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玨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冰涼的水淋在自己臉上。


    他皺了皺眉頭,費力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碧藍如洗的天空。四周非常安靜,有馬匹輕輕跺腳的聲音,還有它呼哧呼哧的低喘。


    這是哪裏呢?


    他正糊塗著,卻見一張臉湊過來:“哦,您醒了?”


    歐陽玨鬆了口氣,是白清。


    見他眨眼睛,卻不出聲,白清有些疑惑,他伸出兩個手指頭:“玨少爺,這是幾?”


    歐陽玨想出聲,他這才發覺,不光是渾身四肢,就連舌頭嘴唇都是麻痹的。


    見他不能回答,白清皺眉:“糟糕,難道腦子壞了?”


    我沒傻!歐陽玨在心裏狂喊,我隻是渾身麻痹說不出話而已!


    白清又晃了一下手指:“真的不認得了?!”


    歐陽玨努了很久的力,終於嘶聲道:“……二。”


    白清這才放下心來。


    他又想了想:“光認識二還不夠。玨少爺,若f(x)的定義域為[a,b],則複合函數f[g(x)]的定義域是……”


    歐陽玨簡直想抽他一個大耳光!


    “給我滾!!”他氣瘋了,憤怒的力量竟然讓歐陽玨麻痹不遂的身體有了點知覺。


    白清皺著眉頭看著他:“您答不上來嗎?好吧,換一題,工業上製取氯化銅的生產流程是什麽?”


    “你有沒有……咳咳,有沒有一點人性!”歐陽玨啞聲道,“我剛從棺材裏出來!我和一個死人……一個死人在一塊兒躺了一天一夜!我死裏逃生剛剛活過來,你他媽就給我做這麽難的化學題!”


    白清一愣:“這題很難嗎?”


    歐陽玨被他氣得不想說話了。


    白清還不死心,他想了想:“那,梯形麵積您總該會算吧?這個非常簡單了……”


    “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如果白清你再問我作業題我一定打爆你的腦袋!”


    歐陽玨說得咬牙切齒,他支撐著坐起身來,麻藥的感覺還沒退,他覺得四周圍天旋地轉。


    “這是哪兒?”他又問。


    “淵州。”白清說。


    “還在淵州啊?”歐陽玨有點沮喪,“我以為我們回去了呢。”


    “事情還沒辦完。”


    歐陽玨想起來了,又趕緊問:“那個暗樁的頭目……”


    “已經送回山莊了,放心,沒什麽大礙。”


    歐陽玨這才鬆了口氣:“說來,白清你教我的那三招,真的好用得不得了!雖然那麽簡單,但還挺唬人的呢!哎,這套功夫叫什麽名字?”


    白清一愣:“沒有名字。”


    “啊?為什麽?”


    “這三招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尤以實用為第一,裏麵含著很多別的掌法的影子,這樣子,怎麽給它取名字呢?”


    歐陽玨鬱悶道:“就算隻有三招,也該有個名字啊。你看人家,什麽落英掌法,什麽衝靈劍法,什麽黯然**掌……”


    他這麽說,白清想了想:“有了,就叫泡麵神掌吧。”


    歐陽玨再次被他氣到吐血!


    “為什麽叫泡麵神掌!”


    “因為我喜歡吃泡麵啊。”


    “……”


