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瞻前顧後


    “好啊,好啊,峰哥,到時候你一掏大哥大,多氣派,像大領導!”晴兒樂了。


    “不行啊,我們單位隻有老板才有大哥大,我帶著這玩意,大家一定以為我是受賄的,到時候,有八張嘴也說不清楚了……”我謝絕老三的好意:“兄弟的好意我領了,隻是,我還要注意影響……再說了,這玩意雙向收費,到時候我花費也交不起……”


    “靠——你們這在機關單位裏混的,真累,整天瞻前顧後,還是我自己做老板舒服,自由自在……”老三嘲笑我。


    我笑笑,沒說話。


    下午,我送晴兒回學校,學生到正月15開學,但是係裏的老師明天就上班了。


    第二天,初七,假期結束了,上班了。


    新的征程開始了。


    節後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馬書記召開全社中層幹部會議,強調加強報社領導骨幹力量政治和業務素質的重要性,特別對如何提高青年中層幹部的基本素養和管理能力提出了幾點要求。


    我作為報社目前最年輕的中層幹部,自然也在其內。


    馬書記在會上強調:”今後,報社的各項事業都要有一個大發展,作為年輕的新一代中層管理幹部,在報社的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承上啟下的作用,對於報社的未來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青年領導骨幹,要做到知識化、政治化,業務上要做排頭兵,熟悉掌握專業知識,以力服人;政治上要不斷加強自身思想理論素養,提高思想理論水平,以理服人;工作中要放下架子,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團結同事,體諒下屬,關心部屬,以德服人……”


    馬書記本人以前就做過多年思想理論宣傳,腦子裏貨不少,講起來頭頭是道,滔滔不絕。


    接著,馬書記話鋒一轉:”有一些並不老的所謂老同誌,自以為在報社幹過幾年所謂的中層領導,就擺譜,擺老資格,不是想著如何去走好自己的本身工作,而是整天想著如何去為自己謀利益,如何去爭權奪利,對黨委的安排稍有不如意,就不顧自己的身份,到處發牢騷,胡說八道,對黨委的集體領導功能橫加指責,汙蔑黨委領導獨斷專行,一言堂,胡說什麽中層幹部競聘上崗是黨委欺騙強奸民主民意,說什麽在報社裏混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社內說,在社外說,在山裏說,在山外說……這種人,全然沒有一名**員的最基本思想覺悟,全然沒有維護報社聲譽最基本的責任感和大局觀念,全然沒有一名領導幹部的最基本素質,這種人,隻要我在報社一天,就永遠也不會重用……今後,不管是誰,老老實實做事業是本分,少給我胡說八道,自以為老資格,什麽老資格?你給我下去!”


    馬書記最後講話的語氣很嚴厲,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氣氛很緊張。


    我坐在會議室的一個角落,聽著馬書記的話,猛然想起馬書記這是不點名在痛斥老邢,老邢和我一起扶貧的時候,晚上躺在床上聊天,經常衝我和老李發類似的牢騷。


    報社人多嘴雜,馬書記知道這事不足為奇,可是,馬書記那句“在山裏說,在山外說”讓我心中一竦,什麽意思?山裏,不就是我老邢老李嗎,馬書記怎麽知道的?難道是老李……


    我的頭皮有點發麻,老李是很豪爽義氣的一個人啊,不會幹這種事的吧?


    既然老李不會幹這種事情,那把這消息透露出來的還有誰呢?還有誰在山裏聽到老邢的牢騷和不滿呢?


    自然就是我了。


    一想到這裏,我頭皮麻的厲害了,媽的,馬書記的講話傳到老邢耳朵裏,老邢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老李正和他一起在山裏戰鬥,我不但調回報社,還提了半格,從一般道義上對馬書記自然要感恩戴德,自然要回報個人的思想情況,順便順手牽羊打點小報告,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這樣,誤會就大了,我這頂打小報告、小人的帽子就戴上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心裏很懊喪,操——難道是老李打了老邢的小報告,卻讓我來背這黑鍋,老邢這火爆性格脾氣,知道了還不罵死我。


