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魏閔文魏閔武見到自己父親在廚房裏端坐著,舉止不由得變得拘謹了許多。就章金寶一個還傻嗬嗬撲到魏閔武腿上,歡快叫道:“二哥哥,我捉到你啦。”


    魏閔武看看他爹,將章金寶往外麵推了推。


    章金寶不了解這意思,昂著頭大聲說:“二哥哥,輪到你捉了我啦。”


    魏閔武覺得他爹的臉色好像有些垮了,心中委實有些發虛,他爹每回看到他,不吼一嗓子簡直就像活不下去似得。這回他玩得這麽瘋,他爹到現在還沒有開吼,不會是要上條子嗎?偏抱著他腿的那小屁孩不識眼色,他推了幾次都沒有推開。


    魏閔武輕咳一聲,動了動腿,將章金寶踢遠了些,見章金寶又有要撲過來的勢頭,連忙低聲說:“去!去!找你娘去!”


    章金寶咧嘴一笑,口水又流出來,顛顛跑到門後躲起來,還喊道:“二哥哥,你來捉我呀!”


    章杏覺得魏雲海要是還在廚房坐下去,魏閔武大概要逃出去了,她心中好笑,轉頭對麵無表情的魏雲海說:“伯伯,馬上要吃團圓飯了,我娘還在房裏忙呢,您去喊她一聲吧?”


    魏雲海應和一聲去喊葉荷香。魏閔武如釋重負,飛快竄到門邊將章金寶提留出來。章金寶激動的尖聲大叫:“二哥哥,你不守規矩,你都沒有喊數!”


    魏閔武眼睛一瞪,“我喊了啊,我怎麽沒喊?是你沒有聽見吧?”


    章金寶不受他威脅,堅持已見,“你沒喊!我聽得可清楚了!不信,你問我大姐?”


    章杏將四菜一湯擺上了桌,喊道:“都去洗手,洗了手上桌吃團圓飯啦!”


    三個男孩擠在盆子前洗了手,灰頭灰腦的葉荷香也出來,一家人圍成了一桌。如今年景不好,許多人家過年連飯都吃不上,更說放鞭炮了。從大清早到現在,他們隻聽得稀稀拉拉幾聲炮竹聲。


    不過魏家因是這年新娶了媳婦,家裏孩子又多,魏雲海前些日子上鎮上置辦年貨時,還是買了一掛鞭炮回來。當下飯菜上桌,人也到齊,他就要去屋外放鞭炮了。魏閔武自然要跟著出去搶沒炸響的鞭炮的。他一離了桌,章金寶就屁顛屁顛也跟著跑到門口去。


    啪啪啪,魏家的炮竹聲一連串脆響。魏雲海進門時候將魏閔武章金寶兩個一手一個提溜了進來。一家人圍坐一桌吃年飯了。魏雲海看著桌子上有湯有肉的年夜飯,以及桌上一家人臉上的笑容,心中填塞滿滿實實的皆是溫暖。


    自大水漫過村莊田野開始的那一日起,他不敢妄想這年會有這麽溫實的一日,實際上,整個魏家莊能如他們一般吃一頓豐盛年夜飯也沒有幾家,大多數人家都隻能得個溫飽。


    在魏雲海心中感概時,幾個孩子就開始搶菜吃了。章杏攔住幾雙伸向紅燒鯽魚的筷子,說道:“哎,這個先不忙動,得留著明日再吃。”她記得一個規矩,年夜飯時其餘菜可以吃精光,但是魚必須要有剩,取寓意:年年有餘。她對饑荒印象十分深刻,心裏深處希望這寓意能讓她的生活從這日開始慢慢變好。


    魏雲海也說:“對,對,對,這魚要留下來,年年有餘啊。”


    一家人吃了年夜飯,魏閔文魏閔武出去滿村撿炮竹了,葉荷香還在燈下奮戰,魏雲海拿了幾把紙錢默不作聲去傅翠花的墳頭了。章金寶沒有追上兩個哥哥,隻好眼淚巴巴找姐姐。


    章杏給章金寶洗了,放床上,一邊給他說故事,一邊用給自己和魏家兩小子做衣裳的剩料做鞋墊。章金寶聽著聽著睡著了,章杏原是想將章金寶抱給葉荷香的,但跑正房門口看到葉荷香專注的樣子,還是決定算了,就脫了章金寶衣裳讓他睡到自己被窩裏。


    章杏手中的鞋墊子還沒有做完,突然聽到外麵炮竹聲又起了。大夏元平三十六年來到了。章杏望著窗外黑漆漆天,一時想起這年的許多事,許多人,歲月如流水過,這數月所經曆的事情繁多跌宕竟是不亞於顧笑三十多年的曆程。


