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承平二十一年。(.)


    鄭國老君新喪,新君不定,王爺們紛紛擁兵自立。敵國乘勢入侵,天下大亂。不過兩三年間,鄭國人口銳減五分之四,餓殍滿地,人人易而相食。


    洛城位於鄭國內腹,原是鄭國糧倉,可如今,卻是十室九空,剩下的一成,也都拖兒帶女,紛紛外逃。


    城外的洛山有處十八彎山路,以崎嶇難攀聞名,原是專供香客虔誠拜山之用。如今古刹已被焚滅,昔日香客也不知道是否盡數魂歸西天。


    但今天,在山腳的一個路口,卻傳來啪啪擊打之聲,一個七八歲的矮個男童,正拿了一柄小木刀,狠狠打在一個略高些的女童身上。


    男童年紀雖幼,下手卻很,滿臉戾氣,啪啪一通亂打。


    女童並不躲閃,隻拿手護了頭臉,笑嘻嘻的說道:“小五哥,別打了,仔細手疼!再說打破了我的頭臉和新衣裳,騙不來肉票,頭領怪罪,卻要連累小五哥受罰。”


    那小五哥見女童新穿的小襖小褲仍是嶄新,白淨的臉蛋卻多了道血痕,便住了手,將小木刀扔到女童身上,用大人口吻惡狠狠說道:“饒了你這回!死阿洛,下次頭領選人你給老子躲遠點,再搶了我的活計,老子煮了你吃!”


    阿洛捧住小木刀,點頭哈腰,連連應是,很是柔順。她猜拳贏了小五,得了誘餌的活計,自然對探路的小五寬容起來,畢竟遇上紮手的點子,先死的可是探路的那個。


    小五哥漸漸消氣,可往山下路口一看,重又生氣起來,轉頭啐道:“小娘皮的,都怪你,讓老子去當先鋒,你倒躲在後麵快活!下次不準贏!”


    阿洛笑嘻嘻的連連應是,小五哥才踢踢噠噠的沿山路往下去了。


    見小五哥身影消失之後,阿洛慢慢直起腰來,一臉怨恨,繼而茫然,摸摸肚子,挽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青紫,顫抖起來。


    阿洛和小五都是洛山山賊窩裏的小探子,不過阿洛是失陷在匪窩裏的孤女,小五卻是小頭領的兒子。如今年頭不好,洛城人人出逃,本地人還都特意繞開洛山,山賊的日子越發難過起來。早在十數日前,沒了糧食的山賊,就已經開始吃起匪窩裏的老弱來。


    若是今天沒有建功,晚上這頓,估計就要落在阿洛身上了。


    唉,阿洛歎口長氣,抱著小木刀坐在枯樹樁上,皺著小臉合計起來。


    若是跑,外麵慌亂更甚,洛山深處又鬧鬼,隻見進的,從未見出的,更是不可去。


    若是不跑,如今肉票越發少了,年幼力小的自己,也早晚葬身別人肚腸之內。


    兩難啊!


    撲啦啦響聲傳來,阿洛抬眼望去,空中一隻小雀正撲扇著翅膀掉落下去。那是山賊都不舍得吃的傳訊雀鳥,小五是什麽意思呢?


    正遲疑間,阿洛聽見“啪嗒”輕響,猛地站起。


    山下小岔口橫欄了小樹枝,小五是不會撞上的,隻有不熟悉的外人才會碰到。還有剛才不對勁的雀鳥,莫非是個紮手的肉票?


    阿洛站到枯樹樁上向下望去,正好看見一張沒有表情的豹眼,不由一驚。路口走來的是個七尺有餘的壯漢,穿了短褂,裸著一雙肌肉鼓鼓的胳膊,看起來鐵塔一般。


    那豹眼冷冷瞥來,阿洛心中害怕,一個沒站穩,從枯樹樁上掉落下來,剛站穩卻又腦門一熱,張口就道: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流傳千古的剪徑口號氣魄非常,可阿洛卻顫了聲音,瑟瑟發抖。


    剛才她跌落下來前,沒感覺到這壯漢的危險氣息,更沒看清這壯漢的左手拎著個頭頸低垂一動不動的男童。


    看衣著是小五,看頭頂低垂的姿勢,是被擰斷了脖子。


    壯漢一雙豹眼直直的盯了過來。


    阿洛抱緊小木刀,後退幾步,撞在枯樹樁上,想要討好的笑笑,又覺得臉上僵硬,扯不開麵皮,嘴巴卻比腦子快的喊起來誘餌的台詞,“大俠救命,我迷路了,怕遇見歹人才裝劫匪的,大俠你神功蓋世,請大俠送我回家吧,我家就在山上走一頓飯功夫就到了……”


    壯漢皺眉,將小五仍在一邊,大踏步的走向抖如篩糠的阿洛,然後,和她擦肩而過,理也不理,頭也不回的就要走掉。


    莫名撿回小命的阿洛,眼睛眨巴眨巴,抖落眼淚,看看下山的小路,再看看一動不動的小五,又轉頭看看壯漢的背影,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眼看壯漢就要拐彎,阿洛狠狠頓腳,轉身追向那壯漢,點頭哈腰,很是誠懇的低聲說道:“大俠且慢!大俠請帶上小的吧!小的是山賊的誘餌,前麵一裏外就有人埋伏,有多少人,怎麽埋伏的,小的全都知道。小的冒犯了大俠,請讓小的將功折罪……”


    壯漢停步轉身,皺眉看來,咧嘴冷笑:“你再聒噪,不怕我吃了你?”


