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澤拖著行李車走進安檢口的時候連頭都沒回,他把護照和登機牌放在安檢台上,耐心地等著。高鵬在旁邊感歎一聲:“沒人送也好,省得難過。”


    顧之澤含糊地點點頭,專心地盯著自己的指尖。那裏,剛剛李潤野曾經溫柔的牽過。


    飛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直插藍天,離地的一瞬間顧之澤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叫做心疼。原來過去曾經體會到的那種難過、酸楚、沉重、擔憂……統統不叫“心疼”。真正的心疼是一種尖銳得讓你無從抵抗的感覺,好像一根針紮進你的心髒深處,然後痛感迅速循著四經八脈擴散開了,從骨骼到肌肉,一層層透出來,絕不給你喘息的機會,甚至每一個呼吸都會讓痛感加劇。


    在這種劇烈的疼痛之下,顧之澤忽然覺得他媽的一切都是浮雲,真不知道這一趟萬裏迢迢的自己是圖個啥!


    顧之澤煩躁地扭過頭去,舷窗外飛掠過的白雲告訴他,這回是真的走了。


    卡納亞裏斯戰局緊張,周邊的國家對其半封鎖,目前進入首都底坎納波利的空中渠道隻有兩條,一條途經阿富汗,一條途經約旦。新華社選擇裏第二條路,但事實上直飛約旦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隻能先到伊斯坦布爾,然後再轉機。經過15個小時的飛行後,顧之澤他們疲憊不堪地降落了。在機場寄存了較重的儀器後,一行人住進了酒店等待再次起飛。


    伊斯坦布爾和北京有6個小時的時差,顧之澤看看手表,這會兒是北京時間淩晨五點。按照他們的生活規律,這會兒應該是李潤野睡得最熟的時候,顧之澤握著手機在房間的衛生間裏困獸一樣走了十幾分鍾,到底沒忍心把電話打過去。


    就在他準備洗把臉從衛生間出去時,手機卻搶先響了起來。連猜都不用猜,顧之澤興奮地對著手機就叫“師父”。


    “累嗎?”李潤野輕聲問。


    “還行,”顧之澤美滋滋地坐在馬桶蓋上壓低聲音說,“我剛聽到了祈禱詞。”


    伊斯坦布爾是穆斯林城市,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全城的人都會一起進行祈禱儀式,悠揚的唱詞會飄散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冥冥中好像是天神的詠頌。


    “還記得拉穆麽?”李潤野問,“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位於肯尼亞的穆斯林小鎮,就在海邊,可以伴著海濤聽到禱告聲,明年冬天我帶你去。”


    顧之澤點點頭,他不敢開口,嗓子裏哽著好大一個硬塊。


    “好好休息,”李潤野囑咐他,“明天還要轉機。”


    顧之澤算了算時間:“師父,明天別給我打電話了,我給你打吧,你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可以接到我電話了。”


    “好!”李潤野簡單地應一聲,接著說,“我姐在中東呢,應該是沙特吧。雖然離得有點兒遠,不過要是有什麽事兒就給她打電話。”


    顧之澤忍不住笑:“師父,這些話你都囑咐我十遍了!”


    “是麽?”李潤野喃喃地說,“我怎麽總覺得有些話還沒告訴你。”


    “你還沒告訴我,你想不想我呢?”顧之澤打起精神來跟李潤野開玩笑。


    李潤野沒說話,隔著一片大陸,橫跨歐亞,他輕輕地吻了吻話筒。


    第二天轉機飛安曼,高鵬笑著跟顧之澤說:“咱們繞來繞去,感情全是穆斯林的兄弟啊!”


    顧之澤看著機場裏裹著嚴嚴密密的長袍的穆斯林女子,忽然想到了項俢齊。他杵杵高鵬的胳膊說:“你說項俢齊會來接機嗎?”


    “不知道,”高鵬陡然來了興趣,“他要是能來就好了,不過他那麽大的腕兒,接機這種事……”


    顧之澤眼前浮現出“齊齊”把半碗剩飯扣在剩菜盤子裏,攪和攪和之後倒進嘴裏的場麵,感覺略冷。


    到了安曼,顧之澤已經能夠明顯感到局勢的緊張。路上的行人不多,但是軍警卻有不少,很多警察都是實彈巡邏的,街邊隨處可以看到停放著的黑色巨型防爆車,到處都有警惕的眼睛。帶隊的老陳把人安排進酒店後不久,新華社駐約旦分社的社長就過來了。


    這人四十多歲,長得“短小精悍”,看到這一行人後急走兩大步,一把握住老陳的手。老陳笑眯眯地說:“同誌哥哎!”


    對方噗嗤一聲樂了,拍拍老陳的肩膀說:“幾年沒見一點兒長進都沒有!”轉而又嚴肅地說,“明天的飛底坎納波利,不過什麽時候能飛可說不好,得全天做好準備隨時出發。剩下的路你們就得小心了,那邊挺亂的。”


    老陳問:“局勢怎麽樣?”


