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緋瑟此番回皇城並沒有驚動太多人,但隨著濮陽陌被釋,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了這位小領主披荊斬棘的救愛之舉。


    不少人在家長裏短間,都一副“我就說他們之間不簡單的”的神態,也懷著熊熊的八卦之心,翹首企盼著老皇帝最終如何處理這場喧囂。


    有宮人興奮地傳播著天命之人又住進了麗潛殿的消息,陪同杜妃住在另一寢殿裏的平雅郡主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在深宮重闈不敢逾矩,小雀兒怯怯地打量著自家郡主的神色,不見傷感,也不顯難堪,想起她在馬車上的訓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八皇子的母妃過世得早,夜霓因為頗得杜妃喜歡,每每回宮見聖,都是在她的殿內起居。不得不說,與世無爭的睿智美婦深刻地影響了日漸成熟的平雅郡主,也難怪慕緋瑟會讚歎一朵白蓮破淤而綻。


    “霓兒,這事兒要苦了你了。”杜妃輕歎著,拉著夜霓的小手柔柔撫慰。她對皇帝夫君的心思也略知一二,他為那孩子做的,可遠不止這些。


    “皇奶奶,有皇爺爺和您體恤,再多風浪,霓兒總能扛過來。比不上領主大人的一分半毫,可我也不想差得太遠。”夜霓笑著,在這個如親奶奶般的美婦麵前,總有說不出的放鬆。


    杜妃莞爾,點了點她的鼻頭,“別看那孩子風光,她背後背負的,可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所以霓兒才覺得她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為了理想的生活去奮鬥,就算是有苦有淚,付出再多又有何妨。”夜霓的眸子絢著明亮的姿彩,慕緋瑟能承受的,她也不會退縮。


    讚許地看著出落得愈發美好的佳人。杜妃也有些感歎,隻願她那對讓人頭疼的雙親不會太過為難這個堅韌的孩子。


    這頭兩人絮絮聊著,那廂也有一場長談直至深夜方才作罷。送走了意猶未盡的老皇帝。慕緋瑟也終於答應了讓卷卷和兮兮也出來透透氣。好不容易現身的萌物在她身邊磨蹭著,各自施展著本領以博小主人憐愛。


    “小緋緋,你這次會把濮陽俊俊帶回領地麽?”小黃鳥懶得跟同伴一般見識。大氣地讓出了爭寵的位置,梳理著漂亮的翎羽。好奇地問著。


    “但願能吧。”撫弄著小呆羊的軟耳,搔撓著小狐狸的下頜,慕緋瑟的目光也變得很悠遠,瞟眼看到小黃鳥的八卦樣,失笑,“啾啾,你越來越沒個正行了。”


    “它什麽時候正經過呐?小緋緋。這次要打架麽?那個什麽郡主的,好像很弱小啊。”兮兮借機吐了小黃鳥的槽,也興致勃勃地加入了討論。


    “你們當是打劫呢?”少女哭笑不得,這次她就根本沒想過要動用武力,何況她的重點一直沒放在那個謎樣郡主的身上。


    “切,都說了公的粗枝大葉。人類不是常說要先禮後兵麽?那女人不像有惡意,直接滅了,小緋緋多掉價啊!酒鬼,你一準是喝多了,連腦子都喝壞了。”


    牙尖嘴利地吵吵著。啾啾神氣不已。那個叫夜霓的人類女子挺漂亮的,反正小主人不討厭她,它也生不起啥厭惡感。


    幻獸的世界都這般天馬行空麽?慕緋瑟嘴角微抽,不懂它們那份理所當然是從何而來。莫非她的表現像個混世魔王。才會讓萌物們也跟著橫行無忌?