    不覺中,我又得罪了一個人,我自己卻不知道是怎麽得罪的。


    我肯定,這報告必然是老李打的,絕無第二人的可能。


    想起柳月曾經和我說過,轉業軍人在單位裏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由於長期的軍營生涯,導致他們大多到地方上之後一無所長,不懂業務,隻會玩人,又缺乏社會資源基礎,在業務、提拔等諸多地方比較被動,因此,在現實麵前,他們逐漸分化,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從頭學習,紮根實幹,埋頭苦幹,靠良好的人員關係和謙虛的學習態度逐漸站穩腳跟,另一種呢,就選擇了走捷徑,把精力放在了公共關係上,走上層路線,經常單獨向領導匯報個人的思想動態和所見所聞,以此博取領導的賞識,獲取自己的個人利益。


    老李,無疑應該是後一種。


    我很鬱悶,老邢和我還有老李天天一起大山裏出生入死,摸爬滾打,榮辱與共,同甘共苦,沒有什麽利益衝突啊,老邢參加工作20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受了不公平待遇,發發牢騷,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何況,老邢講的也不無道理,還有,老邢在山裏對我和老李無論從生活上還是工作上,也很照顧,我們出了差錯,都是他出麵承擔,這麽在背後捅他一刀子,太過分了,太沒有人味了!


    而且,老李這麽做,還直接將我推到了和老邢對立的境地,老邢毫無疑問會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會以為我是個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小人。雖然我覺得老李可能在做這事情的時候,對我沒有惡意,隻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可是,無形中,我被推到了矛盾的風口尖上。


    想起這些,我悶悶不樂,神情不由恍惚起來。


    “好了,我今天的話就講到這裏,大家有什麽想法,自由發言!”馬書記結束了講話,要聽大家的想法。


    會場一片寂靜,沒有人主動站出來發言。


    “江峰,你先說吧!”馬書記點卯了。


    我忙將思緒收回,站起來:“嗯……馬書記的講話,我聽了覺得很受益,我在這裏表個態,回去後,我們新聞部將召開專門會議,認真貫徹落實馬書記的講話和指示精神……從我個人來講,更要帶頭實踐落實,無論在思想素質上還是業務素質上,都要狠抓落實,在實際工作中狠抓落實,特別是馬書記提到領導幹部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這一點,更要落實在具體的工作中,給普通群眾做好表率,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


    我的講話都是心裏話。


    簡單說完之後,我坐下。


    我看到馬書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同時,我也看到劉飛的臉上露出了捉摸不定的笑。


    然後,是劉飛發言。


    “我很讚同江主任的觀點,吃苦在前,享受在後,我們作為報社的中層領導骨幹,就是要給廣大群眾帶個好頭,身體力行,起到模範作用,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都要站在維護報社黨委的角度,站在維護報社安定團結局麵的角度,站在維護報社根本利益的角度,同時,我們內部各領導骨幹,要加強團結,我們要堅決團結在以馬書記為核心的報社黨委周圍,一心一意把報社的各項工作抓上去……”


    劉飛的講話同樣精彩,馬書記微微點頭,表示了些許的讚賞。


    接著梅玲大大咧咧發言:”剛才我聽了新聞部江主任和辦公室劉主任的發言,很有感觸,很有想法,我覺得,綜合起來就是一句話,那個明朝叫什麽閹的人說得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不愛學習,隻愛風月交際的梅玲在文人遍布的報社賣弄文采,顯然是顯得很蹩腳,連個宋朝的範仲淹都說不準,還在那裏牛皮哄哄,惹得報社那些部室主任一陣輕笑。


    馬書記也皺了皺眉頭。


    梅玲繼續在那裏神氣活現地大侃:”我個人表態,堅決擁護馬書記,堅決擁護報社黨委,馬書記的話就是黨委的話,我們都是馬書記的兵,我呢,更是馬書記的小學生,是馬書記的馬前卒,我今後,保證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全心全意馬書記做貢獻……”


