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連夢中都是她那冰冷到毫無溫度的聲音。


    她說,“你是聾子嗎?怎地連好話賴話都聽不明白?本以為將你送走便罷了,誰知曉你竟鬧到這兒來。實話和你說了吧,那日你說完什麽天煞孤星的,我本以為你在信口胡謅,並未當做一回事兒。不過許是老天憫我,當晚便有位友人來探望,她早前也是夏陽城的,我無意中提起了你的事,她竟然告訴我那是真的。我一婦道人家,隻想好好地活下去,你既命中帶煞,就請放過我吧......”


    這話啊,說的極輕。


    這話啊,說的甚至還有幾分懇求。


    可是便如那最可怕的夢靨,一直在他的腦海中重複,重複,再重複......


    “不――”


    一聲悲嚎,沈之玄掙紮著坐起身。


    豆大的汗珠從額角上一滴滴滑落,塗著汙穢的臉上,早已是髒兮兮地花成了一片。


    他坐在榻上,迷茫又漫無目的地注視著前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隻是覺得剛剛那場夢境,似是真實發生過的一般,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你醒了。”


    驀地,一似是來自極為遙遠的聲音,將還處於迷茫狀態的他喚了回來。


    沈之玄遲緩地轉過頭,順著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十七八歲的少年坐在他的榻前。


    那少年容顏秀麗,身形修長瘦弱,罩在一寬大的雪白衣衫下,更顯得弱不禁風。那蒼白如雪的肌膚。幾近透明。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極為深邃,似乎透著一種心底無邪的純真稚氣。可是眼神卻又那麽高雅,透著幾分從容,幾分淡泊。


    別過臉,沈之玄將視線投向別處,故意不與他對上。


    原來,不是夢啊。


    他還以為隻是個可怕的噩夢呢。


    殷紅卻又有些幹裂的唇角揚起一抹苦笑。


    雖然他此刻的模樣看起來狼狽至極,可是無論如何卻也掩不住那絕世的風華。


    與初見時那張牙舞爪的模樣不同,此時他雖是安安靜靜地笑著,可是卻怎樣也無法掩飾那無邊無際的苦澀。


    白衣少年溫柔地看著他。漫聲道:“既然問的清楚,那便不必傷心了。從今往後,你可以將這裏當成你的家。”


    可以將這裏當成你的家......可以將這裏當成你的家......


    這話,怎地如此耳熟?


    緩緩轉過頭,對上那白衣少年通透的黑眸。沈之玄笑了。


    一開始隻是輕啟唇角淡淡的笑,到後來他竟然仰起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雙隱著無限悲涼的鳳眸,含著點點淚花。隻是這樣看著,便叫人無故生出一種心痛的感覺。


    就這樣笑了好一會,他才斂住,隻是說出口的聲音極輕極輕。似是在自言自語。


    他說,“家?何處是我的家?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曾與我說過。這裏便是你的家,這裏便是你的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瘋狂地笑著,一邊他已經掀起被子從榻上起身。


    站起來時,那有些羸弱的身子搖晃了幾下。隨後他搖搖晃晃地、橫衝直撞地往門口的方向衝。


    許是多日不曾走動,又許是腹中太過饑餓,這才猛地起身走了兩步,他又不受控製地摔倒在地。


    便是這樣趴在地上,沈之玄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劈裏啪啦地打了下來。一滴滴敲在地麵上,每一滴都似乎是從他傷痕累累的心窩裏流出來的。


    隻是他哭的很小聲很小聲,也許根本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是那不住顫抖的身體,在狠狠地抽動著。


    在原地歎了一口氣,司遠將他攙起。他語帶溫柔地緩緩開口道:“雖然她已經將你贈予了我,但我不會勉強你。若是你想離開,便與我說,我命人備好車馬銀兩,一路送你前去。”


    對上那黑漆漆的眸子,沈之玄見到的是萬分誠意。可是他卻並不領情,猛地甩開,他語帶嘲諷地叫嚷道:“送給你?哼哼!我沈之玄從來都是自己的,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那無恥的婦人,她有什麽權利?她憑什麽?我不是貨物!不是!不是!”


    這樣咆哮著,他已經如瘋了一般衝了出去。


    一個墨色勁裝的人影閃身出現,對著那白衣少年,他有些擔憂地開口道:“公子,是否過了?如此打擊對他來說,怕是真的受不住。倘若......”


