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珠看著章杏,笑了笑。章杏越發覺得突兀,她覺得姚明珠這般還不如不笑的好,竟是比哭都還要難看。


    “我知道,我知道孝軒進去了……”姚明珠幾乎哽咽著說道,一轉頭眼淚就落了下來,她居然還扯道:“這裏風好大……”然後背手擦去眼淚,拉住了章杏的手。


    章杏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團冰冷的死水裹住了,她張嘴想要問。姚明珠先說話了。


    “杏兒,你叫孝軒離開這裏,你們馬上離開這裏。”


    “為什麽?”章杏衝口問道。姚明珠的眼淚衝開臉上的厚粉,章杏看到她顴骨分明淤青了,且還在往邊緣沁滲。若不是那厚粉的遮蓋,許是還有可怖一些。章杏想問她怎麽傷成了這樣,卻是莫名問不出口來。


    姚明珠將手中的東西塞到章杏手中,“幫我還給他,杏兒,你幫我還給他。”


    章杏觸到手裏的硬度,趁著姚明珠鬆開的片刻,打開來看了一眼。立時就認出來了,這是一支發釵,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釵,京口鎮上最大的首飾鋪金記的鎮店之寶,石頭前些時候送給姚明珠的。


    章杏越發覺得心口壓抑,衝口而出:“為什麽?姚姐姐,你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你別問了,求你別問了!”姚明珠帶著哭腔說道,“你幫我將這個帶給孝軒,你讓他快走,你們快離開這裏。”


    章杏將發釵一把塞回姚明珠手上,“你自己給他,你自己去說!你可知道石頭這幾天為了找你跑了這裏幾趟?你到底出了什麽事?有什麽事不能跟他說的?非得要這樣!”她也是著急了,竟是連石頭的稱呼都忘記改了。


    姚明珠捧著發釵,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孝軒,孝軒,我不能……我再也不能了……”


    章杏居高臨下看著她,她的心也一寸寸變冷,這樣的高度,她清楚的看見姚明珠脖子上的痕跡。她以前是常見這種痕跡的,她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什麽不能的?有什麽不可以?不就是,不就是……”她喃喃說道,話卻到此卡然而止。姚明珠不是她,她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也非是她以前所處的,這樣的傷害對於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師姐!”章杏突然聽到有人喊道。她抬起頭,看見石頭正從塢堡裏出來,風很大,吹動他身上的衣衫都飄舞起來,他臉上的疑惑不解的神情很清楚。他看著章杏,是想聽她說明發生了什麽事情。


    章杏卻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了似的。


    這樣的事情,石頭會接受嗎?


    姚明珠的哭聲也一下子止住了,站起來,看著石頭。


    石頭滿臉故作凶狠,將拳頭捏得咯咯直響,對姚明珠吆喝道:“師姐,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你盡管跟我說,我去找他算賬!真是不想活,竟是敢欺負我師姐!”


    “嗬嗬,李小旗說笑了,誰敢欺負我的明珠?”石頭的話音才落,又有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章杏順著聲音看過去。她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沈懷林,卻是立時就認了出來,不愧是親兄弟,沈懷林與沈懷瑾確實有些相像,一樣的俊雅不凡,風度翩翩,隻不過沈懷瑾眉眼平和一些,瞧著多了幾分溫雅,沈懷林則眉眼略有些上挑,唇相略薄,倒是多了幾分輕浮與陰冷。


    石頭的動作一下子止住了,像是一下子懵了似的,不過也隻有那麽一瞬間,他很快反應過來,行了一個標準的齊額禮,恭敬道:“見過大公子。”


    沈懷林經過石頭身邊,微笑說:“這不是在西北軍中,李小旗無需多禮。”


    “是。”石頭放下了手,站直了身體,卻仍是低著頭。


    沈懷林徑直往章杏姚明珠這邊過來,章杏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沈懷林一眼都沒有看她,徑直過去,解下大裘,披裹在姚明珠身上,溫柔說道:“明珠,這裏風大,你身子不好,走,咱們回去。”


    姚明珠早不哭了,一句話也沒有,像個木頭似的,任由沈懷林擁著,從章杏石頭麵前走過去。在不遠處站著的丫頭也跟著進了塢堡。轉眼間,這周圍隻剩下章杏和石頭。章杏看著靜默不語的石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發釵,覺得像是捧著一把炭火似的。


    許多事情,她明白,石頭卻未必。可是姚明珠明顯做出了抉擇,她還是要說出來的。


    “石頭……”章杏攤開手心,將那支發釵遞到石頭麵前,艱難說,“你師姐讓我給你。”


    石頭怔怔看著章杏手心的東西,一會後抓了過來,再不看了,一揚手朝旁邊的護城河扔去,啪一聲輕響後,波紋微漾,水麵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章杏一時目瞪口呆,還沒有返過神來,石頭已經騎著馬,幾鞭子開抽,轉眼就跑遠了。


    “石頭!石頭!回來!”章杏大聲叫道。石頭卻連頭也沒有回一個,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


    章杏怔怔站了一會,頭腦還是有些混亂。石頭剛才顯然進到塢堡裏去,但沒有見到姚明珠。姚明珠——她避著他。至於有沒有見到姚青山就不知道了,這個要等石頭回來了,她才能知道。


    姚明珠,出事了。


    章杏覺得惡心,厭惡。沈懷林竟是用這招逼使姚氏父女就範,這個人,真是該死!該死!