    隻是日子再艱難,她終歸還是活了下來,且她相信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大年初一清早,章杏燒了早食,征求了魏雲海的同意,要帶章金寶回一趟李莊村。魏雲海在迎娶葉荷香時就知道章金寶是李莊村章家唯一的兒子,大年初一要給新亡人上墳這是規矩,魏雲海也是當爹的人,自然明白,點頭同意,說:“等你娘起身後,你們一起去。”


    葉荷香昨夜忙了大半宿才睡,清早裏直說腰酸脖子,哪裏都不舒服,嬌聲嬌氣摟著魏雲海脖子叫喚幾聲,魏雲海心疼嬌妻,便讓她躺著,自己下廚燒火。隻後來章杏過來,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就接手了廚房的事。


    葉荷香聽聞章杏章金寶要回李莊村,這才想起自己前夫章水生來。章水生與她是頭道夫妻,要說感情自也是有的,章水生待她也是不錯,隻是經了這年水災事後,他一下子變了,動不動就大發雷霆,責罵她不配為娘。她忍氣吞聲給他端屎端尿伺候,仍是難以令他氣消。再深厚的恩情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章水生過了世後,她在李莊村實在過不下去了,就由自己兄長做主嫁到了魏家莊來。


    她知對於這門親事,李莊村許多與章家交好的人家都有意見,但是她才不管別人有沒有看法了,隻要自己過的好就行,反正日後她是不打算再回那窮地方的。


    現在章水生的親兒女要回李莊村上墳,這事乃是天經地義的,她心裏就算再不樂意,也不能說出半個不字來。但是魏雲海要她陪著章杏章金寶過去,這事她是堅決不幹的。


    葉荷香呻吟幾聲,有氣無力說:“魏大哥,我隻怕是去不成了。”


    魏雲海先頭的婆娘是個潑辣的,從不興撒嬌弄滑這套,要她示弱,除非是實在不行了。所以他乍遇了葉荷香這樣的女人,哪裏能分辨得出真假來?隻一味緊張,著急說:“荷香,我去給你請給郎中來看看。”


    葉荷香連忙拉了魏雲海的手,說:“魏大哥,咱家眼下境況,哪裏還有餘錢請郎中?你別去了,我躺一躺就好了。”


    魏雲海借的幾個錢早使得差不多了,也確實沒錢請郎中,再加上葉荷香說得殷切,他遲疑問道:“真得不要緊?”


    葉荷香點了點頭,“這是生金寶落下的老毛病了,每回熬了夜,就難得起來,非得躺著休息大半日才能好。隻我這麽一躺,杏兒和金寶就不能跟他們一道去了……”


    葉荷香話說了一半,就看見女兒章杏手牽著兒子章金寶站在房門口,似笑非笑看著她。葉荷香被她看得頭皮發毛,後麵準備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魏雲海沒有看到章杏,安慰葉荷香說:“荷香,你隻管躺著休息就是,杏兒和金寶,我跟他們去。”


    門口的章杏實在看不得了,喊道:“伯伯,我們要走了,再晚,就趕不回來了。”


    魏雲海連忙從房裏出來,說道:“杏兒,你娘身子不好,我跟你兩個去。”


    李莊村的人本來就對葉荷香改嫁一事有意見,魏雲海還要上李莊村去,這不是讓人看熱鬧嗎?章杏連忙攔住魏雲海說:“伯伯,我娘身子不好,您怎麽能離家呢?這大過年要是有人過來竄門子,家裏沒個人也不好啊。就我跟金寶去吧?您放心,我識得路,不會有事的。”


    魏雲海雖是個大老粗,但是對上自己婆娘前夫的門心裏還是有些抵觸的,又聽章杏說得有理,一時猶豫不定。章杏再三保證不會有事,一定會在天黑前回家。好說歹說,魏雲海總算是同意了。


    他抱著章金寶,一直將章杏章金寶兩人送到淮水河邊。


    章杏帶著章金寶見越是往全塘鎮方向去,道兩邊越是荒涼,她心中暗驚。荒年裏為求活命的人可是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的。如果遇到事,她如是一個人,自是跑得掉,但是帶著章金寶,就難說了。


    章杏找了一個避風處,脫了身上新衣裳,換上常穿的麻衣,往章金寶身上臉上抹了泥巴灰,就連隨身帶的包袱也弄得髒兮兮,找了一根樹棍子當拐杖,杵著前行。


    他們一路穿田過村,果然見到許多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這些人每每見到有車馬或衣著齊整富貴的人時,就會擁上去討食。


    因章杏章金寶兩人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倒也無人多注意他們。


    章杏牽著章金寶到李莊村時,已是近中午了,大過年的,村裏也是冷冷清清,許多屋大門緊鎖。章杏徑直來到葬著章水生的田埂邊上,除了草,將在路上摘的不知名野花插在章水生墳前,點了香,將包袱裏麵準備幹果糕點供上去,拉著章金寶跪下,一邊燒紙錢,一邊低聲說:“爹,我帶著金寶過來看你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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