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子見家裏來了生人,一溜煙跑回房間。我暈乎乎的,腦袋沉得很,脖子也直不起來,隻能用手托住下巴,餳著眼朝來人看去,嘴裏含含糊糊地問道:“誰啊?”


    男人並不答話,徑直走到桌前,擎起那兩隻早已見底的玻璃酒樽,湊到鼻間嗅了嗅,扭頭對我笑道:“這是玫瑰燒?高粱酒這東西性子熱,姑娘脾虛體寒,偶爾小酌一兩杯未嚐不可,多飲卻反而不好,所謂過猶不及,不過就是這個意思。今日,怕是喝了不少吧?”


    這語氣,這聲調,還有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我認識這個人哪!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繞著男人轉了一圈。蘇彥棋想扶我,被我一把搡開了。


    “你是……”我站在他麵前,伸出一根手指直戳到他臉上去,“哦,桂枝湯!”


    男人抿了抿嘴唇,一臉無可奈何:“……總算還記得我開給你的藥。”旁邊的胡沁薇這時突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衝他點了點頭:“韓大夫。”


    “胡姑娘,原來你和唐姑娘認識,這可真巧。”男人還了她一個笑容。


    媽的,終於想起來了,這家夥不就是在綠雲村外開醫館的中醫韓北問嗎?他身上穿著件淡青色的襯衣,一頭黒亮的長發直直披在腦後,玉樹臨風地站在我麵前,恍惚令我想起綠雲村漫山遍野的鬆柏,傲然挺立,不沾一絲塵囂。


    我抱歉地對他嘿嘿傻笑兩聲,轉頭對胡沁薇道:“你們倆認識?”


    “你白癡啊,我在綠雲村住了六年多,還不能有點頭疼腦熱的毛病?村子裏的人身體不舒服,都去村外找韓大夫醫治,我怎可能不認識他?”胡沁薇白了我一眼,對我很是不屑。


    我朝她“哼”了一聲,使勁一扭身,動作過大,差點栽到地上,韓北問趕忙攙住我的手腕。


    “你怎麽跑來了,是不是我的私房菜館名頭太響,你實在按捺不住,也想來嚐嚐味道?算你運氣好,今天我做了不少菜呢,隨便坐啊,兜……蘇彥棋,去給韓大夫拿副碗筷!”我立在地上直晃悠,耳朵裏也嗡嗡響,扯著脖子嚷道。


    “不必麻煩!”韓北問連連搖手,“我來之前已用過晚飯。姑娘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要來錦城開醫館的事嗎?如今我已盤下一爿鋪子,離你家隻隔著兩條街,我想,應當上這兒來說一聲,姑娘你……”


    我胃裏忽然一陣翻攪,撐著桌子就要吐。蘇彥棋慌得立刻撲過來,在我耳邊一疊聲道:“是不是不舒服?你趕緊給我坐下,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他說著拔腳就要走,卻被韓北問攔下了。


    “這位先生,熱水也起不了作用。唐姑娘是開餐館的,家裏應該常備著柑橘皮,隻需取得幾片來碾成粉末煎湯,裏麵加上一點食鹽喂她喝下,便可以解酒了。”


    “我去弄吧,蘇彥棋你扶好她,別讓她摔了。”胡沁薇說著轉身進了廚房。


    韓北問將我的手拿過去號了號脈,從懷中掏出一張小紙片,道:“不妨事,就是酒喝得太多,等一會兒服了陳皮湯,好好歇一晚,明天也就沒大礙了。唐姑娘,我來得不合時,真是對不住。這是我那間醫館的地址,你得空兒的時候來走動走動,替我瞧瞧布置得好不好,我這就告辭了。”


    “哎——我送你!”


    我正要追上去,被蘇彥棋使勁扯了回來,語氣裏是少有的嚴厲:“你給我消停點,別什麽事兒都逞強行不行?”說著,他對韓北問頷首道,“這位韓先生,今天是我們招呼不周,你別放在心上。外麵那條巷子有點黑,你路上當心點,我脫不開手,就不送你了。”


    韓北問衝他寬厚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這當口,胡沁薇端出一個冒著熱氣的小碗,扶著我的肩送到我嘴邊,一邊問道:“雙喜,你跟他很熟?”


    那湯水酸溜溜的,還帶著淡淡的鹹味,我嘬了一小口,搖頭道:“不就是上次跟時桐去綠雲村找你嗎?我淋了一晚上雨,發燒了,他來替我看過病,算是認識吧。”


    “雙喜。”蘇彥棋輕拍我的腦袋,“世界上的人有各種心思,你不可能全都看明白。跟人交往的時候謹慎點,別不管是誰都熱熱乎乎……”


    “那你呢?”我也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胡沁薇說過,唯獨看不清他的心,抬起頭來張嘴就問。


    蘇彥棋麵色有點不悅,頓了頓,道:“我?我也是一樣啊,別看我表麵對你好,說不定哪天,就會把你的屋子全給搬空了,你可得防著我!”說完,對胡沁薇撂下一句“看著她,別讓她胡鬧”,扭頭就走。