    同事們竊笑的聲音更大了,梅玲卻渾然不覺,依然在那裏大吹大擂。


    “咳——”馬書記臉色有些難看,猛地咳嗽了一聲,梅玲才猛然意識過來,停住嘴,意猶未盡地坐下。


    會後,我琢磨了半天,覺得有必要去山裏的石屋村去看看,有必要去看看老邢。當然,我不能做的太露骨,隻身去。我打算帶著新聞部的全體同事,去扶貧點體驗生活,采風。


    我決定先去給馬書記匯報一下這個想法,得到馬書記的批準。


    我去了二樓馬書記辦公室,剛到門口,正好聽見馬書記在講話,嗓門不小,我在門口正好聽見。


    “平時讓你多看書,多學習,你就是不聽,看看你今天在會上都講了些什麽,胡謅八扯,信口開河,亂引經據典,成為別人的笑料,不懂不知你就少說,出什麽洋相……聽聽劉飛和江峰的講話,再聽聽你的,胡鬧!你這番講話,把我當什麽了?一言堂?獨裁統治?你是我的什麽小學生、馬前卒?沒有一點水平,你這是一個社長助理應該講的話嗎……以後開會,想好了再說,不懂你就別說,丟人現眼……”


    馬書記在發火,顯然是在訓斥梅玲。


    第2189章 沒良心的臭男人


    梅玲小聲地申辯:“沒良心的臭男人,我費盡心思,這還不都是為了你,為你好?”


    馬書記的火氣更大了,有繼續說落梅玲。


    我站在門口,意識到來得不合時宜,急忙打算往後退。


    剛要往後退,馬書記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梅玲神情沮喪地出來,正好和我麵對麵。


    同時,馬書記也坐在辦公室裏正好看到我。


    我一下子很尷尬,馬書記和梅玲一定知道我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梅玲愣了一下,看著我,臉色不大好看。


    “我……我找馬書記匯報一個事情!”我言語有些慌亂,神情很緊張和尷尬。


    馬書記眼神也稍微愣了一下,接著就迅速恢複了正常:“小江,進來吧。”


    梅玲瞥了我一眼,接著就側身出去。


    我進了馬書記辦公室,關上辦公室的門,神色有些不安。


    馬書記卻顯得很平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指指對過的椅子:“坐吧,小江,什麽事,說吧。”


    我咽了咽唾沫,將自己要帶新聞部同事去扶貧村體驗生活的打算和馬書記說了下。


    馬書記聽我說完,沉吟了一下:“可以,你的想法很好,記者下基層體驗生活,了解基層一線的情況……正好年後沒有什麽大的活動和任務,去鍛煉鍛煉隊伍,回來後正好準備參加市‘兩會’報道……安排好部室值班人員,去吧,我批準了!”


    我鬆了口氣,站起來準備離開。


    “等等,”馬書記叫住我:“這次去扶貧村,除了你新聞部的任務,我再給你額外安排一個任務。”


    “哦……”我站住腳步,看著馬書記。


    “你這次帶隊去扶貧村,給我搞一個調研報告回來,”馬書記看著我:“調研的主要內容就是扶貧組這一年多的工作,除了正常的工作,要側重一下扶貧組成員在村裏的個人生活和工作作風……”


    我明白了,馬書記是要我調查老邢和老李在扶貧村的個人情況,特別是老邢的。


    “報告要實事求是,調研不要大張旗鼓,要紮實踏實,要細微具體,”馬書記繼續說:“報告弄完後,直接給我個人,不要經他人轉手……”


    我畢恭畢敬地點頭:“是,一定照辦。”


    然後,馬書記看著我:“剛才我和梅玲說話的內容,你都聽見了?”


    我忙搖頭:“我剛剛到門口,正好梅社長出門我進門,我什麽都沒有聽見……”


    馬書記點點頭:“嗯……你這麽回答,我比較滿意,記住,該你聽見的就聽見,不該你聽見的,就聽不見……”


    我的心裏像敲小鼓,馬書記的話真深奧,所幸我能明白,這是在對我進行敲打呢。


    “是,馬書記,我明白,”我站直腰杆,神色鄭重:“小江不該聽見的,什麽都沒聽見!”


