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再怎樣不願意,如今,“幽魂之館”已然再次現世。有時候,盲目抵抗隻會弄得自己傷痕累累,學著適應雖然讓人無奈,卻終究是最安全的選擇。


    胡沁薇已經困得腦袋都支不住了,倚在沙發裏左右直打晃。我打發她趕緊回房歇息,自己百無聊賴地坐在單人椅中,哈欠連天,睡眼迷離,滿心期盼著那三個惡靈能吃完了快點離開。


    偏生那兩男一女,仿佛專門要和我作對。他們圍坐在餐桌旁,慢騰騰將碗裏的湯水吸溜得嘖然有聲,不時抬起頭來相顧一笑,眉宇間是說不盡的期待――期待而又害怕受傷害。


    他們到底打算折騰到幾時,眼看就要四點了!不就是一道菜嗎?用不用吃得這樣柔情蜜意啊?!我心內焦躁,見他們麵容平和,仿佛很好欺負的樣子,暗自盤算了許久,終是撐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茶幾,低聲道:“幾位,是不是我做的菜太難吃,令你們食不下咽?天色可不早了!”


    這話中的逐客意味實在太過明顯,然而,那三個陰靈卻並不著惱。當中一位總有五十歲開外的胖大漢子轉過頭,衝著我――身邊的書櫃笑嗬嗬道:“老板娘,我們仨攪擾你休息了吧?真是對不住得很。你這私房菜館近日紅得發紫,冥界的魂靈們紛紛趨之若鶩,要想吃上一道菜可不容易,排隊都要排好幾個月,好不容易輪到了我們幾個,怎能不好好品味一番?還請你多多包涵呐!小周,你說是不是?”


    他身旁一個幹瘦幹瘦的年輕人連連點頭:“可……可不是嗎?俺等……等得頭發都……都……白……”後麵那個“了”字,在嘴裏囫圇半天,硬是吐不出來。


    我沒有說話,衝那胖大漢子翻了個白眼,心中篤定他決計瞧不見我這副嫌惡表情。


    話說,我爺爺實在太不靠譜了!今晚這兩個男人點的“清眸荷葉卷”和“繡口芝麻糊”,一個能醫各類眼疾,另一個能使嘴巴不利索的陰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個人認為,這種事情各大醫院也能夠輕鬆處理,哪用得著巴巴兒地寫進那十三張天神一般的菜譜裏?爺爺他究竟搞的什麽名堂,該不會是為了湊數,硬生生加上這兩道菜吧?其實,要創造多少菜譜,全憑他自己做主,何必這樣為難自己,為難他的孫女我呢?


    那斜眼的胖大漢子見我不接他的茬,低頭吃吃笑了兩聲,又道:“老板娘,我能給你提個意見嗎?”


    我轉頭和司徒厲相視一眼,口中無聲地罵了他一句,回身道:“您說。”


    “我聽說啊,你這私房菜館白天的生意也非常不錯,那些大活人三五成群地來到你這兒,守著一大桌子菜吃得不亦樂乎,滿眼裏都是美饌佳肴,瓊漿美酒。怎麽到了我們這兒,就孤零零守著一個碗,連一碟小菜都沒有?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對不起,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這些從陰間來的朋友,真是太不懂事了!


    我一拍茶幾,大聲道:“大叔,你要求還挺多啊?人家點一桌子的菜,自然會給我一桌子的錢,他吃的開心,我賺的盆滿缽滿,大家兩不相欠。您幾位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我想請問一句,你能給我留下任何好處嗎?”


    “唐雙喜!”司徒厲在我身後警告地叫了一聲。


    我正怒氣滔天,想也不想便衝他罵道:“叫什麽叫,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這‘幽魂之館’開到現在,短短兩個月時間,老娘黑眼圈熬出來兩層,臉上痘痘多得都能掛到天上當星星了,我圖什麽啊?再這麽下去,我非得英年早逝不可,你還有臉這樣大聲嗬斥我的名字?一切都是你這個王八蛋搞出來的!”


    司徒厲頓了一頓,沉聲道:“我現在不跟你吵,等閑下來再慢慢跟你說。”


    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餐桌邊三個陰魂臉色頗為鬱悶,互相朝對方臉上覷探張望,似是想化解這尷尬的局麵,卻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方法。[]


    良久,那個胖大漢子突然再度發聲。


    “那個……老板娘,我叫張文,五十二歲,生前是個木匠,自打死後,一直住在陰司黃泉路六十二號,也算是薄有錢產……”


    我斜眼覷他,沒好氣地道:“說這些幹嘛,指望著老娘給你做媒啊?”


    胖子滿麵羞赧,竟帶出幾縷少女氣息:“不瞞你說,我在生前,對一個姑娘一直很是歡喜,隻不過,我深知自己這幅德行是配不上她,從來隻敢躲在旁邊,從不曾表白心跡。近日,那姑娘陽壽盡了,也來了冥界……我聽說,你這裏有一味‘並蒂結緣湯’,我就想……”


    真不知道他腦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活著的時候不努力,死了以後才想起來追人?


