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三月初九日,武昌城淪陷的消息,隨著由漢陽陳道亨以下二十六名文武官員署名的奏章,以八百裏加急傳到了京師。(.好看的小說)早春的京師春寒料峭,這個消息更加使人心寒。


    接著又傳來一份塘報:第九代楚王朱華奎在武昌城陷落之時,被海寇軍俘虜了!楚王府已經被海寇擄掠一空,楚王以下王妃、王子、公主等全部王族成員,無一能逃出武昌城的。


    過了僅僅一天,荊州知府傳來一份奏章,報告說海寇軍炮艦十艘已經轟擊了荊州城,並有靠岸登陸的跡象,……


    大明朝廣闊的內陸,除了交通不便的四川,已經被分割成南北兩塊,朱家天下岌岌可危。


    這些消息震動了整個朝廷內外,讓沉迷於自己高超木工手藝的天啟皇帝也不得不扔下了工具,召集內閣重臣們議事。這一次內閣大臣會議,連剛剛升任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徐光啟都被召集來了。


    徐光啟實在是官場另類,熱衷做實事,不願意加入黨爭,卻被黨爭所誤:東林中人借用他學術上的名氣,卻不讚同他的政治主張;而正在擴大實力的魏忠賢本來想籠絡徐光啟,但見他很不上路,因此就處處排擠徐光啟,借口他與海寇議和誤國,讓他去欽天監重修曆法。


    新軍叛亂之後,徐光啟雖然並無直接責任,但是因為新軍最早是他主持建立的,因此受了連累,差一點要被撤去侍讀學士之位。至此,徐光啟遞交辭章要求回鄉,卻被首輔葉向高挽留。


    這一天中午,徐光啟被幾名小宦官從欽天監叫出來的,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就被拉到了乾清宮朝見天啟帝。


    在正殿,徐光啟見到了早已到達的內閣首輔葉向高、東閣大學士韓爌。隨後陸續到來的有剛剛拜為文淵閣大學士的朱國禎,以及為東林黨人所不齒的顧秉謙、魏廣微兩位新晉內閣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微這兩位都是胡子一把的人了,還眼巴巴地跑去向魏忠賢獻殷勤。前者公然對魏忠賢說想要拜魏忠賢為父,隻是“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須兒,故令稚子認孫。”


    而魏廣微與魏忠賢同鄉,就自稱“宗弟”,自認是魏忠賢侄兒,召拜禮部尚書,參與機務,時人稱之“外魏公”。天啟三年初,他剛剛入閣任大學士。其父好友**星惡之,閉門不納,對人就說“見泉(魏允貞,魏廣微的父親)無子”。


    顧秉謙、魏廣微能夠入內閣為大學士,都是依靠了魏忠賢的幫助,因此,此時的內閣事務,已經漸漸被魏忠賢插手控製了。


    隨後,六部主事也都到了,這些職位很多在東林黨人手中,有吏部尚書張問達、戶部尚書李長庚等。禮部尚書盛以弘原為潼關衛指揮使世職,為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進士,由庶吉士累官禮部尚書,有明一代,有衛所世職而憑科舉顯貴者,僅有盛訥、盛以弘父子而已,對東林黨人一向表現友好,和楚、陝等其他黨派反而不和諧。


    兵部侍郎董漢儒出席會議,主要是因為兵部尚書孫承宗還被海寇軍困在金陵城內。此人卻不是東林一派,正在向魏忠賢靠攏。


    刑部尚書是個年近七十的官場老人,名叫孫瑋,字純玉,渭南人,為萬曆五年進士,由地方到中央,南京到京師,六部各級、監察都禦使等等,他全都曆任過,為官還算盡職,卻也十分小心不願得罪人,因此官運並不亨通,卻是穩步上升,對東林黨素來表示好感。


    工部尚書鍾羽正不屬於東林中人,但是也不攀附魏忠賢。他字叔濂,青州益都鍾家莊人,今年已經69歲,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河南滑縣就任知縣時,地方上稱他為惠民好官,如今就等著致仕退休。鍾尚書是由一名小宦官攙扶進殿的,給天啟皇帝磕完頭後,還得小宦官攙扶著才能站起身。


    排列在最後的就是風雲人物,東林魁首左都禦史**星,字夢白,號儕鶴。別號清都散客,高邑(今河北高邑縣)人。如今已經73歲的**星須發皆白,身材高大、精神抖擻。他比那位需要攙扶才能站直身子的工部尚書鍾羽正年紀還要大,卻是老當益壯的樣子,說話聲音洪亮,完全不像個73歲的老頭。