    “嗯……嗬嗬……”馬書記突然笑了,點點頭:“小家夥,腦子轉地很快……總之,我是相信你的……去吧……”


    出了馬書記辦公室,我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回到辦公室,我坐在辦公桌前,怔怔地回想著馬書記的表情和話語。


    此刻,我突然覺得心裏很壓抑,很憋悶,很矛盾,很想找個人說說,很想有個人能指點開導我。


    可是,現在,誰能來開導我呢?


    我不由想起了柳月,如果她在,我心裏的矛盾和鬱悶一定能迎刃而解,她一定會解開我心中的結。


    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特別特別想柳月,心裏突然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楚和哀愁。


    看著這熟悉的辦公室,我仿佛恍惚間看到柳月昔日的影子和笑臉。


    怔怔間,我的眼睛發潮了。


    正在這時,陳靜敲門進來,給我送稿子。


    我回過神來,看著陳靜:“陳靜,明天我帶部裏全體人員去扶貧村體驗生活,集體采風,時間一周,已經給馬書記匯報批準了,明天開始,你在部裏值班……”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進山,去你戰鬥了一年的地方去看看,你安排別的人值班去……”陳靜不答應。


    “不行,服從工作安排,”我板起臉:“這值班責任重大,交給你,我放心……”


    其實,我也有想鍛煉陳靜的意思,正好借此機會讓報社領導看到陳靜自己獨擋一麵的能力。


    可是,陳靜沒有領會,非要跟我去。


    我堅決不允:“陳靜同誌,這組織性紀律性還要不要了?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組織性我也要,紀律性我也要,”陳靜歪著腦袋看著我:“你說得對我就聽,說而不對,我就不聽……”


    “讓你值班哪裏不對了?”我有些火氣:“看來你是非要和我對抗,是不是?”


    陳靜一看我有了火氣,老實了,努努嘴巴:“哼,官大一級壓死人,算了,就聽你的吧,小官人!”


    我一聽陳靜答應了,又聽她叫我小官人,忍不住又笑了:“好,聽話就行,過來,我給你安排一下這幾天的事宜……”


    陳靜站到我跟前,靠著辦公桌,腦袋幾乎湊到我的腦袋跟前,聽我安排工作。


    陳靜的臉幾乎碰到我的臉了,近的我都能聽到她呼吸的聲音。


    安排完工作,我向後一揚身體,遠離陳靜的腦袋:“行了,就這些,這幾天,你在部室就是老大了……”


    “嘿嘿……我什麽老大啊,整個就是你的傀儡,什麽都安排好了,就是讓我落實就是了……”陳靜衝我做個鬼臉,又說:“喂,小官人,問你個問題,行不?”


    “怎麽不行,問就是了,都是同誌,有什麽不可以問的!”


    “嗯……我問你,是我好還是她好?”陳靜抿著嘴唇,看著我。


    “什麽她?她是誰?”我故意裝傻。


    “你少給我裝,當然是她了,她就是你的那個所謂的什麽腳踩兩隻船的女朋友……”陳靜斜眼看我。


    “什麽腳踩兩隻船,什麽所謂的女朋友,你都說什麽啊?”


    “哼……好了,回答我的問題,我和她,誰好?”


    “都好!”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陳靜瞪著我:“你不老實回答,你狡猾的大大的!”


    “真的都好,”我半笑不笑:“你是一個好同誌,好同事,好朋友,她呢,是一個好女人,好夥伴,好知音……”


    “你什麽意思?難道我就不是一個好女人,好知音?”陳靜反問我。


    “你呢,是一個好女孩,好知己!”我的回答無可挑剔。


    “哼,你可真會玩文字遊戲,臭老九,”陳靜一時無可辯駁,接著又湊近我,壓低嗓門:“喂,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沒有她,你會不會選擇我?”


