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的夜色,如宮外那清悠的湖水一般寧靜美麗。


    康熙皇上和四皇子並貯在萬風園中央的湖心亭裏秘密交談。


    白日,終於解決了宮女們生病的事。好幾天了,康熙的心情都沒此時這樣輕鬆,輕鬆之下卻並不閑逸,他還記掛著前晚皇宮裏刺客的事:“禛兒,你說那個刺客去你八弟的臨時府處想找什麽東西呢?”


    二十八歲的胤禛一直不曾言語,在父皇麵前,他從不多言,有時甚至顯得有點木訥。可是,父親一定要在這個問題上聽到見解,便沉聲道:“回皇阿瑪。我想是八弟放了什麽特別的東西在府裏吧?”


    皇上搖搖頭,淺笑道:“他的府第在擴修,因拆建的地方多,所以才帶著女眷進宮暫住。怎麽會放什麽特別的東西在臨時府第呢?如果真要瞄準什麽好東西,我內務府藏寶庫裏的寶藏可是不少。”


    “會不會和你這次派八弟出京去各處查帳有關係啊?”胤禛謹慎地道。


    “你八弟前幾天去山西查帳回來,折本已遞回來了。現在他正往山東去。是什麽人這樣大膽敢進宮偷東西?”皇上陷入深深的思索,一整天了,這事讓他沒想出個頭緒。


    若是有一個可能,便是他極不願承認的猜測。


    太子殘餘黨羽索額圖之子格爾芬、哈什太被皇上囚入了宗人府,因他煽動太子營私結黨、幹預朝政,還有一項便是暗中貪汙斂財,貪汙的罪證就在八貝勒胤禩手裏。


    皇上向前幾步,麵對湖中的波光,心裏顯得沉重難過。


    胤禛在他後麵,目光精透地注視著父皇高大強健的背影,雖然父皇屢屢出征,還受過幾次傷,可他天賦神稟,不僅文武雙全,這精神、毅力、體力都比常人優異數倍。


    父皇此時的難過,他心裏很明白,父皇既怕卻又很想和他談這裏麵的關鍵。父皇不是想不明白,是太明白其中的筋絡關聯。可是他永遠不會主動和父皇談這樣的問題,這是父親最避諱的,他在父皇麵前隻能表現得老實,不堪為王,卻堪為將相。


    “父皇,夜色深了。過幾天湯若望的學生就來了,你還要準備和他商討科學。這幾日宮中宮女生病的事,影響到你的休憩。早點回宮休息吧。”他竭誠地勸慰父皇。


    康熙點點頭,臉上浮出個笑,道:“這次馬太醫真是開了竅,居然知道取東北泉水讓大家沐浴清除身上的病源,還知道往東北去尋新的泉水。”


    “大清的太醫,尤其一些漢醫,應是才能豐富的,若是一法不行,當然要大膽嚐試新的方洗。大清有此明醫,是蒼生之幸。”胤禛臉上露出個微笑,他幾乎不在外人麵前笑,這樣的微笑隻在父皇麵前表露,而且是在特別的時候。


    康熙點點頭,雖然感覺到四子在微笑,卻看不見他心底深處有一縷歡樂的微波。


    傍晚,姣嬌她們和胡太醫從山上下來的事,就在那泉池右轉處,胤禛也正在尋找病源,所以姣嬌和瑚佳姑姑她們的話早就聽得一清二楚。


    他沒想到這個“豬”一樣的小宮女,竟然有那些見識。他會保守這個秘密,因為說出這個秘密對他並無利益,不如暫且保留。(.好看的小說)


    當然,他心中有個巨大的疑問。錢姣嬌這個小丫頭,為什麽會不愛功名權利呢?進宮當宮女不是正為利益而來的嗎?他不信她沒有利益心,除非她有更大的目的。


    父子倆移步出亭。


    張公公和兩名太監四名侍衛一直守在亭外的入口,見皇上走出來,便簇擁著皇上往正宮的寢殿走去。到萬風園往正宮的殿門時,胤禛才折回東宮前殿的寢室。


    “四貝勒爺。”兩個宮女恭候在門檻內。


    胤禛翹起一邊嘴角,聲音淡淡地說:“你們下去。”兩個宮女習慣了他這個樣子,退出去拉上兩扇門,跪在門外。


    其實那天晚上是他去了八貝勒的臨時府處,他隻不過是虛晃一槍,擾亂父皇的心神。太子的黨羽剛剛受到重創,若不利用此機,暗中出手,讓父皇對太黨更加忌諱,隻怕他對太子的溺愛一發作,便難以阻擋。