    一番爭論之後,歐陽玨把這套掌法改名叫“拉麵神掌”,因為他比較喜歡吃日式豚骨拉麵。


    白清在魏城葬禮上這麽一通大鬧,事情自然係數傳到了歐陽坤的耳朵裏。


    他暗想,真是養癰遺患。


    當初他應該把白清這小崽子一刀捅死。一念之差,沒想到這個腦子出問題的小家夥,如今竟然長進到這個程度了。


    他記起回憶中白清的那張臉,不愛說話的小男孩,冷冰冰的,缺乏表情,像個木頭人。


    歐陽坤皺了皺眉,他討厭這種性格的孩子。


    他喜歡的是莫伊鬆那種,會來事兒,知道觀察大人的表情,知道什麽時候該安靜,什麽時候又該活躍氣氛。


    莫伊鬆不是歐陽家的人,是歐陽坤在外頭發現的,那年他外出辦事,偶然歇腳在一個農莊,正撞上一幫孩子嬉戲打鬧,其中那個帶頭的,看起來年齡不大,身形卻十分靈活得力,明明小身邊同伴一大截,卻指揮著一幫子**歲的孩童互毆,自己坐收漁利……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攔住那孩子,假意和他動了兩次手,那孩子輸了之後,就纏著歐陽坤要拜他為師,歐陽坤能感覺出,這孩子從未學過武功,甚至恐怕見都沒見過習武的人,歐陽坤又派人去打聽他的身世家底,發覺他雙親隻是老實巴交的佃戶,下麵還有個妹妹,一家子老小知根知底,都是普通百姓。當然,不能怪歐陽坤查得如此仔細,畢竟他從來都隻培養自己的子侄,外姓人無法進入管理核心,更別提一個佃農的兒子拜掌門為師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歐陽坤把莫伊鬆從那小小的農莊帶回了自己家,又悉心教他功夫,但調查過程中,他又發現莫家莊的人似乎和白家曾經有過金錢上的來往。為絕後患,也為了手段巧妙不被人察覺,歐陽坤暗暗叫手下在農莊唯一的井水裏投毒,殺了整個農莊的人,卻謊稱他們感染霍亂去世,其中當然包括莫伊鬆的父母姊妹。七歲的莫伊鬆得知消息,大哭了一場,從此後這孩子無依無靠,更死心塌地跟隨歐陽坤。


    到如今,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農家頑童儼然成了掌門手下第一親信。


    此刻,莫伊鬆不在家,他去魏家協助喪事了多了一個死人,又多一次葬禮。


    白清大鬧靈堂,從魏城的棺材裏挖出一個大活人的事,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魏城的棺材裏,怎麽會藏著個半死不活的男孩子?就算他是凶手,這種做法也太下賤了點,一旦下葬,歐陽玨豈不得被活埋?!難道魏家真的是一家子慫狗,連報這麽大的仇都得偷偷摸摸?


    當然,魏城的弟子對此事一概否認,將魏城移床、盛殮,這一係列舉動都在家屬弟子的眾目睽睽之下,更別提魏城又是掌門,他們怎麽可能將一個大活人塞進棺材裏?況且他們用得著這麽做嗎?既然是殺師仇人,魏家的弟子們將他公開處決,萬仞穿心都是正當的,又何苦塞進棺材裏,費這麽老大的勁兒?


    歐陽坤也覺得古怪,聽起來此事似乎是走漏了風聲,但這是不可能的,小弟子莫伊鬆辦事向來謹慎幹淨,甚至可以稱之為殘忍,他是不會留下明顯紕漏的。


    那就是白清自己猜到的,歐陽坤得出這麽個結論。


    他微覺可惜,讓歐陽玨逃了。往後這孩子回到他父親身邊,還不知道要給江湖上增加多少腥風血雨呢。


    此刻,歐陽坤正在沐浴。


    那是一個七尺見方的人工浴池,由白玉鑲嵌而成,池內注滿了熱氣騰騰的水,裏麵還放了祛毒養身的藥包,說來很滑稽,歐陽坤對藥用植物的善用,是跟著他大哥學的。白家在青州,地處江南四縣,植物繁茂,對藥用植物的了解也比其他家族更多。他家的毒藥神白遷,儼然就是個藥理專家。


    因此歐陽坤的這些藥物知識,還是來自於他最痛恨的白氏山莊。


    但是每日長時間的沐浴,卻是歐陽坤個人的偏好,他喜歡周身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這個人有嚴重的潔癖,身上衣服要嶄新幹淨,居住環境要時刻打掃,飲食素材更是千挑萬選,若是被歐陽坤發現有一點點不幹淨,他就會大大的發火,重責負責人。所以,就光是給掌門保管衣物的奴仆,都比別家多了一倍。