    我看著陳靜渴望的眼神,長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又湧出了柳月孤單消瘦的身影。


    我生命中隻有兩個女人,不可能再有第三個了。


    柳月和晴兒,既是我的海水又是我的火焰,我在海水裏沐浴,在火焰中重生,在海水裏搏擊,在火焰中烙印,不管是搏擊還是烙印,都是我的痛,我的一生揮之不去的痛。


    我的心裏一陣惆悵和迷惘。


    “快,回答我啊!”陳靜有些迫不及待。


    我躊躇著,我不想傷害陳靜,可是,更不願意撒謊。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替我解了圍。


    “今天先放過你,你等著,以後再問你!”陳靜小聲說了一句,狠狠瞪了我一眼,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出去了。


    我鬆了口氣,苦笑。


    我知道,即使我告訴陳靜我和晴兒已經定親了,她也不會死心的,隻要我沒有結婚,她就不會罷休。


    陳靜在這方麵,真的是一個不見黃河不死心的人。


    3天後,劉飛給我安排了一輛麵包車,我帶著部室的6名記者,去了留下我一年印痕大山,我的石屋村。


    臨出發前,我沒有忘記去書店給石屋小學的孩子們購置一些圖書和學習用具,我還特地給王老師買了一支精致的鋼筆。


    老三聽說我要去石屋村,又讚助了一批精美的掛曆和年畫,作為遲到的禮物,送給石屋村的鄉親們。


    “兄弟,農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咱們都是農民的兒子,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任何時候,都不能忘本,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老三幫我把東西搬進車裏,拍著我的肩膀,如是說。


    我心裏有些感動,很認同老三的話。


    車子在大山裏爬行了幾個小時,終於來到石屋村,我見到了王老師和孩子們,見到了石屋村的鄉親們,見到了老邢和老李。


    見到淳樸辛勞的王老師和歡呼雀躍的孩子們,我倍加感動;見到憨厚樸實的鄉親們,我倍加親切;見到老邢和老李,我頗為感慨。


    我確信,3天前馬書記開會講話的內容已經傳遞到了這裏,傳遞到了老邢和老李的耳朵裏。


    因為我相信,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我如此確信,還因為我看到老邢和老李看我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同時,我還牢牢記著馬書記安排我的特殊調研任務。


    其實,我和老邢老李一起呆了一年,隻分開了很短的時間,馬書記安排我的事情,我不用調查也能完成,我們這一年間,彼此都太熟悉了,包括和石屋村的鄉親們。


    當我將帶來的禮物送給王老師和孩子們以及鄉親們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眼裏露出了感激和感動,還有無比的熱愛和欣喜。


    其實,這些東西值不了幾個錢,可是,在他們眼裏,這無比珍貴。


    “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啊……”老村長握住我的手,使勁搖晃著。


    孩子們簇擁在我和同事們周圍,歡快地雀躍著,對他們來說,這無疑是個節日,山外的叔叔阿姨來了,江叔叔又回來了。


    第2190章 進山調研


    鄉親們捧著遲來的年畫和掛曆,眼裏充滿了熱情和淳樸,硬拉著我和同事們去家裏喝茶。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滿了快樂,同事們也是,我分明看到他們眼裏的好奇和興奮。


    “江主任,真的想不到,你在這大山裏呆了一年,還能呆住,還能和這裏的鄉親們混得這麽熱乎!”同事們環顧著這蒼涼的大山和破舊的村莊,帶著敬佩的神情對我說。


    “江記者,自從你來到這山村,自從你采訪過這裏,這所學校,這裏的孩子們,包括我,都舊貌換新顏了,你是孩子們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啊……”王老師握住我的手,搖晃著我的胳膊,眼裏充滿了感激之情:“我的民辦轉公辦已經批下來了,工資一下子翻了好幾倍,孩子的媽媽也找到了,回來了,呶——”


    王老師說著,指指站在附近的一位中年婦女,正站在那裏怯怯地看著我,不好意思地笑著。


    我感到了巨大的安慰和欣慰,我竟然真的能為普通的勞動者做一件實事,那一刻,我很高興,很自豪,很激動,握住王老師的手:“王老師,回來了就好啊,孩子終於有媽媽了,這個家,終於又是一個完整的家了……”


    “江記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恩情,你不單單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們就愛的恩人……”王老師動晴地說著:“孩子將來長大成人,永遠也忘不了你,我們一家,永遠也忘不了你……”


    “王老師,不要這麽說,你是辛勤的園丁,你是大山深處的堅守者,你的執著精神和樸素意識,是我學習的榜樣,從你身上,我收獲了更多,學到了更多,你今天的所得,是遲來的回報,是應該的……”我也動晴了,多麽樸實的老師,多麽樸實的男人!