    阿洛看那壯漢白森森的牙齒,脖頸後麵直發涼,卻如著了魔一般的回道:“小的瘦小,不夠大俠塞牙縫的。大俠要吃肉,前麵大把筋道大肉等著大俠吃呢!”


    壯漢見過滑頭,可頭一次見如此幼小的,頗覺有趣,便問:“你一再挑唆我去殺那山賊,可是與他們有仇,要來借刀殺人?”


    阿洛眨巴著眼睛,憋出一句話來,“大俠果然厲害,一猜就著!”


    壯漢默然不語,隻拿眼睛上下打量著阿洛。


    被鐵塔似的壯漢這般瞧著,阿洛開始還在顫抖,漸漸的卻穩了下來,臉上慢慢漲紅,繼而撲通下跪,哭道:


    “小的懇請大俠為民除害,前麵那群人是壞蛋山賊,專門禍害好人,卻又不敢惹壞人。前幾日我爹娘帶我從外地逃荒過來,隻因我娘手上戴了個家傳的銀鐲子,他們就硬砍了我娘的手臂搶了銀鐲子,然後又亂刀將我爹娘砍死。所幸我娘臨死前說我是她拐來的,又因為我長得白淨,才留了我一命,讓我專門在這裏假扮好人家的女兒,引孤身客人入埋伏的……”


    阿洛哭得淒淒慘慘戚戚,那壯漢卻仍舊一言不發,還略有幾分不耐煩的樣子。阿洛見狀心頭一片冰涼,慢慢住了哭聲,垂頭跌坐在地。


    壯漢卻忽而抬頭望天,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低聲說道:“好吧,此去仙凡殊途,過了洛山,我也和你無甚區別!即如此,就讓我吼天獅再逞這最後一次威風吧!”


    說完就一把抓住阿洛的後脖頸,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阿洛被抓得離地兩三尺,如同坐船駕雲一般,又快又顛,隻能死死抓住壯漢肩上包袱,卻幾乎將昨晚吃的樹皮吐了出來。隻能逼緊牙關拚命忍住,心中卻暗呼走運。


    什麽爹娘被劫匪所殺之類的,都係阿洛亂編造。她無名無姓,自有記憶起,就孤身在洛城乞討為生,便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阿洛。


    隻可惜生存艱難,總是被人欺負,近年來遇上戰亂饑荒,洛城內慌亂的很,阿洛差點被饑餓的大乞丐抓住吃掉,被逼逃進洛山,卻失陷匪窩。


    洛山山賊,本是失地佃戶,趁亂聚眾而起,占據了大火之後貧瘠的洛山,遇見獨身客人便一哄而出,以人多取勝。但隨著洛城人外逃,山賊也漸漸少了生路,便不敢全數外出,靠年幼孩童誘騙孤身客人入圈套。


    阿洛雖然年幼,卻身子極好,一直不敢生病,又嘴甜勤快,才混了誘餌的差事。


    隻是誘餌的日子也不好混,這年頭上山的人不是被逼急了就是窮瘋了,都是想要另謀個生路的,她沒撈到多少好處,卻惹到了不少麻煩,好多次都差點丟了命。為了活命就編出了這麽個謊話,雖然從來沒有騙到敢行俠仗義的,卻也保住了小命。


    但最近肉票越發少了,老弱也已經被吃完,昨晚阿洛還偷聽到頭領們說話,若再找不到肉票,就要輪到阿洛。


    阿洛不敢逃走,外麵比山上更是不堪。


    所以,死得就隻能是這些山賊。


    這個壯漢,生得鐵塔一般,走路悄無聲息,能輕易就將小五的脖子扭斷,他應該就是洛城酒樓裏說書先生嘴裏的那種大俠,想來是可以對付得了寨子裏的那夥山賊。


    若是對付不了,那阿洛也算引來了肉票……


    壯漢腳程飛快,一裏轉瞬及至。阿洛被他提在手裏,隻看見他另一隻手連連甩動,便聽得啊啊慘叫連連,五六個山賊被風吹落葉似的飛了出去。


    壯漢腳步不停,不知那些伏兵如何下場,卻見無人喊叫追出,阿洛忙將心中肉票的心思掐滅,轉而動起另一個心思。


    這人既然是武功蓋世的大俠,那自己小心討好,是否就能學他個一招半式?,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金銀珠寶不如一技在手,而是亂世中,什麽“技”都不如武技!自己有了武技傍身,那就可以自保,再也無須憂慮,再也不用靠人……


    壯漢拎著阿洛一路飛奔,腳下卻落腳甚輕,很快就到了山寨外。


    洛山上原有建築盡皆焚毀,這山寨還是佃戶出身的山賊自建的。說是山寨,不過是橫七豎八的幾間木屋,用木頭樹枝圍了個歪歪扭扭的木牆,正中留了個門頭,上麵寫了三個大字,依稀看出是“忠義寨”。


    [bookid=1825626,bookname=《紅粉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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