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端坐在那,細長的眼睛瞄了大殿中央彎著腰的張公公,音無波瀾地一抬手道:“說本宮有要事在身,請她先去偏殿等候。”


    張公公抬頭,望著薛皇後目露不解,但也不過轉瞬即逝,便頷首退出宮殿。可圍繞在張公公心裏的疑惑卻得不到解釋,如今梨妃娘娘身懷龍裔,自家主子竟是要她去偏殿等候?著實不像娘娘從前處事的風格,難道真的是因為薛二夫人與薛姑娘進宮,所以才不得不怠慢梨妃娘娘?


    也不對,若是無暇不欲見梨妃,大可先駁了她回去。


    張公公搖搖頭,自己這一個做奴才的要了解這麽多幹嗎,還是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但方才見著皇後娘娘,看她眉開眼笑,似是心情不錯。本擔心娘娘等得不耐煩要怪罪自己的張公公沒由來的心裏一鬆。


    廖氏似是也覺得皇後此法不妥,畢竟梨妃可不是一般妃子,她的身後有唐家、有皇上。


    斂神垂頭,廖氏神色有些凝重。皇後雖親昵地喊自己一身嫂子,但可不代表自己就可以在這朝鳳宮指手劃腳,想必娘娘自有她的打算。


    果然,薛皇後收回目光,揮退了一幹侍婢,卻並沒有對廖氏與如錦做安排。轉看就向右邊的太子,淡淡地卻意味深長地問道:“太子,幾次外出,可有收獲?”


    如錦後退,安靜地站至皇後的左下方。


    太子幾步走到皇後身前,恭敬地答道:“回母後,兒臣幾番外出,所巡覽的不過也都隻是在燕京周邊城鎮,隻見我朝百姓豐衣食足。但父皇訓誡,曆來君王都應知道小民的疾苦,所謂在位勤儉,體察民情,方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兒臣銘記在心,心知這些時日所見所聞不過隻是冰山一角,不足以讓兒臣真正熟知了解百姓,故而兒臣正準備湊請父皇,懇請兒臣外出巡視。”


    皇後點點頭,麵露滿意,繼而道:“你生長富貴,習於安樂。現在外出,沿途瀏覽,可以知道鞍馬勤勞,要好好觀察百姓的生業以知衣食艱難,體察民情的好惡以知風俗美惡。”


    見自己母後並未反對自己的主意,太子心上一喜,撂了袍擺跪下謝恩道:“兒臣謝母後教導。”


    薛皇後心裏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一個母親願意看著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但是他是太子,是儲君,是未來的一國之君,自己必須鍛煉他,讓他有能力有實力坐在那個位子上,讓那些覬覦這個位置的人沒有可乘之機。


    臉上恢複常色,薛皇後瞧著太子,想起他這幾日的行為,又道:“皇上廣聘名儒,貯藏各種古今圖書,讓諸名儒輪班為你講課,並挑選才俊青年為你伴讀。你平時賜酒宴詩,與人交流談學,卻也不能荒廢了課業。你父皇有意讓你日臨群臣,聽斷諸臣啟事,以練習國政。”


    提及這種事情,太子倒是有所忌諱地先後瞧了眼兩邊的廖氏與如錦,抬頭對著皇後擰起了眉,似是有些埋怨她在外人麵前談及這些。


    皇後心知兒子心中所想,麵上笑了笑,溫和道:“太子請起。”


    太子站起身來,卻不欲再與薛皇後說這個話題,隻靜靜地站在一旁。父皇要自己每日和群臣見麵,聽斷和批閱各衙門報告,學習辦事,自己也漸漸悟出了幾個原則:一是仁,能仁才不會失於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會惑於奸佞;三是勤,隻有勤勤懇懇,才不會溺於安逸;四是斷,有決斷,便不致牽於文法。


    當初太子的封號一昭告天下,自己就心知身上所擔的有多重。對於父皇交給自己的一切事務,惟恐處理得有毫發不當,有負百姓付托。


    他惶恐過,也焦躁過,起初還是個懵懂不懂朝政的悠閑皇子。但是當自己接觸了朝堂之後,深知自小見到母後的那種擔憂顧忌來自何處,各大世家盤根錯節,母後的皇後不好當,自己的太子之位更是不易為。


    於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廖氏和如錦不約而同地秉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準則與理念,低頭對於這對母子的對話表現的思若未聞一般。但是二者的心情卻都是愉悅的,因為皇後沒有故意避開她們就與太子說這些。


    這是信任,對她們絕對的信任。


    廖氏為發現這一點而興奮,早前在沁心亭中升起的念頭立即被打消。心中沉思,早就對太子的那番行為好奇,原來不過是故意為之,亂人視聽而已。


    廖氏這般想,心中對於自己兒子亦然的怒意也減了不少。


    至於如錦,等聽完這一番話,倒真是對太子有了改觀,不動聲色地悄悄又望了望他筆直的身影。人前那般隨意溫和,在禦花園一點都不顧及與好友飲酒作樂,但私下裏見解卻如此獨特。


    那能與太子所交之人,或許也並不如自己一開始所想的那般不堪。


    皇後又對著太子叮囑了一聲,才讓他回東宮去。瞧著廖氏與如錦,絲毫不避諱,依然談笑自若。


    等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薛皇後才接見了梨妃。


    梨妃是個才剛過雙十年華的女人,長得極為豔麗,瓜子臉,丹鳳眼,眸中透笑,一臉和善地率著宮女走進來。一襲如意緞繡五彩祥雲宮裝顯得她身材玲瓏有致,頭上朝凰髻上戴著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的牡丹首飾,將她整個人烘托得高調不失莊重,嫵媚間卻又透著幾分清秀。


    對,就是這種感覺,讓如錦看得感覺渾身都很是怪異,卻也不敢小覷。普通妃嬪,尤其是正值榮寵的後妃,被皇後晾在偏殿那麽久,即使不敢表現出怒氣,但臉上也不會如她那樣笑顏如花。見著梨妃盈盈一拜,對薛皇後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如錦更是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


    悄悄地瞄了眼梨妃的小腹,一點都瞧不出懷孕的模樣,如錦再望她那柳葉扶風的纖腰,真看不出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娘親。


    怪不得聖上對她一寵就是多年,她確實有這個資本。


    皇後對梨妃也一副姐姐妹妹的親熱勁,隻是臉上的淡笑並不如先前對著如錦與廖氏的那般有溫度。對於梨妃是客氣中帶著疏遠,不願間又帶著必須。


    梨妃聽得皇後照常地一聲“賜座”,卻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將目光一轉,定在如錦身上,上前嫣然一笑道:“這是國公府的五姑娘吧,長得真是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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