    不過歐陽坤一日中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傍晚的沐浴。這一個多時辰裏,不許任何人打攪他,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得等他沐浴完畢再來通報,違令的人,就別想活著出浴室了。


    渾身泡在熱熱的水裏,歐陽坤閉著眼睛,由四個婢女擦拭身體,熱水慢慢由注水口和出水口不斷增加、循環,以時刻保持池內溫度和清潔程度,婢女拿著織物的手指纖細輕柔,雖然有四個人,但卻聽不見一點聲響,她們已經習慣每日靜默的工作。


    等到婢女們也躬身退下去了,浴池內就留下歐陽坤一個人。


    這是歐陽坤每日最佳的思考時間,此刻他的頭腦更是忙碌不停。討逆英雄會雖然最終辦砸了,但是名聲打出去了,現在各處白家的仇敵,正在慕名向他這兒聚集。就連那個暗中支持他的大家族,如今也已經明確表示,隻要他開始行動,那邊也會一同亮相,討伐白家。


    歐陽坤當然是瞧不起魏城這種無能狗腿的,他之所以信心十足,就是因為得到了來自那個家族的一封密信。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歐陽坤更恨白家的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恨白家,不是因為白家做了什麽,而是因為,他大哥歐陽旭做過白家的掌門。


    沒人知道歐陽坤心裏有多恨歐陽旭。


    從他成名之初,就活在他大哥的陰影下,外麵誇起他大哥,說是天降英才、百年一遇的奇才……說到他歐陽坤,就成了“跟著他大哥,也不錯的”。


    他的功夫是大哥教的,念書習字都是大哥歐陽旭在照看,歐陽兄弟父母早逝,歐陽旭年輕時脾氣又有點急,對唯一的弟弟難免要求嚴格。


    歐陽坤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在他大哥跟前長大。


    然而終有一日,他無法再忍受下去,開始公然和他大哥對著幹,到處幹壞事,甚至燒殺搶掠無所不及。


    歐陽旭暴怒,不顧家中元老們的勸阻,把弟弟責打了一頓,將歐陽坤趕出門去,此後更是傷透了心,再也不願回歐陽家。


    歐陽家雖然兩兄弟的父母不在,但還是有很多說得上話的老人。他們當然不希望歐陽掌門的弟弟被趕出家,於是三番五次撮合,希望兄弟倆和好,順帶著也讓歐陽旭幫襯一下自己的家門。


    和好終究是沒和好,但後來歐陽坤被他族叔給接回家,歐陽旭沒有再發表反對意見。


    繼任掌門之後,歐陽坤逐漸學會了偽裝,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大哥為什麽受歡迎,就是因為他那套凜然正義的氣質,歐陽旭的正義是發自內心,歐陽坤呢,隻是學著畫了個皮。


    然而畫皮也足夠了。


    歐陽旭死了,歐陽坤心裏比誰都痛快!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認定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好機會,他要利用自己哥哥的死,狠狠給自己在江湖上撈一筆!


    閉著眼睛,心裏想著這些,歐陽坤忽然感覺,四周有些不太對勁!


    以他習武多年的經驗積累,空氣裏稍有異動,歐陽坤就能夠發覺。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人,隻有潺潺的熱水不斷湧入池中,室內霧氣騰騰,悄寂無聲。


    歐陽坤起身,披上浴衣,正想召喚婢女進來,卻看見氤氳熱氣裏有個人影。


    他怔了怔,開口道:“鬆兒,是你麽?”


    片刻之後,那人影走出布簾的陰影,從水汽中露出身形來。


    是莫伊鬆。


    這讓歐陽坤覺得十分不對勁!


    歐陽家,就連剛剛買來三天的使喚丫頭都知道,在掌門沐浴的這段時間,不得上前通報任何事情,莫伊鬆跟隨了他十多年,從未有絲毫越矩之處,怎麽此刻竟會出現在浴室裏?!


    隻見莫伊鬆步伐跌絆不穩,胸口血紅一片,臉色蠟黃,他的嘴角上還掛著一絲鮮血!


    “師父……”


    歐陽坤大驚!