    “前兩天說是要談,不過我今天早晨聽到的消息是又崩了。反正現在的情況是三個小時以前消息就算是‘過時’,每天每時情況都在變化,你們過去後一定要機警點兒,搞不好就錯過了什麽。”


    “這麽緊張?”老陳皺皺眉,轉而又笑了,“不過李老大在那邊盯著應該還行,跟著他幹活還是挺踏實的。”


    “跟著他才要命呢,那也是個拚命三郎,把他調過去當分社長……真是要命!”


    顧之澤沒注意他們在說什麽,隻是“局勢緊張”四個字格外敏感,莫名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


    當天晚上,顧之澤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對方是個美國人約顧之澤到酒店的酒吧“見個麵”,顧之澤一聽到對方報出adair這個名字撂下電話就衝下了樓。來者是個大塊頭,好像美國電影裏的那種肌肉男,大馬金刀地坐在吧台邊上喝一杯黑方,鼓鼓囊囊的大腿肌肉好像要撐破褲線蹦出來,顧之澤站在他跟前就好像一個孩子一樣。


    “你是gu?”對方懷疑地問。


    顧之澤點點頭,他迫不及待地問:“你是adair的朋友嗎?他有什麽事兒嗎?”


    “沒有!”肌肉男指指旁邊的座位,“我請你喝一杯?”


    顧之澤要了一瓶百威,他瞪著眼睛盯著那個肌肉男,亮閃閃的目光透著渴望:“你還沒告訴adair怎麽了?”


    “他很好,”對方神秘地笑一笑,“就是有點兒忙啊。”


    要不是對方的塊頭實在不小,他真想給他一拳,到底什麽事兒你就不能直說嗎?


    肌肉男看著顧之澤坐立不安的樣子終於笑了:“沒事,adair很好,他隻是讓我給你帶一樣東西。”


    顧之澤微微測過身子,緊張萬分地看著肌肉男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塑封卡。


    “這個是bbc的特別采訪證。”肌肉男笑得很得意。


    “什……什麽?”顧之澤的眼睛已經瞪到不能再瞪了。


    “你得承認,在某些地方美國的證件還是有些用處的。”對方聳聳肩,“這個不是正式的記者證,隻能證明你在為bbc進行新聞采集,差不多就跟adair一樣,自由撰稿吧。”


    顧之澤還是有點兒糊塗。


    “也就是說,如果遇到什麽麻煩,不得已的時候你可以說你是bbc的特約。”肌肉男看看顧之澤滿臉的驚愕,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小帥哥,我要告訴你,上個月基地剛砍了我們的一個兄弟,全球視頻直播!”


    顧之澤低頭看看手裏的塑封卡,裏麵是一張證件,蓋著章,有照片有名字,bbc三個黑色的字母清晰無比地印在上麵,自己那傻乎乎的笑臉清晰的印在上麵。他摸摸鋒利堅硬的卡片邊緣,感覺好像一把鍘刀。


    “來,小帥哥,”肌肉男舉起杯子,“我們幹一杯,希望你能在這操蛋的戰爭裏活下來!”


    顧之澤果斷地把半瓶啤酒折進肚子裏,他迫切地需要壓壓驚。


    “你是……怎麽搞到這個的?”顧之澤覺得這事兒搞不好會引發國際糾紛的,畢竟戰爭時期,萬事敏感。


    “在這兒,”肌肉男跺了跺腳,“我說了算。但是離開這兒……小帥哥你要當心了。”


    “萬一要是……”


    “我會第一個把adair供出來,所以小帥哥,你必須要小心再小心!”肌肉男半真半假地說。


    “這個……合法嗎?”


    肌肉男望望天花板,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然後衝招待打個招呼,又叫了一杯黑方一瓶啤酒,他眯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兒顧之澤,嘖嘖舌說:“你運氣真好!”


    顧之澤明白肌肉男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必須承認對方說的對,事實上他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和平,這輩子才會遇到李潤野。


    “活著回去見他,”肌肉男拍拍顧之澤的肩頭,“他在等你。”


    顧之澤又一次感到了那種尖銳的疼痛。


    ***


    第二天,顧之澤他們走下飛機時居然看到了漫天的鴿子!


    這簡直太諷刺了!


    戰爭時間所有的航班飛行都得看“運氣”,天上安全就趕緊飛,不安全就隨時迫降,誰也不知道本應該13點到的航班會不會23點才落地,所以新華社的同仁早早就等候在機場了。顧之澤扒在舷窗上拚命往外看,這是深秋,但是由於地理環境的問題,地麵溫度似乎還不低,大多數人都穿著短袖t恤衫,顧之澤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棉t恤+速幹長袖襯衣,感覺有點兒熱。


    大家拖著沉重的行李走出關口的時候,撲麵而來的全是黑色,黑色的長袍,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警服……顧之澤眨眨眼睛,瞬間視覺疲勞。


    接機的人圍在出口,個個都舉著碩大的牌子,上麵用各種文字做了標注。但是顧之澤他們根本就沒有去看些林立的大大小小的牌子,而是筆直地衝著一個角落走過去,那裏豎著一麵不很大,但是在一片黑色中異常顯眼的、鮮豔的五星紅旗,舉著旗子的是項俢齊。


    項俢齊兩大步迎上來,一把握住老陳的手,然後衝顧之澤丟個眼色。顧之澤忍著笑看他擺出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來跟老陳寒暄:“辛苦了,還安全吧,具體的形勢我們回去慢慢談……”


    老陳依舊笑眯眯地聽著,等項俢齊說完了才不緊不慢地說:“裝什麽大尾巴狼,不就是想問我給沒給你帶酒麽?”