    “壞啾啾……要我說呢,最麻煩的是濮陽俊俊那個凶巴巴的老爹。啾啾,我們去教訓他一頓吧,打得他滿臉開花,他就不敢阻止小緋緋了。”


    湛藍的小狐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兮兮奶聲奶氣地建議著,小爪子一揮,換來了小黃鳥更大聲的嘲笑。


    “說你笨,你還真是配合。你要小緋緋斷了你往後狐生的酒源麽?人類是多麻煩的生物啊,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你沒看那老頭是多謹慎地在處理麽?笨死了,笨死了。”


    啾啾氣不過,小尖嘴忿忿地啄著小狐狸的腦袋,為自己當初竟然鬼使神差接納了它為同伴而大感後悔。


    “嘁……萬一濮陽凶爹不讓濮陽俊俊跟小緋緋走怎麽辦?多難得寧美美也不反對啊。”捂著被啄得隱隱作痛的腦袋,小狐狸鬱悶地說著,它容易麽?這還不是擔心它的小緋緋會傷心……


    小黃鳥翻了個白眼,瞟見小呆羊還是不緊不慢搖晃著腦袋的呆樣,也知道指望不上那個天然呆,鬱卒地吼吼著:“你當小緋緋那麽不經事啊?!雲仙仙不是說了麽,我們這次隻負責小緋緋的安全,別讓她動用魂源力。其他的,她自己會解決的。”


    “哎,想做隻為主人排憂解難的幻獸怎麽那麽難呢?虧我還想了最厲害的招式想去胖揍濮陽凶爹一頓啊……”


    小狐狸的話最終喚出了慕緋瑟直跳的青筋。她從不會過多苛責她的幻獸們,小家夥們雖然愛鬧騰,倒也很有分寸。這次的熱心過度,幸虧發現得及時,不然指不定要鬧出什麽亂子。


    “安分點兒。”無奈地敲了敲兩個過熱的腦袋,少女也有些頭疼。跟夜商聊了那麽久,她還是沒弄清楚他最終要怎麽處理濮陽陌。


    她怎麽都覺得削去濮陽的官職隻是老皇帝的第一步,那接下來呢?想到濮陽夫人梨花帶雨的臉,少女有些揪心。


    身邊男子父母健在的,隻有濮陽陌而已。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傷感,她可不希望他有此感觸。


    就在兩隻萌物吵吵鬧鬧,小呆羊安分匐在她腳邊的一夜過去後,第二天的早朝,夜商正式宣布了重立皇儲的重大決定。


    三日後,太子之位毋庸置疑地落在了近期表現得極為出色的平王殿下頭上。


    恭賀聲如潮水般湧來,夜梓暘不驕不躁地應對著,心裏卻在苦笑著,他的小侄女,真是無可取代的福星。


    太子冊封大典將擇吉日舉行。趁著老皇帝心情好,也有武將壯膽提議恢複濮陽陌的官職,卻得到了老皇帝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回複。


    “不是看在那小子威武不屈。女娃又冒死進諫的份上,你們以為朕會放他出來逍遙快活?”


    短短數語,包含的信息卻極大。這事還沒完。老皇帝被駁了麵子的怒氣還沒消,濮陽陌的前途叵測。而唯一能解救他的,隻有那位獨享著夜商專寵的少女領主。


    消息靈通的眾臣當然知道了那位天命之人已回皇城的消息,好事者還肆意臆想著領主大人和平雅郡主在宮中的爭鋒相對。可那頭還是風平浪靜的,不見半點端倪。


    冊立皇儲的大事兒就此淹沒了重提濮陽陌官複原職的事情。兒子暫時性命無憂的恩賜,足以讓憂心忡忡的虎威將軍感恩戴德。


    一晃回到暗羽皇城也有些時日,就在慕緋瑟都等得不耐煩的時候,老皇帝終於重新召見了戴罪之身的濮陽家四公子。


    時值七月初十。夜商一時興起召眾臣入宮賞蓮,大臣們也可算見到了多日不曾露麵的領主大人。


    不僅是少女在列,連平雅郡主也被召了來,一聽老皇帝傳召濮陽陌入宮,眾臣神色一凜,心知年輕才俊的結局如何,今日便會見分曉。


    最感焦灼的,無疑是濮陽浩德。伴君如伴虎,揣測聖意是最愚昧的行為,可他還是忍不住猜想著。兒子究竟會落得何種下場。


    脫去了威風凜凜的盔甲,一身靛藍的濮陽陌依然是英姿勃發的模樣。恭敬地見禮後,他鎮定地跪在地上,等著老皇帝發落。


    “濮陽陌。若是改了主意,朕會讓你官複原職,賞賜平雅郡主嫁妝萬千。朕再問你一次,當真不肯接受賜婚麽?”夜商態度冷淡地問著,看到眾臣的反應,心裏好笑,麵色不改。


    “啟稟陛下,罪民的回答一如從前。謝陛下隆恩,罪民受之有愧。”濮陽陌答著,看到坐在皇帝身邊數日不見的少女,心頭湧動著濃濃的思念。


    “死不悔改!一再出言頂撞朕的好意,留你作何?!”老皇帝佯怒,摔碎了手中的杯子,待眾臣跪了一地求他開恩的時候,惡聲惡氣地喊著:“來人!拖出去……”