    莫伊鬆這樣子,分明是受了重傷!


    “怎麽回事?!”


    “是白家……”莫伊鬆氣虛微弱地說,“二師兄他們,已經……”


    他站立不穩,身子一晃,眼見就要跌進浴池中!


    歐陽坤大驚失色,伸手便要相扶,誰知身體剛一前傾,莫伊鬆雙掌上揚,“砰”的一聲,正正擊中歐陽坤的小腹!


    這一掌來勢洶洶,用了十成功力,歐陽坤本來眼見愛徒重傷,又聽見白家來襲,一時竟沒顧著提防,再看莫伊鬆雖然嘴角帶血,但卻擰起了微笑。


    莫伊鬆眼看偷襲成功,慌忙閃身後退,歐陽坤坐倒在地,哇的嘔出一口血!


    “師父受傷了呢。要不要徒兒去叫師兄們?”年輕男孩淡淡地說,那神態已經恢複尋常,剛才的痛苦驚惶,早不翼而飛。


    這一下,變故非常!


    歐陽坤咬牙,微微一運氣,已知自己受傷不輕。他暗自悔恨,自己千防萬防,居然就沒有防範到身邊最親近的徒兒。


    不過此刻懊悔也遲了,雖受了傷,他卻笑道:“好,真好……居然是我的乖徒兒,做了白眼狼……”


    莫伊鬆微笑看他:“誰是你的乖徒兒?”


    扯過布來,擦了擦手上身上,剛才在歐陽坤那兒蹭到的水,年輕男孩回過頭來,望著歐陽坤,淡然一笑。


    “師父,你到現在還是沒有半點自覺嗎?”


    歐陽坤頓時醒悟,他厲聲道:“是白家讓你這麽做的?!你拿了白家多少好處?”


    莫伊鬆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是拿了白家好處?”


    又低頭看看自己血紅的胸口,年輕人頑皮道:“師父,我這身重傷偽裝,看起來很像樣吧?”


    “……”


    “和白家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事。”莫伊鬆擦掉嘴邊鮮血,扔下手裏的布,“我覺得我差不多也熬到頭了。”


    “……你是來複仇的?”歐陽坤突然打斷他的話,“鬆兒,你是來為你父母複仇的麽?你萬不可聽信謠言!”


    莫伊鬆一愣:“咦?我還沒說什麽,師父你怎麽會以為我是來複仇的?難道師父早就心存了對不住我的念頭?”


    歐陽坤一時語塞。


    “複仇嘛,也有那麽一點啦。”


    這原是個漂亮可愛的男孩子,隻因為平日裏總是裝得一本正經,冷冷清清,所以一時間看見他一張娃娃臉笑得天真爛漫,歐陽坤竟有些不習慣。


    “莫二喜全家撫養我到五歲,整整五年的恩情,他們無辜死於你手,說起來,我也應該替他們報仇才對。”


    歐陽坤渾身一抖!


    “你不是莫家的孩子?!”


    “師父覺得呢?”


    歐陽坤嘶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的身世我查得清清楚楚,你就是莫二喜的兒子!”


    “莫二喜的兒子已經死了。”莫伊鬆淡淡地說,“生下來沒兩天就病死了,那孩子先天不足,救也救不過來。”


    歐陽坤隻覺得渾身發冷:“那你是誰?!”


    “我嘛,無名小卒一個說了您也不認識。”莫伊鬆笑嘻嘻道,“但是家父在江湖上,倒有一點小名氣,說出來,恐怕師父您也知道他,家父有個外號,叫‘快手閻羅’。”


    歐陽坤難以置信地盯著莫伊鬆:“你是白颯的兒子?!”


    “隱瞞師父這麽久,真不好意思,我姓白,單名一個穎字。”莫伊鬆哈哈一笑,“這名字還是我們掌門給取的呢,他說我一生下來就看著聰穎伶俐,現在看來,可不是嘛。”


    歐陽坤的腦子飛速運轉,他漸漸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羅織了數十年的陷阱裏。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眼下他必須竭力拖住莫伊鬆,不讓他再次動手,自己趁此機會趕緊運功療傷,至少得拖延到浴室外自己的人進來才行!