    未說完,那白衣少年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嘴角噙著一抹從容自信的笑容,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少年離去的方向,語氣則是慵懶至極的,“倘若真的受不住,那便不是他。我看上的人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呢。你去吧,無論他遇到什麽事萬不要露麵,隻等待我的消息便可。”


    便是這種氣度,就讓人無法不臣服,似乎有他在一切都毋需擔憂。


    那勁裝男子一個字都沒有再多說,隻是拱著手無比恭敬地回道:“是,公子這樣做自有公子的道理,屬下多慮了。”


    收回視線,那白衣少年對上他的眼,緩聲打趣道:“再不去,人就要丟了。”


    ***


    次日清晨,六叔打開茶園的大門,便發現門外蹲著一個人。


    以為是行討的乞丐,他歎了一口氣,便從衣襟掏出幾文錢放在了那人的身前。


    銅板叮當的聲音吵醒了沈之玄。


    迷茫地睜開眼睛,待看清自己身在何處時,他連忙站起身,叫住那準備離去的中年人。


    這聲音無比耳熟,分辨出他的容貌時,六叔的眉頭緊緊蹙起,隨後更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正欲將門關上,那人卻將手臂伸了進來......


    辰時雲中秀帶著巧兒來到沁心茶園,她人剛一邁進去,六叔便一臉為難地將她拉倒了一旁,小聲開口道:“小姐,那位公子又來了。”說著,他的手向上指了指。


    詫異過後,雲中秀低聲輕斥道:“我不是交待過不許理他,你怎地還將他放進來了。”


    六叔臉上帶著一絲不忍,語氣也有些無奈,“那公子在門外睡了一夜,身體都抖得不成樣子了,老奴......老奴實在是狠不下心。”


    睡了一夜?


    莫非他昨晚便等在這裏了?


    想到這裏,雲中秀的心似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轉身離開之前,她吩咐道:“罷了,待會兒無論如何要將他趕走,不可不忍心......”


    可是話音未落,那踏在樓梯“蹬蹬蹬”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伴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一少年的怒斥聲:“你有什麽權利將我贈與他人?!”聲音裏是滿滿的質疑,細細聽來又有幾分心酸。


    知道已經無法躲避,雲中秀狠下心,緩緩轉過身對他冷冷笑道:“你的臉皮還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厚。”


    諷刺過後,雲中秀又對六叔道:“將大門關上,今兒咱不迎客了!免得讓人沾上了一身的晦氣!”


    為難地左看看右看看,六叔拉著同樣無奈的巧兒離開了。


    說是怕人沾上晦氣,可隻有雲中秀自己知道,她今兒是無論如何也要狠下心了,可是卻不想讓別人聽了去,否則那些流言蜚語會更加傷害她眼前這少年。


    隻說與他一人聽,讓他知難而退便好了。


    這樣交待完,她清冷的眸子對上那少年悲傷欲絕的鳳眸,語氣也愈發地陰毒了,“你這條賤命是我救回的,既然我不想要了,為何不能送與他人?”


    這樣說完,沒等那少年開口,她又冷哼道:“我求著你放過我,你偏要如此無賴,既然明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為何還要禍害別人?!你害死了你父母不夠,又要想來害我這個救命恩......”


    “啪”地一聲脆響,打斷了那婦人的滔滔不絕。


    不可思議地看看自己還揚在半空中的手,又看看那婦人紅腫的臉頰,沈之玄連連後退了兩步,隨後便一屁股跌在地上。


    在那巴掌落下的同時,巧兒和四叔也飛也似地跑了過來。


    胸口上下起伏著,巧兒一邊心疼地捂著那微微紅腫的臉頰,一邊對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大聲指責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家小姐救你性命,你非但不知感恩,竟然還敢動起手來!你......你......你太不像話了!”


    這樣的話,已經是巧兒生平以來最最狠毒的了。她氣惱地指著那少年,可是卻不知該如何為她家小姐出氣。


    可六叔就沒有那麽好的脾氣了,這人本就是他放進來,發生這樣的事他才是最自責的那個。


    氣惱地全身都在顫抖,他一把揪起那跌在地上的少年,口中還不停咒罵著,“我發的哪門子善心,竟然將你這麽個畜生放了進來!滾!你給我滾出去!”


    一時間,原本是幽靜高雅的茶園罵聲不斷。


    雲中秀隻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那一臉驚恐的少年。她沒有出聲阻止他們的叫罵,也沒有阻止六叔的動作,隻是微微揚起的唇角帶著一絲輕蔑,一絲嘲諷。


    似是那少年在她眼中不過是個螻蟻。


    ***


    寫文的時候每每我都是把自己融入其中,所以這幾章寫的心疼,連帶著整整一天心情都是抑鬱的。


    今天看到七月琉火親的留言,不知道其他親們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感受。


    不過這是文章發展的必經之路,在忍過這章就好了,一定會有峰回路轉的時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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