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哲離開大內,卻並沒去內閣應值,而是回到家中。[]他本是京城人士,隸籍錦衣衛。隻因考上了進士,才脫了軍籍,做了文官,後來當上輔。這些年下來,他的府邸是修建的越漂亮。公務閑暇之餘,召三五好友,在家中吟詩作畫,倒也瀟灑。可正是因為他家住北京,在萬曆年間,其他眾人棄官不做、逃離京城之時,他卻無處可去,隻好被萬曆皇帝抓了壯丁,連做七年大學士,其中還有六年獨相。期間,因朝政混亂,國勢日衰,方從哲受到清流的猛烈抨擊,多次求去。


    剛一進門,方從哲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迎麵走來。見到方從哲,那男子扭頭就走,卻被方從哲叫住。


    “父親,”那男子向前行禮,“你回來了,你可別生氣,剛才孩兒沒看見你老人家。”


    “又要出去?”方從哲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不等他答話,接著道:“跟我去書房。”說吧,直接向裏麵走,那男子跟在後麵。


    這男子名世鴻,是方從哲的獨子,現正賦閑在家,每日出去和些狐朋狗友鬼混,方從哲對他是恨鐵不成鋼。三年前,方世鴻也有個差事,受蔭補做了個尚寶局丞。這是個正六品的官職,月俸十石,也無許多公務,倒也清閑。[]


    可事情就壞在清閑上,方世鴻每日閑暇無事,又是當朝輔之子,難免做些宿柳眠花之事,成為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浪子。三年前,方世鴻在一次狎妓時,牽涉入妓女墜馬身亡事件。因此被巡城禦史彈劾而撤職。當時人們傳言妓女是被他打死的,因而議論紛紛。禦史交相彈劾,險些導致方從哲致仕。從那以後,方世鴻更是變本加厲……


    父子二人走進書房,方從哲沉吟一會兒,說道:“從今天起,你每日在家給我讀書,不得再出門半步。”


    方世鴻雖然不喜讀書,但畢竟出身官宦世家,又在京城中打滾多年。聽老爺子突然一反常態,就知道其中必有緣故。連忙問道:“父親,可是又有人彈劾咱家?”


    “不是,”方從哲搖搖頭,“陛下初登大寶,定下製度,三年內不動輔政大臣,為父也在其列。”


    “啊?”方世鴻大吃一驚,他明白,如今東林黨人咄咄逼人,又和泰昌皇帝舊人來往密切;自己的父親受自己連累,名聲大跌,更受言官諫臣攻擊。心中就一直想致仕,也好脫離黨爭,保全家小。可當今一聲令下,自己父親卻進退兩難。就乖巧的答道:“父親放心,兒子日後就在家讀書,不再出去便是。”


    “如此到苦了你了。”方從哲點點頭,“好歹陛下答應了,三年後讓為父致仕。到時我們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父親,”方世鴻點頭應是,卻突然想起一事。“這三年不動輔政大臣之位,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啊?”


    “為父不知,”方從哲仔細回想了下,現一頭霧水。“不是王安,他和東林黨人來往密切。怎會出此阻攔東林黨攻勢的計策。”方從哲先排除了一人,“難道是那魏朝?可他才剛到陛下身邊,怎會能影響陛下?難道是……”


    “陛下?”如同一道電光閃過,父子二人麵麵相覷,難以置信。好半天,兩人才緩過神來。


    方世鴻疑道,“難道陛下要父親牽製東林黨?這怎麽可能?”


    方從哲一塵苦笑,“怎麽不可能。其實陛下說的很明白了。要尊崇大行皇帝‘各黨參用’之策。可為父隻顧想著脫離苦海,卻沒注意到此節……”


    看方世鴻不明白,方從哲解釋道:“陛下畢竟年幼,早年又沒讀過書,恩威未立。這三年之期,為父和東林黨人相互牽扯,陛下自可安心求學,掌控力量……”


    “可這也不用三年不調整輔政大臣啊?”方世鴻還是不明白。


    “這隻是陛下堵那些言官的嘴,”方從哲一笑,“陛下也想清靜啊……”


    在皇城外的一處宅子裏,同樣的談話也正在進行……


    談話的有三人,一個是兵科給事中楊漣,另一個是禦史左光鬥,最後一人三十多歲、南人相貌,言談間顧盼生姿,舉止豪邁……


    楊漣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聲叫嚷道:“文言兄,這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竟然這般毒辣。”


    那男子姓汪名文言,是個監生,他本是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人士,在家鄉做個獄吏,倒也自在。隻因監守自盜,怕被官府追究責任,才投奔到大太監王安府上當門客。後與刑部侍郎於玉立相熟,便在東林黨和東宮之間相互聯絡,為泰昌皇帝後來登基立下汗馬功勞,深受王安信任……


    聽了楊漣火,汪文言倒也不惱,隻是淡淡的說道:“汪某從東主(王安)處得了消息,又去劉一燝劉閣老處相詢。得到的消息是,這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文言兄,”楊漣一聽就惱了,打斷了汪文言的話。“此言荒謬,這京城上下誰人不知,當今少不讀書……”


    “大洪,不可妄言。”左光鬥打斷了楊漣的話。“陛下雖少年失學,但天資聰穎,也是我等忠義之士之福。”


    “此言甚是,”楊漣一驚,冷靜下來,急忙掩飾道,“隻是這‘三年不調整輔政大臣’和‘輔政大臣連坐’,這也太荒唐了吧?劉閣老難道沒封駁詔書嗎?”


    “還封駁什麽?”汪文言苦笑,“這內閣輔是方從哲啊。”


    “此獠如此猖狂,看我等如何彈劾與他……”楊漣說到一半,卻頹然坐下。還彈劾什麽?輔政大臣都連坐了,隻怕一封奏章上去,這朝局就更亂了……


    楊漣有些泄氣,他自命忠貞之士,一心匡扶大明,驅逐奸邪。自萬曆皇帝病危,他就鼓動大臣,甚至用言語激方從哲入內閣值守,生怕萬曆皇帝臨終改了主意,傳位福王……。好不容易,泰昌皇帝即位,朝中奸邪有望驅逐,卻又換了天啟皇帝。期間,他又是東奔西走,逼迫李選侍移宮,生怕小皇帝被李選侍控製。卻現一夜之後,局勢驟變,也是有些茫然……


    汪文言有些憐惜的看著楊漣,他明白楊漣的誌向,佩服他的為人,可他比楊漣看得更清楚……


    “楊大人、左大人,”汪文言一抱拳,勸道:“汪某有一言相勸,不知可否?”


    “文言兄請講。”兩人一愣,忙正色答道。


    “假如有一日,這朝中全是東林黨人,你們說,這皇上能睡得穩嗎?……”


    楊左二人愕然,“可我們都是忠貞之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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