    “江主任,歡迎你回來看看,歡迎領導來蒞臨指導檢查工作!”老邢站在我旁邊,皮笑肉不笑。


    我看著老邢的神色,知道老邢對我誤解很深。


    我看看站在旁邊的老李,老李正笑嗬嗬地看著我,若無其事,偶爾不自然地咳嗽一聲,顯出略微的不安。


    我一時不知如何對老邢說,我總不能主動提起這事,那豈不是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即使我提起這事,即使老邢相信不是我在背後放他冷槍,那豈不是等於告訴老邢是老李幹的,那麽老邢和老李勢必就要反目,這兩個難兄難弟在大山裏還要再堅守一年,如果反目,怎麽能朝夕相處?


    本來找老邢澄清事實是我的一個重要目的,可是,此情此景,我突然改變了主意,都不容易,鬧翻了對他們兩個人,對報社的扶貧工作,有什麽好處呢?兩人天天別扭著,村裏的鄉親們會怎麽看?這不僅僅是影響了他們兩人的形象,更是敗壞了報社的形象,敗壞了上級領導的形象。


    我不由想起柳月說過的話:學會寬以待人,學會在誤解和非難中工作、生活。


    我不由想起了柳月在省城受到的這一年的屈辱和磨難,和她相比,我所受的這點誤會算什麽呢?


    在我的清白和老邢與老李之間的關係上,我衡量了片刻,迅速做出了決定,不能破壞大好的團結局麵,不能為了自己的小事兒破壞了大局,隻要我有一顆真誠的心,老邢遲早會明白的。


    想到這裏,我收回了原來的想法,誠懇地對老邢說:“老大哥,別這麽說,咱們都是同事,你還是我的老前輩,在我眼裏,你永遠是我尊敬的老大哥,我今天來,一時來看看鄉親們,而是來看看你和老李兩位老兄……”


    我剛說完,老李忙接過來:“哎呀,江主任說的太好了,歡迎,歡迎,我和老邢也都一直掛念著你這個老弟呢,咱們三個,可是一個被窩裏滾出來的,鐵哥們……”


    老邢看著我坦然的目光,皺了皺眉頭,沒有再繼續諷刺挖苦我,提起我的包:“走吧,去辦公室坐坐!”


    “我自己來吧!”我忙客氣。


    老邢站住,看著我:“兄弟,怎麽一提拔就客氣了?在山裏這一年多,你什麽時候和我這麽客氣過?你要真當我是大哥,就別給我玩虛的,客氣什麽?走,去洗把臉,準備吃飯,全羊湯我燉好了。”


    我這才知道,為了歡迎我們,老邢和村長專門買了一頭黑山羊,熬了一大鍋全羊湯,給我們打打牙祭。


    那一刻,我從老邢的口裏聽出了寬容和豪爽,或許,他真的以為是我幹的,而他以一個老大哥的風範和氣度寬容和接納了我。


    我心裏又被感動了一下。


    當全羊湯一盆一盆端上來,老邢親自給我盛了一大碗,放在我麵前,接著,又用黑瓷碗給我倒上白酒。


    我坐在那裏沒再客氣,怕老邢不高興。


    然後,老邢端起酒碗,看著我:“來,兄弟,別的話不多說,就憑咱兄弟倆一年的交情,當哥的敬你,咱們喝個過年酒!幹——”


    說著,老邢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我的大腦衝動了一下,端起酒碗:“邢大哥,承蒙老兄厚愛,老兄對我小江的情意,我心裏都有數,我小江不敢自封為品德高尚之人,但是,任何時候,我絕對不做有損自己人格、有損兄弟們感情的事情,今天這酒,小弟敬大哥!”


    說完,我也一飲而盡。


    剛才我的關於自己人品的話,是柳月曾經親口在電話裏和我說過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說完這話,我看到老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老邢聽了我的話,沒說什麽,放下酒碗,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笑了:“兄弟,我相信你一回!”