    若說先前沈家的人讓她害怕的,那麽現在他們更讓她厭惡。


    章杏在河邊坐了一會,風越發大起來了,河麵的微波蕩漾,底下也不知道有多深,扔到裏麵的東西看來是撈不上來了,石頭走的那麽決然,想來應是不會再來這裏了。


    章杏於是站了起來,往京口鎮走去。到了京口鎮時,天都快黑了。走了一整日的路,章杏覺得自己的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她一進去,先去看了看馬棚裏。裏麵是空的,石頭還沒有回來。


    “寶珠!寶珠!”章杏叫道。


    孫寶珠應聲出來。章杏捶著自己的腿,說道:“寶珠,給我倒杯茶來。”


    孫寶珠卻沒有聽話,而是衝到她麵前吚吚嗚嗚比劃。


    “春來回來了?”章杏驚喜叫道。


    孫寶珠點了點頭,又比劃幾下。


    “你說他去了鋪子?找我?什麽,我伯伯生病了。”章杏跳了起來。


    孫寶珠使勁點頭。章杏顧不得喝茶了,連忙往外去,在前院門口差點與胡春來撞了正著。她一把抓住了胡春來,問道:“春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伯伯的病要不要緊?”


    “要緊!怎麽不要緊了?”胡春來也跑得滿頭是汗,哭喪著臉,說道:“姑老爺快不行,小姐,你快回去看最後一眼吧。”


    章杏聽了,眼前一黑,往後倒去。


    虧得孫寶珠站在她身後,立時將人扶住了,才沒能倒地。孫寶珠和胡春來都慌了神,兩個人手忙腳亂將章杏抬進房裏,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折騰了一陣子。章杏總算悠悠醒了過來。她這日也是經曆太多,又累狠了。乍聽了這樣的消息,一時氣血攻心,迷了心智。


    孫寶珠見章杏醒了過來,連忙將切好的參片往章杏嘴裏塞。章杏推開了孫寶珠的手,虛弱問道:“春來呢?胡春來呢?”


    “我在這裏,小姐。”胡春來哭哭啼啼應道,“你可千萬別有事啊!姑爺還在外麵,姑老爺又這樣了,你要是再出事,這可怎麽得了……”


    章杏一把抓住了胡春來,打斷了他的話,問道:“我伯伯到底怎麽樣?你說清楚一點。”


    “姑老爺因為承租的事情跟佃戶們起了爭執,對方下手沒個輕重,打傷了姑老爺。村裏的郎中,咱們鎮上的葉先生都請了,都說姑老爺不行,讓早些準備後事……”胡春來哭哭啼啼說道,“姑爺去了河源,還沒有回來,小姐和小少爺都回魏家莊了,姑奶奶讓您趕緊回去,許是來得及見最後一眼……”


    章杏聽到這裏,心口都開始疼了。她來這裏,對她最好的長輩除了章水生,就是魏雲海了,這兩個一個是的親父,一個是她的繼父,魏雲海雖是木訥,卻待她比親兒子還要好。而她因心中記得章水生,從一開始就連聲爹都沒有叫過他。便是章金寶,她也暗地裏將他對魏雲海的稱呼別了過來。可就算是這樣,魏雲海仍然是對她沒有半點不滿,始終都在為她著想。


    可,好好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不行呢?


    “你好好說,這事是誰傳過來的?是我娘對不對?”章杏問道。


    胡春來搖了搖頭,“不是,是老爺跟我說的,他讓您趕緊回去。”


    章杏知道胡春來嘴裏的老爺就是傅舅爺,既然是傅舅爺的話,那麽……


    章杏揉了揉心口。傅舅爺看不慣葉荷香,斷是不會為她傳話的。魏閔文領船去了河源,漳河那邊的米鋪交給了傅舅娘打理,傅舅爺則在盂縣坐鎮。傅舅爺的消息想來是從傅舅娘或是傅湘蓮那兒得知的。


    那事情就是真的了。


    章杏定了定心神,讓自己鎮定下來,支撐著坐了起來,說道:“寶珠,去收拾吧,我們今晚就回魏家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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