    在這些大明朝最高階文官的對麵,天啟皇帝朱由校年輕的臉上滿是不耐煩的神色。他才18歲,自幼備受冷落,雖然師從孫承宗,但是沒多少文化,不過卻是木工天才,自學成才的頂級木匠。而管理國政、處理天下大事,這對他來說是非常枯燥無味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事情涉及楚王這樣的皇族,而且還是名城大邑失陷的大事,他根本不願意坐在禦座上見這些大臣,嫌他們太煩。


    在他身後站立著的,就是他最信任的魏忠賢。這時的魏忠賢其實剛剛成為司禮秉筆太監,前任司禮秉筆太監,曾經是魏忠賢恩人的王安大太監,在一月前方才被魏忠賢整死。


    掌握著大明帝國至高無上權力的人發話了,聲音急促而沙啞:“諸卿家,海寇犯境已經三個月,圍了金陵、陷了安慶,孫師傅當下還被困南都。如今海寇更是打破武昌,藩王失陷與賊中,此乃是開國以來從所未有之事。而今,諸位先生、諸位大臣,對付這海寇有何辦法?撫還是剿,今日務必議個章程出來。”


    眾人都向內閣首輔葉向高看去,這位第三次擔任首輔的政壇老人拱手道:“陛下,微臣等枉為人臣,不能克期蕩平海寇,平定海疆,實在罪該萬死。目前局麵,惟有對海寇行款,方可與民休息,並專力練新軍,置辦火器,再圖剿賊大局。”


    所謂行款,就是一種政治術語,實際就是議和。


    眾人麵麵相覷:皇帝陛下首先拋出“剿與撫”二選一的話題,首輔立刻提出要對海寇行款,這似乎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一唱一和。


    當下,內閣之中比較老成持重的東閣大學士韓爌讚成先行款,再圖恢複。而性格耿直坦率的文淵閣大學士朱國禎則站出來表示反對。


    屬於魏忠賢一派的顧秉謙、魏廣微也表示反對向海寇“行款”。


    這次內閣六部緊急聯席會議,一開始內閣中就分裂成兩派,使得眾人大感意外的是韓爌、朱國禎兩位大學士的態度。他倆以前一向比較附和首輔葉向高的意見,和魏忠賢也不是一路人,但朱國禎今天卻和葉向高唱起反調,魏忠賢安插在內閣中的兩位大學士則是和他保持了統一戰線。


    反對者的主要意見是:不能姑息海寇的狂妄舉動,要以舉國之力收複失地。朱國禎具體建議:乘著海寇軍主力在江南,遼東的女真八旗尚有餘部在與海寇交戰,應該乘機出兵收複遼東。


    東林黨人在對待實際政務時,也一向秉承“敵人的意見無論如何必須反對”這樣的原則。葉向高現在顯得很孤立,生怕那些東林同僚站出來發言,就一直暗中示意六部主事們先不要發言。在內閣分歧嚴重的情況下,主要為東林支持者的六部主事、都禦使等人,雖然大多不同意招撫,但是礙於葉向高的麵子,確實都不方便發表意見。


    葉向高對中華公司有好感,這大家都知道:另外,他的家族還暗地裏與中華公司有貿易往來。在葉向高致仕在家時,與中華公司也有往來。他對台灣那夥海商的實力有著比較多的了解,因此他主張招撫。


    大家夥在這時都轉向徐光啟。六位大學士分裂成兩派,隻有他還沒有表示立場。


    魏忠賢趨前一步,為年輕的皇帝遞上一杯茶水,暗地裏用目光示意。


    朱由校皺皺眉頭,轉向徐光啟:“徐先生,上一回招撫海寇,是你主持,雖然事情沒有辦好,卻也讓國家安穩了幾年。此次海寇軍再次以開海禁為借口,興兵犯境,你以為該如何辦?”