    我真的很費解啊!這明明隻是一句玩笑話,他生的哪門子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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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終於打起精神來,決定要好好做生意,一大早便接了兩張單。買好了各樣菜品回到家,時間還早得很,我左右無事,索性拿上韓北問留下的地址,再次出了門。


    那間醫館,就開在離我家不遠的一條小街裏。街口有一個雜貨鋪,臨街的水泥地上曬著滿滿一簸箕核桃,屋裏擺著好幾隻大醬缸,暖烘烘的醬香味源源不絕從裏麵飄出來。


    我吸了吸鼻子,又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扇古香古色的朱漆大門。門上麵懸著一塊牌匾,寫著“沉香醫館“四個蒼勁的大字。


    就是這裏了。我踏上幾級台階,信步走了進去。


    店裏鋪著青石地磚,門口有一盆墨蘭。右手邊立著一溜中藥櫃,通往裏間的門被一扇竹簾擋住了,韓北問坐在櫃台後的一張金漆八仙桌前,手握一支毛筆,正不知寫些什麽。


    可能是聽到了腳步聲,他轉過頭來,一見是我,臉上露出溫潤的笑容:“咦,唐姑娘,你來了?”


    我滿不在乎地點點頭:“別以為昨天晚上我真醉得人事不省,老娘伶俐著呢!不是你叫我來替你看看的嗎?”


    “姑娘真是愛說笑。”他自櫃台後走出,端了一把竹椅放在我跟前,“今天早晨醒來,可有覺得頭痛身重?”


    “哎喲,你別三句不離本行好不好?我是客人,你總該先給我倒杯茶吧?”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笑著端起一把茶壺,倒出一小杯遞給我,道:“沒辦法,從十歲起,我便日日與醫書為伴,習慣已成,要改可真不那麽容易。唐姑娘,你看我這兒收拾得如何?”


    我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一番,拖長聲音道:“嗯——要我說,你這兒已經裝飾得夠別致了,我一走進來,還以為自己穿越了呢!你動作可真夠快的,才幾天啊,你這醫館都開好了。隻是,怎麽沒有病人?”


    “不是我動作快,我本早生了來錦城開醫館的想法,找到這房子也是機緣巧合。眼下醫館還有些手續沒辦完,故此,尚未正式營業。”


    我點點頭:“你這兒真的好多中藥啊,滿屋子都是藥香。誒,那個是什麽東西?”我指著一個藥匣,“‘王不留行’,好霸氣的名字,幹嘛用的?”


    “這個嘛……”韓北問臉色有點尷尬,“倘或姑娘月事不調……”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不想和你討論跟大姨媽有關的問題!”我迅速打斷他,繼續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四處亂瞧,“哎喲,怎麽還有杏脯?”


    木頭櫃台上,放著好幾個玻璃大罐子,用紅布塞著瓶口,裏麵都是話梅之類的小零嘴。


    韓北問揭開蓋子,從裏麵抓了一小把遞給我,道:“中藥苦澀,喝下之後,舌上餘味久久不消。每每有病人來求醫,我替他們開好了藥,都會包上一小包梅子或杏脯給他們過口。唐姑娘要是不嫌棄的話,今後身上若有什麽小毛病,可以來找我,我免費替你醫治。”


    我斜瞄他一眼,道:“呀,你還真大方!但是,你可別指望我也會對你說什麽來我家吃飯不要錢之類的話,最多……最多我給你打點折就是了。”一邊說,一邊低頭摸煙。


    韓北問欲言又止,思慮良久,終是忍不住,朗聲道:“唐姑娘別怪我多嘴,你年紀尚輕,該趁著現在好好保養。酒要少喝,這煙,更是……”


    我跺了一下腳:“好了好了,我不過是抽根煙,就這麽不招你們待見麽?你別跟我囉嗦,再跟我說說,那‘紫河車’是幹嘛的?”


    ……


    韓北問這人看起來是個讀書人,按理來說應該很沉悶。沒料到,他竟然很幽默,說起話來妙語如珠,逗得我很是開心。我在“沉香醫館”延擱了好幾個鍾頭,其間還和他在隔壁的麵店草草吃了午飯,直到下午三點過,突然想起來晚上還有兩桌客人要招待,這才忙不迭和他告別。臨走時,他送了一包當歸、黃芪給我,讓我拿回家煲湯。


    行至居民樓下,我猛然看到一輛黑色的跑車停在路中間。


    “嘖嘖嘖嘖……”我嘴裏發出一連串讚歎聲。我們這棟房子裏,住的都是些平頭百姓,這麽名貴的車子在此出現,還是頭一遭,難道是誰家彩票中獎了?


    “唐小姐?”


    我正兀自看個不休,車門忽然開了,從車上走下一個戴著墨鏡的高大男人。


    “唔,你叫我?”我左右看看,像個傻子一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是啊唐小姐,我去你家敲門沒人應,已經在這裏等你好久了。”那人摘下眼鏡,對我露出一個能閃瞎眼睛的笑容,“有一件事,非得唐小姐幫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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