    我也笑了,伸出手,用力拍了老邢的肩膀一下。


    世界上最寬廣的是海,比海更寬廣的是天,比天更博大的,是男人的胸懷。


    後來,老邢扶貧回到報社,依然是一個普通的正科級辦事員。


    再後來,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還了我的清白。


    再後來,老邢官複原職,在我和柳月與馬書記、劉飛、梅玲的鬥爭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當然,這是後話。


    隨後的幾天,我的同事們在石屋村開始了就地采訪和采風活動。


    而我,時刻記住馬書記安排給我的特殊任務,雖然自己已經比較了解扶貧工作組的情況,但是,還是入戶談心,了解這段時間扶貧組的狀況。


    老邢和老李對我的行蹤很感興趣,以為我是在采訪宣傳他們倆的光輝業績,給予大力支持和輔助。


    我不能和任何人說我要幹什麽,我隻是默默地進行著。


    我了解情況很仔細,很具體,時間地點人物都記載地很詳細。


    “咱們這筆杆子,看來要大力宣傳宣傳咱們了,咱們的報紙上說不定很快就又出現咱們的名字了?”老李笑嗬嗬地第老邢說:“自從江主任下了山,就看不到扶貧日記了,這回,又有了,嗬嗬……”


    老邢看了看老李,沒說話。


    我看了看老李,笑了下,也沒說話。


    每日傍晚,我忙完手頭的活,都會不由自主來到那塊我無數次端坐,無數次遐想的岩石邊,像過去的一年那樣,眺望天邊的最後一抹晚霞,眺望夕陽下黛色的連綿的群山……


    像過去一樣,我不由又想起了柳月,想起了遠方的我曾經擁有至今仍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女人,想起了那過去的美好時光,想起了那曾經的淚花歡欣,想起了那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想起了那淒苦憂鬱的眼睛……


    在這熟悉的大山裏,在這熟悉的岩石邊,看著這熟悉的落日晚霞,我的心陣陣悸動,我的情波濤洶湧,我的愛綿綿無盡,我的愁苦苦相隨,我的悲從心而生……


    人生就是命運,人生就是緣分,人海茫茫,隨波逐流,悲也好,喜也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我這樣悵悵地想著,眼睛不由潮濕了。


    有時候,王老師會過來,和我一起坐在這塊岩石上,向我講述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講述石屋小學的美好前景,講述他要把孩子們培養成才的決心和意誌,講述他現在這個完整的家發生的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什麽是幸福?對我來說,平凡和平靜,還有安寧,是最大的幸福!”王老師和我一樣,眺望著遠山即將下墜的紅紅的太陽,喃喃地說。


    我被震動了,轉臉看著王老師那微微駝背的身體,還有古銅色布滿皺紋、和年齡極不相稱的臉,突然悟到了什麽……


    一周後,活動結束,在石屋村鄉親們和學校孩子們的列隊歡送中,我們和大家依依惜別,離開石屋村,離開我紮根一年的大山。


    “江叔叔,你什麽時候再來呀?”王老師的女兒偎依在媽媽懷裏,拉著我的手,眼裏充盈著淚水。


    我望著孩子天真而充滿希望的臉,輕輕撫摸著孩子紮得很漂亮的兩個小辮,這一定是媽媽給紮的,自從媽媽回來,孩子就告別了蓬頭垢麵、衣服髒亂的時代。


    有媽媽,多好啊。


    我突然想起了妮妮,想起了呼喊著找媽媽的妮妮。


    我的眼睛又一次潮濕,拍拍孩子的臉蛋:“好孩子,叔叔有時間還回來看你們的,給你們買好看的圖書和學習用具……”


    王老師的女兒點點頭,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我有些受不了了,疾步上車。


    車子出發的時候,我看見,車旁揮手送行的孩子們個個都淚光點點,王老師邊揮手笑著告別,另一隻手卻在抹眼角。


    我呼出一口氣,轉過臉去,看著車的另一側,看著另一側綿綿的群山。


    回到江海,我用一個夜晚的時間寫完了馬書記交代給我的特殊使命,第二天一上班就把打印好的報告遞交給了馬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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