    想到此,歐陽坤假意歎道:“我竟被一個黃口小兒給耍了,你既是白颯之子,又怎麽會去了莫家?”


    “這個嘛,說來師父不信,我父親這人雖然殺人如麻,偶爾有的時候呢,偏偏還愛做點無聊的好事,那日莫家孩子病重,正巧當夜我父親經過農莊,莫二喜想錢給兒子治病想得發了瘋,竟然拿著鋤頭打劫我父親。他那兩下子,還不夠給我父親撓癢癢的,誰知我父親沒殺他,卻問他為何要打劫,他便將家裏事情說了。”


    莫伊鬆說到這兒,不知為何歎了口氣:“現在想來,我爹也有點神經兮兮的,大概他是聯想到自己那即將出生的孩子了,所以竟答應了莫二喜,給他兒子治病。他抱著莫家那個病孩子,用輕功趕回白氏山莊,逼著毒藥神白遷給孩子治病。但是孩子病太重,都還沒進蒔園就斷氣了。這下我父親發了愁,他當麵許諾說要帶著健康的兒子回去見莫二喜,誰知如今孩子竟在他手裏死了……”


    歐陽坤聽莫伊鬆絮絮叨叨,心裏暗喜,這小子一向惜言如金,難得此刻發了話癆,且讓他繼續說下去,再支撐片刻功夫,自己就能勉強站起來了。


    “……我父親懵了頭,可巧那兩天,母親正好生下了我,我父親心想,自己欠了人家一個活生生的兒子,那就把這個剛剛生下來的兒子送過去賠給人家好了。”莫伊鬆說著,搖搖頭,“在外人看來,這不是一群精神錯亂的神經病又是什麽?若我是個不明就裏的外人,恐怕聽多了諸如此類的事情,也得跟著師父你去討伐白家了。”


    “於是,你就成了莫二喜的兒子?”歐陽坤問。


    “是呀。”莫伊鬆笑道,“莫二喜當然樂意,親生兒子反正是死了,他也知道難救活,如今憑空有人補償他一個兒子,有什麽不好?”


    “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身世的?”


    “在見到師父你之前,我就知道了。”莫伊鬆哼了一聲,“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和莫家的人根本就不像麽?師父怎麽就不想想,一個農家子弟,怎麽可能學功夫學那麽快?師父總讚我骨骼清奇,像我這等骨骼清奇的人才,怎可能是莫二喜那種人能生下來的?”


    “……”


    “哦,是了,師父你很少見到我父親。說起來,這一點也挺怪的是不是?‘快手閻羅’名聲那麽響亮,師父又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偏偏您收養我這麽多年,倆人極少打照麵師父知道這是為什麽?”


    歐陽坤心裏暗自吐血!


    他真的沒想到這一點!以前他自然是見過白颯的,那是在他大哥還在世的時候,白颯是他大哥手下的出眾弟子,他怎麽可能完全沒見過,但那幾年他和哥哥關係惡劣,連帶著也不怎麽上白氏山莊去。白颯,頂多見過兩三次,又不是容貌獨特的美男子,他怎可能十幾年牢牢記著那張臉?


    歐陽坤歎道:“鬆兒,你難道還覺得你父親是好人麽?他如此輕視你,不愛惜你,這麽輕易就把你送給了別人,明明是富家貴公子,卻送去農莊給佃戶撫養,粗茶淡飯吃盡苦頭,不過是為了他對付敵人……你成了他的犧牲品了!”


    莫伊鬆皺眉道:“說真的,師父,這麽些年來,我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先不說我爹那個頑固的家夥,腦子出了毛病,連自己的兒子都說送走就送走,哪怕是我自己,這麽些年少見父母,一個人被扔在外頭,我也覺得這實在不太公平。”


    “是吧!”歐陽坤一臉殷切,“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幫著白家?!你師父這些年待你不薄,你眾位師兄又資質平平,難以與你相提並論,鬆兒,往後師父百年,這掌門之位必然是你的呀!這不比回白氏山莊,在白家做個無名小卒強得多嗎!”