    項俢齊摸摸後腦勺,笑出了一口潔白耀眼的大白牙,立刻給老陳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狗腿十足地把老陳手裏的包接了過來,一個小手包。


    高鵬目瞪口呆地看著項俢齊,顧之澤很同情他,也很理解,因為這種表情曾經在馬軒的臉上也出現過。


    應付完帶隊的老陳,項俢齊終於可以“原形畢露”了,他一把摟過顧之澤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小顧子!哈哈,你算是落到我手裏了吧!”


    顧之澤聽到“砰”的一聲,這是高鵬下巴掉在地上的聲音。


    他尷尬地扭過頭來解釋:“那個……我跟項大哥是同鄉。”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項俢齊非常認真地說,“我都快哭了。”


    我都快丟死人了!顧之澤在心裏咆哮道。


    ***


    項俢齊開了一輛依維柯出來,自己是司機兼向導,一路走一路跟新來的同事介紹情況。顧之澤坐在顛簸不已的車裏,感覺自己就好像是炒鍋裏的土豆塊,被拋得滿車亂撞。他死死地攥著把手,看著窗外的街景。


    底坎納波利同樣是一個穆斯林城市,到處可見大大小小的圓頂星月標誌的教堂,藍色和白色相間的教堂在藍天白雲之下顯得神聖而靜謐。可是這個本應該美麗祥和的城市卻處處充滿了荒敗的氣息:殘破的院牆、損毀嚴重的路麵、倒掉一半的平房、空蕩蕩的,玻璃全被砸碎的店鋪,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道,極遠處還有嫋嫋青煙緩緩升起,項修齊說那邊在打炮,每天固定時段對轟半小時……偶爾有形色匆匆的行人走過,手裏提著巨大的水桶。這個城市全麵限水限電,每天隻有兩個小時供水,打開水龍頭,涓涓細流的水滴半天接不滿一桶。


    這裏實行全麵宵禁,每天夜裏十點開始直至第二天上午六點。項俢齊特地囑咐,如果要出街必須沿著規定的路線,凡事有警戒標誌的地方一定不要去。不要覺得自己是“記者”就到處亂闖,因為軍警是沒工夫去檢查你的證件的,況且檢查了也不意味著他們不會開槍。還有,出門的時候不能穿卡其色的衣服,防彈服、頭盔什麽的全都不要穿,因為那樣容易被人誤解為軍方人士……


    顧之澤無語地看看腳下重達三十斤的防護服、防彈衣、頭盔。


    因為局勢比較危急,交戰雙方圈畫出了一個安全區,相關的國際組織,聯合國觀察組織、調解組織、國際紅十字會等等都集中在這一個區域了。目前,各國的記者全都駐紮在凱萊大酒店裏,占據了酒店5-20層。


    說是五星級酒店,其實已經被戰爭摧殘得破損不堪了,大堂裏奢華的枝形水晶吊燈已經不亮了,落了厚厚一層土,水晶吊墜已經丟得七零八落了,夜間照明全靠臨時安在牆壁上的一大排節能燈。大理石的地麵滿是油汙,已經完全擦不出本來的顏色了,並且滿是劃痕。樓梯扶手上刷的漆脫落得很厲害,露出斑駁的底色。


    看著這個酒店,顧之澤簡直不能想象普通百姓是住在什麽樣的房子裏。


    新華的駐地在酒店的第8層,第9層是央視的,鳳凰衛視在第10層,項俢齊劃拉一下說,這三層是咱們的天下。大家分兩撥坐著咣咣亂響的電梯到了8樓,項俢齊分配完房間後交給每個人一張就餐卡,然後指著幾個房間介紹,這裏采編室,海事衛星啊,傳真機啊所有的設備都在這裏;這是圖片室,這是校對室……顧之澤跟在項俢齊身後聽他絮絮地說著,莫名地覺得項大哥非常緊張。


    他的話格外的多,喘氣聲也越來越大,如果仔細看,手指還有點兒顫抖……


    “這……這是社長室,社長在這裏辦公……嗯,社長!”項俢齊一眼一眼地瞟著顧之澤,瞟得眼皮子直抽筋,黝黑的臉上居然有一抹紅色掙紮著冒了出來,映襯著油光閃閃的臉格外有視覺係的感覺。


    顧之澤覺得,有一句俗語完全可以概括項俢齊目前的狀況——做賊心虛!


    作者有話要說:老樣子,明天21:30刷新一下如果沒更新……那就……不會更了。


    蝸牛最近有點忙,有個公司要辦展會,提出了一堆天方夜譚一樣的設想,蝸牛覺得他們的腦洞不寫小說真是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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