，頭發也長出來了，當他看見仍舊是一頭刺蝟短發的兒子，不由皺了皺眉。
白清看見了白夜的那個皺眉，他想了想，道：“頭發早晚會長出來的。”
白夜歎道：“也隻好如此了。”
然後他吩咐把白淩找過來。
不多時，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孩子帶著兩個仆人進屋來。小男孩先恭恭敬敬給白夜行禮：“父親。”
白夜點點頭，又指了指站在旁邊的歐陽玨：“這是你大哥。”
白淩長得不太像白夜，可能更像他媽媽，按理說七歲的孩子，嬰兒肥都還沒褪幹淨，臉一般都是圓潤可愛的。但是歐陽玨在自己這個弟弟的臉上，找不到半點可愛之處。
倒也不是不漂亮，是讓人不舒服，小小的孩子，粉團團的一張臉，眼神卻那麽淡漠，冷冷的，他向歐陽玨行了個禮：“大哥。”
歐陽玨有點囧。
按照出生順序，明明人家是他的大哥，但也幸虧白夜這麽安排，不然，讓他喊一個七歲的孩子“哥哥”，那他還真喊不出來。
白夜揚了揚眉毛：“弟弟都喊你了，至少你也應個聲吧？”
歐陽玨醒悟過來，他記起之前白清的提醒，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掌門，我也給弟弟準備了見麵禮。”
白夜詫異，他坐起身來，很有興趣地問：“哦？是什麽？”
歐陽玨拿出的是一大包阿爾卑斯奶糖。
其實不是他買的，是白清臨走從酒店的零食櫃裏拿的，他給了歐陽玨，讓他到時候見了白淩，給孩子當見麵禮。
白夜笑了笑，笑容裏有不動聲色的明了，他點點頭：“是好吃的。淩兒，既然你大哥給你，你就接著吧。”
“是。”
小小孩童的身形有幾分刻板，他上前一步，雙手接過歐陽玨遞過來的奶糖。
“謝謝大哥。”
從頭至尾，他都沒看歐陽玨的眼睛。
白夜打發了小兒子，又抬頭看看歐陽玨。
嗯，依然是不肯喊“爹”，白夜暗想，性子這麽倔，這麽冷，還真是他的親骨肉。
他也沒計較這些，隻淡淡道：“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名字得盡快改過來。”
歐陽玨低著頭，忍著一肚子的不情不願，靜聽親爹白夜賞賜給他的新名字。
“你母親歐陽菲為你取名玨，這意思很不好，也不吉利。”白夜站起身，他背著手在屋裏走了兩圈，這才站住，“所以往後，你就叫‘白吉’。”
歐陽玨愕然抬頭，望著白夜！
白吉？！這算哪門子的名字！
“可是掌門……”歐陽玨忍不住道，“這名字聽起來……像某種食物。”
白夜不在意地笑笑：“沒人會把你當食物，相反，如果你足夠強大，整個武林都是你的食物。”
歐陽玨忍住怒氣，又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換一個。”
這下輪到白夜吃驚了：“老子給兒子取名字，兒子就隻有老老實實接著的份，哪有要求父母換一個的道理？”
“可是這個名字很難聽……”
白夜一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就叫這個名字。”
歐陽玨氣暈了，要不是知道他打不過白夜，現在他就能衝上去給這混蛋爹一老拳！
但他還是堅持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給換……”
他的話還沒說完，歐陽玨就覺得有什麽東西狠狠打在膝蓋上！
他疼得噗通跪倒在地！
站在他麵前兩米外的白夜，依然背著手，淡淡看著他。
歐陽玨感覺自己的膝蓋骨好像碎了，他疼得要慘叫，但死死咬住舌頭。他趴在地上，額頭滿是冷汗，心裏猜到，恐怕又是那種黑色小石子打中了他。
……以白夜的內力，打碎他的骨頭又有什麽困難？
可是歐陽玨咬著牙，啞著聲道：“我不要……這個名字！”
空氣中又是噗噗兩聲，這次劇痛的是歐陽玨的兩個肩膀，他一下子沒撐住，趴在了地上。
白清靜靜站在不遠處，他不動也不出聲，像是沒看見。
歐陽玨感到雙臂雙腿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趴在地上，隻能用小腹挪動，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舌頭被他咬出了血，從嘴唇邊流了出來。
白夜走過來，低頭看看他：“還不肯接受這個名字嗎？”
歐陽玨把臉努力抬起來，仰麵對著他：“有種……你殺了我……”
白夜一怔，卻笑了。
他沒想到歐陽玨竟然倔到這個程度。也對，他和白淩不一樣，並沒有真正見識過白夜的殘忍，那次在教室裏殺那個多嘴女生，整個場麵也更像是意外。
怎麽辦呢？
白夜想了想，他溫聲道：“那麽，這樣吧。咱爺倆各讓一步：記入宗譜的名字，依然叫白吉。但是在一般場合，私下裏，你還是可以叫阿玨。你看如何？”
歐陽玨沒再反抗，他知道，這是白夜讓步的極限了。
一開始就這麽難呀，白夜在心裏嘖嘖，倒是沒覺得有多煩惱，他本來就不是要找一個言聽計從的木頭人。那樣的人當然是堪用的，但做不了繼承者。至於握在手裏的刀，有白颯他們也就足夠了。
想到這兒，白夜衝著白清揚起下巴：“把他帶回去吧。”
“是。”白清這才上前一步，彎腰伸手，將地上劇痛到抽搐的歐陽玨抱了起來。
“哦對了，還有。”白夜叫住白清，“可以教他內功心法了，先讓我看看這孩子的天賦如何。要是趕得上，明年的春賽可以讓他上。”
“是。”
至此，歐陽玨就算得到了官方認可。
白清把疼到暈厥的歐陽玨帶回小院，又去找白遷要了傷藥，白遷問他為什麽又要藥，白清說，掌門把玨少爺的膝蓋和肩胛骨都打碎了。
白遷拈著頜下兩縷天牛觸須似的黑胡子，搖搖頭：“造孽。”
按照白清的說法，歐陽玨能得到白遷這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吝嗇鬼一句“造孽”，基本可以登上“山莊日報”的頭版頭條了。
疼痛來得極為劇烈，然而褪得也快，快到出奇。按理說這樣重的傷，該躺在床上三月不能動彈，歐陽玨卻在第二天扶著東西，下床慢慢行走了。
疼痛容易褪去，歐陽玨對白夜的恨意卻更深了。
看來我弄錯了，他冷漠地想，白氏山莊這種地方，不是愛麗絲的兔子洞，而是國民黨的渣滓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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