    “說是這麽說,可是……”莫伊鬆皺眉,“我都把自己的身世抖露出來了,師父也被我打傷,您覺得,我還能繼續做您的弟子麽?”


    “又怎麽做不得?!”歐陽坤趕緊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既然是為師所言,必定說話算數!”


    莫伊鬆久久凝視著他,半晌,才慢慢搖頭:“這就是為什麽我要背叛你的原因。”


    歐陽坤渾身如墜冰窟!


    “你太假了,假得讓我惡心。”莫伊鬆淡淡地說,“每日聽你滿口仁義道德的訓斥,私下裏,卻又得給你去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我他媽的都快精神分裂了!”


    “難道白夜白颯每日做的事情,就是修橋補路麽!”歐陽坤怒道,“那們家夥又幹過什麽幹淨的事情了!”


    “師父,我不是為了幹的壞事精神分裂,是為了天天聽大道理而分裂。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除了害人我什麽都不喜歡,幹壞事沒什麽,幹了壞事還把自己說得像普度眾生的菩薩,這就太惡心了!天下人都知道白夜是惡魔,白颯是殺人狂,可他們一點都不在乎,更不會刻意去掩飾。為什麽師父你就不能學學我們白家的作風?你這樣偽裝善良,手裏卻染滿鮮血,更讓人惡心!”


    “可你父親竟然這樣對你,你難道心甘?!”


    莫伊鬆神色不變,“我父親對我極好,除了早年把我送給莫家,他再沒有做過傷我的事。即便將我送與了莫二喜,他也常年給錢給物,沒讓莫二喜虧待我,就算我身上的功夫,有一半也是我父親教的。”


    歐陽坤叫起來:“這不可能!”


    莫伊鬆大笑起來:“師父,您反白家反出毛病來了嗎?您忘了您身上的功夫是哪裏來的了嗎?您學的是白家的功夫,我父親教我的也是白家的功夫,我父親比你高明不知多少,你怎麽可能察覺到我身上有別人的傳授?”


    歐陽坤氣得要腦溢血!


    但他還是咬著牙道:“可是他拋棄你,你難道不恨他?”,


    “師父,你知道麽?如果是我自己,我也會這麽做。你說這是一根筋也好,是神經病也罷,我們白家,就是這樣的血統,我們白家,就是這種神經病的作風。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這都是流淌在我們白家血管裏的東西。就是因為我看穿了這一點,才不會怨恨他。”


    他向前走了兩步,蹲下身,斜著眼瞧著歐陽坤。


    “師父,你是不是感到奇怪?為什麽這麽久了都沒人進來?”


    他這話,正說到歐陽坤心坎上!


    “那些能進來的,都已經進不來了。”少年人得意的臉上,猶帶著些許稚氣,“大師兄,二師兄他們,此刻都還指望著您老去救命呢。”


    歐陽坤的心,頓時沉到了海底!


    難道說白家真的攻進來了?!沒可能呀!怎麽事前他會毫無察覺!


    “你們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莫伊鬆不答他,隻道,“說這些也沒用啦,師父,你是不是想盡量拖久一點,讓我把時間都浪費在講述過去上麵,從而可以使你有時間運功療傷?可你真就沒發覺,自己運功這麽久了,傷勢根本沒有多少改善麽?”


    歐陽坤不由大驚!


    “那是因為,這洗澡水裏有東西呀。”莫伊鬆縱聲大笑!


    “你往這水裏添了什麽?!”


    “酥筋散。”莫伊鬆說著,用手指在眼前比劃了一下,“但是,非常非常少,少得隻能塞在女人的指甲縫裏。”


    “沒可能!就算隻有那麽一點,我也能感覺出來!”


    “嗯,但是把這一點點再分成十份呢?”莫伊鬆又道,“若是每天添加,連續添加半年呢?您忘記今年春天,你發覺這水裏有問題的事情了?”


    歐陽坤的臉都青了!


    “原來指使小紅的人是你!”