    “陛下息怒。”最關鍵的話茬被驀然出聲的慕緋瑟精準截斷。明知老皇帝是要做戲,可她還是聽不得有關要砍要殺之類的話語落到濮陽陌身上。


    “女娃,別想著再幫他求情!宣稱有心上人,他又一再搪塞,說不出個究竟。仗著朕器重他才會這般目中無人,朕容他不得!”夜商怒氣衝衝地說著,看到濮陽陌還是一臉沉靜,倒真來幾分脾氣。臭小子也不知道配合著怕一下啊?!


    見大臣們跪了一地,濮陽浩德又死死咬著牙關,不肯替兒子求饒,少女歎了口氣,“陛下,拒婚一事,與臣脫不了幹係。您要罰,連臣一塊兒罰了吧。”


    眾臣雙眼放光地盯著纖秀的身影,目光來回在盛傳緋聞的二人之間打轉。


    老皇帝哼了一聲,聲音低了幾分,“別想著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朕知道你們有過命的交情。可朕的平雅郡主哪裏配不上濮陽陌了?”


    少女蹙眉,剛想出聲,一旁靜默的夜霓突然美眸泛淚地拜倒在地,啜泣著:“皇爺爺,人言道事不過三,濮陽陌都已經拒絕三次了,我,我可不想活了。”


    慕緋瑟被夜霓突如其來的哭鬧弄得一陣莫名,沒怎麽跟明眸皓齒的佳人打過交道,真沒看出她是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呐……


    夜商臉色愈沉,衝濮陽陌喊著:“朕一次次給你機會,你還不領情!罪孽深重,朕不罰你,惡氣難消!”


    “陛下,您關懷臣下,自然是皇恩浩蕩。不過,若因心有所屬的濮陽陌拒婚一事就要重責,隻怕會讓天下心寒。臣懇請陛下三思。”


    寧謙發話了,獲得了濮陽浩德感激的一瞥,卻讓老皇帝陰森回著:“寧愛卿是說朕昏庸無道?”


    “臣不敢。濮陽陌年輕氣盛,頂撞您的君威,自然是要罰的。可他的官位都被削去了,您就消消氣吧。”白麵宰輔悠悠勸著,連帶著眾臣齊聲附和。


    見老皇帝神色似有鬆動。慕緋瑟以為這場鬧劇也該落下帷幕了,不想一個哀怨的女聲越哭越大聲:“皇爺爺,求您賜死霓兒吧。被人拒婚。辱沒了皇室聲譽,霓兒不配活著。”


    這是在火上澆油麽?少女錯愕,還來不及開口。老皇帝已經成功把戲份帶上了最高|潮。


    “濮陽陌!你看看你把朕的郡主逼到什麽份上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來人。傳旨公告天下,七日後將濮陽陌逐出暗羽皇城,凡有大康律法的地方,都不準他再出現!”


    眾臣惶然,一時沒聽懂老皇帝的意思,連慕緋瑟也不會過意來。這話說得太蹊蹺,沒有指明放逐的地界。就說了個不準出現在大康律法普照的範圍。


    這是什麽意思……


    濮陽浩德最先回過了神,神色頹然地叩謝了老皇帝的不殺之恩,眾臣也隻好跟著喊起了陛下聖明。


    黑眸微閃,慕緋瑟俏臉緊繃。細細思量夜商的話語,言下之意,竟是將濮陽陌驅逐出大康麽?


