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離開寢宮後,便把曹化淳狠狠地訓了一頓。想要去看望趙選侍,卻怕張嫣知道後傷心,不得不悻悻作罷。隨後,通政司的奏章送來,朱由校便一頭紮到公務裏,便把趙選侍忘到腦後。


    到了後來,又聽曹化淳說,皇後把趙選侍另外安排了一個地方照顧下來。朱由校便徹底死了去見趙選侍的心。況且,他對這個隻給自己添加了恥辱和尷尬的女子並無好感,早就想和她劃清關係。隻是因太過喜愛孩子,不願自己的子息人為墜掉,才容忍了趙選侍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即使這樣,朱由校也時常對天默禱,‘讓趙選侍生個女兒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朱由校每天處理完公務,便去陪著張嫣散步,讓宮娥嫉妒若狂的同時,也氣得朝中大臣們七竅生煙。在這溫馨的同時,朱由校和張嫣也從不提起趙選侍,就好像她不曾存在一般……


    到了九月初,張嫣已經懷孕四個月了,身子也漸漸地笨拙起來。朱由校卻在這時,收到了一份來自遼東的大禮,新任遼東巡撫袁應泰所上的《遼東有糧疏》。


    袁應泰的這道奏疏並沒有通過正規渠道由通政司上報,而是裝在一個匣子裏送來的。這是朱由校師法滿清故伎而采取的一個方法,起初交給袁應泰的時候,袁應泰死活不要,說是有失大臣體統,讓朱由校好生慚愧。可朱由校卻告訴他,這是避免軍情泄露而采取的一個辦法,讓他有什麽需要保密的奏疏就塞在裏麵,好說歹說,才讓袁應泰收了下來。可萬萬沒想到,這才多大功夫,袁應泰就用上了。


    不過說起來,這匣子倒也精巧,是朱由校出的點子,宮中精巧工匠所作。當奏章投進去後,就會被棘輪鎖死,非專用鑰匙不能打開。而且,每次打開後,就會破壞裏麵的數層薄紗,而這些薄紗都是宮中專用,上麵還會有特殊圖案以作識別,以防有人偷梁換柱。


    朱由校先對自己的精巧設計自吹自擂了一番,才拿起奏疏細看,剛一入目,便是一愣,“遼東有糧食?……”


    無論是前世記憶,還是今世的官方公文,都在不定的告訴朱由校,遼東缺糧,遼東真的缺糧,遼東真的很缺糧……。然後逼著朱由校不停地想辦法,準備往遼東送糧食,好讓遼東的人民吃飽肚子,讓遼東的兵將有力氣拿起兵器。可這冷不丁的,卻有個人告訴朱由校,說遼東有糧食,朱由校一下子就懵了。


    好不容易醒過神來,朱由校就懷著喜悅的心情,打開袁應泰這份奏疏,用瞻仰的目光一字字,一句句向下看……


    “……臣自赴遼東以來,遍察曆代檔案,又遍訪鄉間老農,最終確定,遼東糧雖少有不足,但尚能滿足軍民所需。”看到袁應泰開章明義,指出遼東有糧食,朱由校頓時便潸然淚下,多好的同誌啊。(.)不過,糧食又去哪了啊?連忙帶著疑問向下看。


    “國朝之初,太祖皇帝定下軍屯之策,以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貧瘠,每丁可分田百畝,畝產小麥一石。同時規定,每丁要交納餘糧十二石,作為本衛所軍官俸糧。後來,太祖皇帝憐惜軍士屯邊不易,又將餘糧定額改為六石。”袁應泰先回顧了一下明初的美好時光,對當初的太祖皇帝唱了一番讚歌,“到永樂年間,遼東軍糧便可自足……”


    朱由校點點頭,對袁大巡撫翻書包的能耐表示讚賞,卻沒有和袁應泰一起回顧美好時光的意思。而是往下看……


    “……隨著承平日久,衛所軍將上不知感念君恩,下不知體恤民意。驅使兵丁勞役日急,促使遼東田地荒蕪眾多,遼東糧食遂不能自給。”看到這裏,朱由校微微皺了下眉頭,提起朱筆在上麵批上一行小字,‘天氣寒冷也是土地拋荒原因之一’。卻也知道,作為一個封建士大夫,讓他知道什麽氣候變遷,也是太過苛求了。便在心中暗暗記下,這袁應泰倒也思路清晰。接著,朱由校又往下看。


    “……世風日下,遼東世職軍將均苦遼東貧寒,慕內地物產豐華,大興奢侈之風。(軍將)競違背太祖皇帝遺訓,私自改征糧為征銀。”看到這裏,朱由校又是一陣苦笑,卻對征銀的後果知之甚詳,再往後看,果不出所料。“征銀之後,兵卒苦奸商矣。奸商借軍將之勢,囤積居奇,操縱糧價,往往數年便成豪富。唯兵卒慘遭剝削,隻有變賣產業,投身軍將為奴一途。”


    “……(時間長了),大量屯田就被軍將侵占,大量兵卒被軍將控製。國家長城,竟成了軍將家丁,遼東竟成了國中之國。然,遼東並非無糧,糧食俱在商人、軍將私人手中,其借災情、兵事等機,上下聯手,操縱糧價,大國難之財,實屬可惡。”袁應泰沉重的向皇上述說了一番遼東的可怕情景後,又話鋒一轉,提起了建議。


    “臣提議,改遼東都司為遼東布政司,廢除軍戶,設流官管轄此地。另嚴旨斥責遼東軍將,令其主動拋售糧食,平穩糧價……”


    ‘噗嗤’一聲,朱由校看完奏疏,卻笑了。這個袁應泰,起初看問題倒也明白,可到了最後,卻怎麽又眼高手低起來了?這又是廢軍戶,又是命令軍將拋售糧食的,不是先挖了那些人的根子,又要吃人家的肉嗎?看來,尚需磨練啊。不過,他那改邊地為行省的主意倒是不錯,值得考慮……


    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是申末(下午快五點)。見來不及召見大臣商議了,朱由校便笑著站起身來,剛想離去,卻又回頭看了那份奏疏一眼。


    “這可不敢讓別人看到,會讓袁應泰掉腦袋的。”朱由校嘟囔了一句,隨手塞到自己身上,便起身回到寢宮。


    張嫣正在聽隨身女官回事兒,看到皇上回來,連忙上前請安。卻被朱由校拉了手,走到躺椅處躺下……


    “寶珠,”朱由校躺在躺椅上,拉著張嫣的手問道:“朕好像記得,孫先生(孫承宗)講過一篇課文,說的是什麽給人小恩小惠,卻不能收買人心什麽的。背來聽聽。”說罷,又連忙加了一句,“好像是關於打仗的。”


    張嫣一陣愕然,‘小恩小惠’?‘收買人心’?還是關於打仗的?……


    微一思付,張嫣便明白過來,嬌聲嗔道:“陛下說的是《曹劌論戰》吧?還小恩小惠的,真不知羞。”


    朱由校卻振振有詞,“朕身邊不是有你這個大才女嗎?快背。”


    張嫣無奈,隻好嬌聲背道:“……(曹劌)問:‘何以戰?’(魯莊公)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徧,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在妻子清脆的背誦聲中,朱由校漸漸拿定主意,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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