    大清的江山怎麽能落在一個隻知吃喝玩樂的太子手上呢?大清的江山,應該由皇太極、父皇以及他這樣能力卓越的人把持,隻是父皇因愛蒙住了他精明的眼睛,依然執意要扶持太子,如果太子真堪大任,能讓人心服口服也就罷了,偏偏他有勇無謀、有學無才,整日戴著“太子”這頂高帽隻會損德敗家。


    眾位皇兄弟中,老大、老三、老八、老十四各有才能,但都不足以擔“帝”任。


    “帝”是一把無形的神刃。想坐上帝位,就要有承受住這把利刃將你從腳刺穿到頭的痛苦,而且能把這種痛苦當作享受。在這一點上,他自認為,眾兄弟中無一人能及他。


    人們隻看到了當帝的輝煌和享受,卻沒考慮當帝所應承擔的責任與壓力。


    嘴角掠起一絲自信的微笑,父皇之後,江山屬我無它。


    來到右側書室的窗前,屋外星光閃爍,四處一片漆黑。他輕輕地一個魚躍出去,隻一轉瞬從南麵的花園離開了東宮。


    一路疾速。


    熱河行宮新建好不久,因父皇在興建時一直想精減預算,結果造成年年擴修,因此現在行宮的規模並不大,駐派的人手根本就還不夠,尤其是山巒區域,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結實的圍牆。


    西北方向的山勢較高,樹木豐茂,片石雜草相間。最西北的盡頭,有片亂墳場,當然這不是皇家陵園,是原來放牧的遊民和當地的百姓堆修葺而成。因此,別說晚上,就是白天幾乎都不會有人到這裏。


    隻半刻鍾不到,他就到了墳園。在幾株峻鬆間,背著雙手,靜靜地眺望著腳下的行宮。


    一個輕俊如燕的身燕飛掠而來,隨之如鶯的聲音傳至耳間:“四爺!張宮宮正在烹茶間調教半夏姑娘。”


    雖是黑漆中,看不見這人的樣子,從聲音可知她是個女子,而且是個漂亮的女子。


    “據情報得知,這批新宮女中,有各黨人士的人。你給我好好查查這事。別管他們背後的主子是誰,查到了都要一一告訴我。”


    “是。”


    “還有,這個半夏得盡快除掉,重新換一個奉茶宮女。”


    “是。”


    那人又如燕過林一般,輕輕飛離。隨後,四爺也施展輕功離開了這裏。


    不到半刻,那人便到了東宮。悄悄潛入正宮與東宮之間的烹茶間,藏在外麵的幾口大水池間,看那張公公如何調教半夏。


    一排熱爐前,上麵分別放著四個燒水的小壺。


    張公公除了從李嬤嬤處拿到一塊半夏天的上等玉佩和一兩金錠,又單獨得到了半夏別送的一隻藍玉淨水瓶,所以他正毫無保留地教她如何配水,皇上飲的茶水可不是隻選擇一種泉水那麽簡單。


    半夏學得十分認真用心。


    張公公看眼長得俊秀窈窕的半夏,再次叮囑:“記住要點了沒有?明早從蓮蕊上取那用荷葉包的茶葉,雪水三分、井水一分、河水一分、泉水五分烹製即成。”


    “是。”


    半夏從他這裏學到伺候皇上絕技,沒想到如此細微複雜。隻是不知這一分一毫一比例是怎麽算出來的,便好奇地問:“這法子怎麽來的?”


    “你隻管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多問。”張公公拍拍嘴,打個嗬欠。“這幾天有些勞累,我先回房睡了。你自己再捉摸捉摸,明晨別誤了要事。”


    半夏歡喜地攙著張公公,送他到烹茶間外麵,才回來繼續研究烹茶。


    那人看看身後的睡蓮池,蓮花已閉,張開要待淩晨之後,張公公和半夏天黑時就將茶葉放進蓮花裏了。


    又看看四座大石池,有的密蓋,有的做成池中有山,有的露天敞開。


    那人嘴角勾起一個笑,方才閃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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