    從本心而言,天啟帝朱由校不想打仗,魏忠賢私下慫恿他先提議“行款”:那些自詡正直的東林黨人一定會反對招撫,這樣,魏公公就有機會清除異己了。


    沒想到,葉向高居然一開始就建言招撫,魏忠賢措手不及,他安排進入內閣的兩位大學士不得不提出反對意見。


    所有人都矚目徐光啟,他被逼得沒辦法,隻好站出來先伏地磕頭,然後站起身道:“微臣前次招撫海寇,事半功倍,半途而廢。雖為東南百姓爭得數年安穩日子,實在是上托皇上威靈,下賴將士用命。微臣以駑鈍之材,辜負皇上寵信之深;自入內閣以來,內而各地流賊兵變遲遲未滅,外而海寇入犯,藩王失落敵手,致使陛下午夜憂勤,寢食不安,實在罪該萬死……”


    “卿的困難,朕甚明白,不用多說。”天啟帝朱由校不耐煩地打斷徐光啟的自責,逼問道:“朕來問你,當今之計,撫與剿,哪個比較合適?”


    徐光啟早已料到皇上遲早會問他這個問題,心中已有準備。隻是,他的意見一說,勢必會得罪魏忠賢一派,直接被卷入到黨爭之中,這是他一直想避免的情況。


    “微臣以為,為今之計,隻有先行款,爭取數年時間練新兵,置辦新式火器,才能收複遼東與東南沿海。”


    徐光啟說完這段話,意有未盡地說道:“微臣以為,在目前而言,撫局對國家有利,暫時是可恃的。倘若趁此時戒飭將士,整頓甲仗,休息補充,這就是勾踐臥薪嚐膽的意思。”


    顧秉謙站出來反對,用他的昆山方言說道:“徐學士此言差異,海寇如今席卷東南,勢力囂張,如姑息其作為,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朝廷的腹心大患。況且,如今海寇虜我藩王,此時行款,朝中反對者必定很多,……”


    徐光啟心中暗道:海寇如今已經是心腹大患了,這些家夥還看不清時局!他一激動,正要發表一些難聽的言論,葉向高及時站出來道:“昔時對俺答議款,反對者何嚐不多?等到款事告成,俺答受封,貢馬互市,從此相安無事,朝廷得解除西北邊患,並力用兵東胡,眾人始知對俺答行款為得計,今日之事,與之仿佛。”


    首輔一發話,得到示意的**星、吏部尚書張問達、戶部尚書李長庚立刻站出來附和葉向高。


    眾人議論一番之後,大家都看著禦座之上的最高仲裁者。


    天啟帝朱由校看了看身邊的魏忠賢,鼻子哼哼兩下,指著徐光啟道:“諸位卿家說法多多,我看徐先生說得對。行款一事,就還是由徐先生主持吧。葉先生,你覺得呢?”


    葉向高趕緊低頭:“聖上英明,微臣必定輔佐徐大人,辦好此事。”


    魏忠賢又向朱由校暗中示意,年輕的皇帝忽然想起來什麽:“哦,對了,對海寇行款一事,邸報一概不許抄傳,也不得另發塘報。今日所議之事,不可傳出外頭,諸位可知曉?”


    徐光啟很不情願地接下來這個“行款”招撫的任務。


    葉向高對他還是不錯的,雖然對徐光啟信仰洋教、專心西學的離經叛道行為不以為然,但是也佩服徐的學識和正直為人。在這天會議結束後,葉向高請徐光啟到自己家中敘談。


    在內書房,葉向高斥退仆役,隻留徐光啟一人。兩人相對而坐,各自覺得心意相通,相視一笑。


    “徐大人博學多才,自然知道我在宮中所言俺答議款之事,與今日之局勢絕不相同。”葉向高直指主題:“而今之計,行款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想必徐大人也是這麽思慮的吧?”


    徐光啟點點頭:“首輔大人為國不惜自家名聲,在下佩服。實際而論,當日同俺答議和,隆慶皇帝治世有方,國家的底子還很雄厚,加上內有張居正、高拱等名臣在朝,外有戚少保等名將鎮守九邊,朝廷實力比俺答強大得多,才能如此行款。今日的情形,根本不能同當年相比……”徐光啟歎息一聲:“在下接辦此事,如同千斤重擔上肩,前路茫茫啊!”


    葉向高也是歎息一聲:“朝廷內外諸公,沒有幾人能看清這個時局。再不練新軍、置火器,恐有不忍言之事發生……徐大人,議和行款之事拜托你了。我在朝中,盡心竭力推動練新軍、置火器事,你得為朝廷爭取一點時間……”


    兩名平素政見並不一致的大明朝重臣,如今被中華軍攻占武昌這件事震驚之後,卻取得了對時局認識上一致的意見。然而,大明朝廷之中,究竟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見識和氣度呢?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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