    我嗤笑了一聲,冷冷道:“你想喝並蒂結緣湯?沒問題啊,我這兒的規矩是不允許夾塞兒的,隻要重新拿號排隊,總有一天輪到你。現在,你們趕緊把菜吃完了走吧,我可不想眼睜睜看著你們幾個在我麵前變身!”


    那兩男一女臉色十分難看,當真呼哧呼哧三兩口吃完了菜,衝我點頭哈腰地笑了笑,快速從窗子躍出,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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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直睡到中午才醒過來。


    胡沁薇和兜子皆不在家,也不知跑去了哪裏。我渾身酸痛,肚子又餓得咕咕直叫,跑進廚房翻了半天,連根毛線都沒找著。我左右無法,幹脆叼了根煙,穿著一身睡衣,蓬頭垢麵地走了出去,砰砰拍蘇彥棋家的房門。


    他很快就趕過來打開了門。我有些訝異,抬頭問道:“咦,我隻不過是來碰碰運氣,你居然真的在家?我說你這份工作也太輕鬆了,用不著上班的嗎?”


    他笑著將我拉進屋,道:“不是早告訴過你嗎?我的工作時間很靈活,沒有任務的時候,可不就呆在家裏?你有事要幫忙?”


    我捂著肚子愁眉苦臉地道:“哎呀,我都快餓死了,你家有沒有吃的?司徒厲那個白癡,也不知是不是屬耗子的,把我家裏所有的食物都打掃得一幹二淨,連一口都沒給我剩下!”


    說完,扭頭往開著門的客房看了一眼,司徒厲正守在緹月床邊看書,根本懶得搭理我。


    蘇彥棋動作很輕地理了理我耳邊那一簇亂發,有點抱歉地道:“我家裏也不慣存吃的,隻有一點早晨剩下的粥。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去熱來給你吃,好歹也墊墊肚子。”


    “行了行了,你看看我這衰樣,哪有嫌棄的氣力啊?快去!”我連忙揮了揮手。


    蘇彥棋果真跑進廚房,片刻之後,複又走了出來,捏著我的手腕,將我拉進浴室。


    “你想幹什麽,耍流氓啊?”我揪住自己的衣裳前襟,半真半假地瞪視他。


    “你自己瞧瞧。”他一邊笑,一邊扳過我的腦袋,讓我麵對鏡子。


    ……我靠,這女人是誰啊,太慘不忍睹了!臉色發青,眼圈深重,一頭亂發好似鳥窩般頂在腦袋上,嘴裏還叼著煙,簡直跟行屍走肉沒有區別嘛!最糟糕的是,我睡覺好像有流口水的毛病,唾液在唇邊幹涸了,凝成一條白色的細線,直劃到下巴上,看起來實在好不惡心。


    這副尊容也太損害形象了!我登時無地自容,轉身就想跑,被蘇彥棋一把揪住了脖領子,重新拽回鏡子前。


    “往哪跑,還不快點洗把臉?”他無奈地搖搖頭,從旁邊拿了一塊幹淨的白毛巾,擰開水龍頭打濕了,也不遞給我,直接拔掉我嘴裏的煙,把毛巾覆在我臉上,從額頭、眼角、臉頰,一直擦拭到嘴邊,動作輕柔得好像在雕琢藝術品,毛巾從我的皮膚上緩緩滑過,涼浸浸的,好像在做麵膜。


    因為離得近,他的清冽的呼吸直噴到我臉上來。我猶如被閃電劈中了腦子,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我這人天生邋遢不講究,每每一起床就直接跑出門,不修邊幅地滿世界亂逛。從前,樂平看不過眼,經常不由分說把我捉進浴室替我洗漱。可是,三年了,我早已快要忘記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我怎能想到,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人,會對我做同樣的事?


    我心裏突然很難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彥棋仿佛並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將毛巾清洗幹淨掛到架子上,又從櫃子裏找出一把新牙刷,擠好牙膏遞到我麵前,笑嗬嗬道:“你該不會是牙都要我幫你刷吧?”


    我愣愣地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木然塞進嘴裏。他仍兀自在旁邊嘟嘟囔囔:“那麽大的姑娘了,也不怕別人笑話,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麽活過來的,真敢就這樣出門!”


    不對,這不是我該擁有的東西。屬於我的那個人,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很久了,他一次也不回來看我,或許他早就忘了我。我沒資格把另外一個男人當成他,心安理得享受他帶來的似曾相識的體貼照顧。我很害怕,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或許真的會溺在這種鋪天蓋地的溫柔裏,再也不想出來。


    蘇彥棋永遠也隻是蘇彥棋,他不該在我的故事裏扮演替身的角色,這不公平。


    我突然回過神來,扔掉牙刷,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蘇彥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追在我後麵大聲喊:“雙喜,你怎麽了?”


    司徒厲也從房間裏跟了出來:“唐雙喜,我需要和你談一談!”


    我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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