    莫伊鬆笑道:“是我。那閨女被我給迷住啦,無論我要求什麽,她都肯幹。不過那次,分量下得有點多。”


    “原來和她私通的人是你!”歐陽坤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了,當年他疑心過所有的弟子,還一度懷疑愛與丫頭們閑攀談的大弟子,弄得大弟子差點以死明誌,可偏偏他就是沒懷疑過話語不多,神情冷漠,從不親近異性的莫伊鬆。


    “私通?這話說得多難聽。”莫伊鬆歎息搖頭,“我和小紅姑娘兩情相悅,她不肯負我,沒吐露實情,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麽?”


    “……果然是白家的崽子。”歐陽坤冷冷道,“和白夜一樣,行事毒辣,利用他人不擇手段!”


    “說得好像師父您沒利用過誰似的。”莫伊鬆懶懶道,“幸好,這兒喜歡我的姑娘不少,總是有人樂意為我服務師父,如果第一次能夠察覺,第二次也覺得有點怪,第三次,難道你還能那麽敏感麽?等到天長日久呢?”


    歐陽坤啞口無言!


    莫伊鬆歎息道:“這麽簡單的把戲就能騙過師父您,看來您真的是自己做戲做久了,視天下人都如同在戲中,我隻是個普通男人,天下豈有不慕少艾的男子?道貌岸然者,不是天閹即是淫徒,我自然不是前者,師父,您可是持道德大旗的老手了,怎麽連這都看不出來呢?”


    他見歐陽坤閉眼不答,便笑嘻嘻湊上前:“說起來,白夜還有一個地方是我佩服他的,和您不一樣,他可不會禁止任何人幹擾他沐浴更衣,若是有急報,我家掌門恐怕會光著屁股從澡盆裏跳出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砰”的一聲!


    歐陽坤突然揮出一掌,打在莫伊鬆肩上,對方被他掌力所襲,身不由己飛了出去,歐陽坤這一下,用盡了全身功力,其勢剛猛無比,一旦莫伊鬆撞在對麵牆上,隻會落得腦裂骨碎。


    說時遲那時快,浴室之外又衝進一人,在莫伊鬆眼看就要撞在牆上的那刻,橫臂截住了他,隻聽一聲悶響,來人與莫伊鬆應聲倒地。


    歐陽坤正想再往前邁步,他一提氣,卻隻覺得喉頭一甜,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


    莫伊鬆那一掌是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打在他小腹上的,之後他運功療傷未久,又重擊了莫伊鬆一掌,此刻歐陽坤肺腑已受重傷,想要再擊一掌,已是萬萬不可能的了。


    莫伊鬆雙臂劇痛,他知道,兩臂骨頭已經斷裂,但是比起渾身碎骨的下場,這已經好了許多,此時與他撞在一處的人起身來,將他扶起,手卻不停,哢嚓替他接上斷臂。


    “這傷,隻有回去再說了。”來人說。


    莫伊鬆努力笑笑:“師哥來得也太晚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這是從哪一輩論起?”


    莫伊鬆也道:“師哥受了我父親的親傳,也算我父親的弟子,這麽論下來,自然是我的師哥。”


    來的人,正是白清。


    當時他就站在門外,知道不妙,才搶先一步,用臂接住了莫伊鬆,白清是用自己做肉墊子,將歐陽坤那一掌的力量化掉了六七分,饒是如此,莫伊鬆的雙臂仍然骨折,可想而知歐陽坤那一掌威力有多大,這還是在他身受重傷、口吐鮮血的情況下。


    想到此,白清放開莫伊鬆,走到歐陽坤跟前,低頭往水池裏看了看:“歐陽掌門功力精深,晚輩佩服。”


    認出是白清,歐陽坤冷哼了一聲:“怎麽?一塊兒來尋仇啊?那就動手吧!”


    白清搖搖頭:“動手是要動手,可不是在這兒。”


    他停了停,才又道:“歐陽掌門放心,我不會趁您重傷,隨便一刀宰了您,那勝之不武。我要光明正大地打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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