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生醉了。


    他沒想到,這猴兒酒的酒勁如此之大。


    他不過喝了一口的量,大約隻有一隻葫蘆中存貨的十幾分之一,便已經醺醺然醉意上湧。


    恍惚間,隻覺得一股熱流從喉嚨口直衝而下,最終在肺腑之間炸開。


    血液沸騰在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直往腦門上衝。


    而腦海之中則是一陣天旋地轉,無數記憶的片段如浮光掠影一般閃過,霧裏看花,看不分明。


    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了酒意的酡紅。


    說起來,兩世為人,這還是秦如生第一次喝醉。


    搖搖晃晃,晃晃搖搖。


    他手裏拎著一個酒葫蘆,懷裏揣著好幾個,慢慢向洞外走去。


    小牛馬如往常一樣,跟在他的腳邊。


    但這次沒走兩步,一股濃鬱的酒味就傳了過來,它小鼻子拱了拱,嫌棄地跑開了。


    秦如生失笑,看著小牛馬的背影,並不在意。


    他已經進入了賢者時間。


    用兩隻手指輕扣葫蘆,秦如生踉踉蹌蹌走在山穀之中,輕聲唱了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一個從未醉過的人,突然醉了一次,他忽然發現這個世界和原來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空清幽曠遠,山穀鳥語花香,陽光柔暖和爽。


    原來,世界上沒有那麽多不能做的事,沒有那麽多必須做的事。


    一切的束縛規則,都是自行加在身上的幻象罷了。


    念頭通達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秦如生的歌聲越來越高,從低聲哼唱到放聲高歌,漸漸響徹了群山。


    悠揚的回聲在山穀間相互追逐。


    反正這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人,不怕擾民。


    隨便唱,隨便浪。


    但是,真的沒有人嗎?


    遠方天際處,陳浣一身勁裝飛馳而來。


    英姿颯爽,柔美嫻靜。


    在空中她就聽到了歌聲,微微皺了皺眉,還是落到了地上,麵對麵看著秦如生。


    秦如生嚇了一跳。


    “你,你,你是誰?”


    他盯著眼前從天而降的女子,從頭到腳看了許久,忽然笑了起來,大著舌頭道:“算了,管你是誰,來喝酒不?”


    說完,他又摸出個葫蘆,將這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猴兒酒就這麽遞到了女子麵前。


    陳浣沒有接。


    事實上,她的臉色很是難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著平靜:“我是大涼州燕西府執劍者陳浣,為邪神教派之事而來。”


    若是平常時候,聽到這個頭銜,秦如生少不得要吃上一驚,然後套套近乎的。


    大涼州燕西府執劍者,多粗的大腿,不抱多可惜。


    富婆,軟飯,餓餓。


    但如今,秦如生已經醉了。


    喝醉的人眼中,隻有兩種人。


    一起喝酒的人,和無趣的人。


    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笑道:“邪神教派?聽著就麻煩,管他那麽許多呢。”


    “既然是陳姑娘,那陳,陳姑娘,來喝酒不?”


    他左手前伸,又將葫蘆推的近了些,幾乎要靠近那柔軟的豐腴。


    陳浣後退了一步,氣得身子發抖:“我,說,的,是!我從幾位宗主那裏出來,卜算了一卦,求這次邪神教派的破局之人。”


    “哦?”


    秦如生又喝了口酒,亮晶晶的眸子看著她,覺得這女人好生囉嗦。


    喝酒就喝酒,不喝就不喝,說那些沒用的做什麽?


    陳浣冷笑道:“我本來期待著,能看到我大乾的虎賁勇士,神策智囊,為剿滅邪神教派而殫精竭慮的忠勇義人。”


    秦如生笑笑,打了個嗝,噴出一股酒氣:“難道我不是?”


    “你是不是,你心裏沒點數嗎?”


    陳浣氣不打一處來,“我特麽奔赴千裏跑過來,什麽高手、謀士都沒看到,就看到一個淬體期的醉鬼在這裏尬詩。”


    “哈,醉鬼不假,尬詩可不對。”秦如生仰頭,又灌下了一口猴兒酒,“這詩難道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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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浣怒道:“不過是個醉鬼的胡言亂語罷了,有什麽好的?”


    陳浣這話說的違心。


    她其實也覺得,這詩寫的才氣斐然,想象天馬行空,頗有一代宗師的氣魄。


    但就是題材太扯淡了。


    什麽叫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人生得意,那正是要建功立業,衛境開疆,報效國家。


    你就用來拿個酒杯對著月亮?


    真是大好才情,虛度光陰。


    秦如生才不管她,見她不喝,將這猴兒酒收回懷裏,自顧自繼續唱起來: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荒謬!”


    陳浣忍不住喊了出來:“大乾開國帝王風犧氏,中興之祖雲武氏,哪個不是驚才絕豔,怎麽就寂寞了?怎麽就隻有飲者留其名了?”


    秦如生橫了她一眼:“風犧氏?雲武氏?”


    陳浣大聲道:“沒錯,風犧氏開帝國於混沌之中,辟大乾萬裏疆界,雲武氏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這才是真正的聖賢之才,青史留名。”


    “那他們結局如何?”


    陳浣怔了怔,低聲道:“風犧氏為妻所害,雲武氏被子所殺。”


    “是啊!”秦如生一拍大腿,笑道,“連枕邊人,親生兒子都揮刀相向,這帝王做的,難道還不夠寂寞嗎?”


    他咕嘟咕嘟又灌了兩口酒,抹抹嘴巴,道:“繁華落盡一場空,曲終人散皆是夢。管他什麽帝王將相,仙佛妖魔,千萬年後,還不是化作升鬥小民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


    “還是飲酒最好,喝醉了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陳浣搖搖頭,道:“酒喝的再多,也解決不了問題。不過是自欺欺人,鴕鳥罷了。”


    秦如生笑笑,不與她爭辯,高聲唱出了《將進酒》的最後一句: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他從懷中重新掏出葫蘆,隨手拋給了陳浣,笑道:


    “與爾同銷萬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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