    “陛下,請您收回成命!”就連濮陽浩德都沒有出言申訴的時刻,少女赫然出聲,一臉嚴肅。


    “女娃,朕意已決。”老皇帝的眼神不像在開玩笑。有著無比的堅決。


    “這對一個忠君愛國的帥才不公!普天之下誰人不知濮陽陌是驍勇善戰的青年才俊,您震懾群雄的虎牙和龍嘯,哪一支不是他帶出來的?您要罰他,也不能讓他離鄉背井。流落在外呐!”


    低柔的聲音拔高了幾分,慕緋瑟是真急了。她預想過再不濟就是官降幾品的責罰竟會演變成了這等局麵,著實讓人悲憤。


    這種毫不遮掩的維護令眾臣唏噓不已,也讓攥緊了拳頭的濮陽陌定定看著出言頂撞聖駕的少女,鷹眸中滿是錯雜。


    “夠了!朕說了,朕意已決!誰要再敢出言相勸,斬立決!”夜商的老臉漲得通紅,模樣嚇人。


    眾臣噤若寒蟬,隻有憤懣滿心的慕緋瑟不服地申辯著:“陛下……”


    “皇爺爺,您趕他離開了也不能洗刷霓兒被拒婚的恥辱。您這不是作踐孫女兒麽?以後就算頂著郡主的封號,誰還會要我呐?”


    少女的話被更大聲的哭訴蓋過,令人驚恐的發言竟就這麽從夜霓嘴裏蹦出來了。慕緋瑟錯愕地看著原先感覺還不錯的女子,頭一次發現自己走眼竟會走得這麽離譜。


    “你說的對,郡主之名總會關乎皇家聲譽。既然你嫌負累,朕這就下旨!”老皇帝惡狠狠地瞪視著不適時宜說出荒謬之語的平雅郡主,字句說道:“平雅郡主不識大體,妄自尊大,今日特廢除其郡主封號,從今往後,若無朕的旨意,不得嫁人!”


    說話間,夜商拂袖,大步離去,留下一幹人兩兩相望,驚詫不已。


    好好的君臣賞蓮,最後落得濮陽被逐,郡主被廢,過於震撼的消息讓眾人在老皇帝離開很久後,都不曾言語。


    慕緋瑟憤憤不平地要追過去,卻被依然跪在地上的濮陽陌扯住了手。他揚起俊臉,朝她搖搖頭,“小不點,別在這個時候再惹怒了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殺我,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少女的怒火中燒,因為這句話突然冷卻了下來。她生活在皇權至上,力量為尊的世界,老皇帝的話,做臣子的,哪裏能忤逆?


    “郡主,郡主?來人啊,郡主暈過去了。”驚呼聲響起,正關注著兩人舉動的眾臣鄙夷地看向了那個暈厥在地上的女子。


    同樣是聽到濮陽陌被放逐的消息,一個不顧安危維護,一個卻要落井下石。少女領主是多情了些,但總比看似聰慧實則愚笨的廢黜郡主好吧……


    眼前的場景太過混亂,慕緋瑟皺眉。老皇帝不在,即將成為太子的平王也不在,隻有最熟悉皇宮的她能出聲了。


    少女召來太監宮女將夜霓送回杜妃的宮殿,才算止住了那個貼身婢女的哭喊。她不經意看到了美眸緊閉的夜霓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疑問越深,越是冷靜了下來。


    串通一氣的二人,究竟是在眾人麵前演了場怎樣的戲碼……


    揉了揉隱跳青筋的額角,慕緋瑟攙起了久跪的濮陽陌,一臉歉疚地朝滿麵愁緒的虎威將軍說著:“將軍,抱歉。晚輩會再去爭取的。”


    “緋瑟,你肯出言相幫,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兔崽子執拗的下場,我早就預料到了,怨不得別人。我們還是先告辭了,臭小子,還不跟我走!”


    話雖如此,濮陽浩德瞬間就老了一截的頹勢還是讓少女看得不是滋味。她輕輕在濮陽陌耳邊說了很快會去找他,就目送著心事重重的父子二人離開了賞蓮之地。


    眾臣訕訕散去,隻剩神色莫測的寧謙還站在準兒媳身邊。


    思緒飛轉,聯想著無煞傳回的相關訊息,白麵宰輔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纖弱的肩膀,輕聲叮囑了一句:“緋瑟要體諒陛下的苦心才好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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