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俢齊眼看著顧之澤惡狗撲食一樣撲到金屬門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好看的小說)


    “幹嘛?”他抓住顧之澤的肩胛。


    顧之澤猛然回頭,滿眼的難以置信:“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


    “總不能是李潤野吧?”項俢齊帶著三分調笑地問,“相思成災,出幻覺了吧?”


    “不是!”顧之澤堅定地說,“不是他,如果是他我一眼就能認定,我……好像看到了……”


    他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果斷去按二樓的按鈕,焦躁萬分地看著電梯慢慢升上去,電梯門極其緩慢的打開,剛打開一道縫,他就按捺不住地鑽了出去,一道煙地順著樓梯往下跑。項俢齊在他身後一疊聲地喊著,可是顧之澤完全聽不到,他現在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當顧之澤返回酒店大堂的時候,大堂裏來來往往的都是背著相機挎著采訪包的各國記者,各種語言混雜在一起,嗡嗡的吵嚷聲讓心煩。他使勁兒地瞪大眼睛,徒勞地在如織的人流中反複搜索,可是,就那麽兩分鍾的功夫,那道身影就已經消失無蹤了。


    顧之澤沮喪地又回到8樓,正要回房間時腦袋裏一個想法閃過,他愣了半秒後一般拔腳直奔樓上,項俢齊正站在社長室門口抓耳撓腮想敲門又不敢,眼角的餘光瞥見顧之澤又在cos博爾特,不由得大喊一聲:“顧之澤,你去哪兒?”


    這聲喊得實在太大了,李潤秋嘩的一下拉開門怒目瞪著他:“你又把人給我跟丟了?”


    “沒有……”項俢齊受氣小媳婦一樣局促地站在門口,囁嚅著說:“他好像上樓了。”


    “樓上是央視,他上去幹嘛,李潤野又不在!”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老大。”


    項俢齊很委屈,為什麽小舅子行為要姐夫買單?再想想,好像還不是小舅子……


    李潤秋看著項俢齊越來越紅的臉頰,秀眉緊擰,冷哼一聲又把門給砸上了,險些拍平項俢齊的鼻子。項俢齊摸摸鼻子,深深吸口氣去敲李潤秋的門。


    顧之澤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他一鼓作氣往上衝,很快跑過9樓,9樓是央視的地盤,因為李潤野的緣故,他這兩周以來找了無數的理由跑去跟人家套近乎,央視都有哪些記者在這兒他很清楚。10樓!10樓是鳳凰衛視的地盤,如果那個人真的在這裏,隻可能是鳳凰衛視。


    他喘息著推開10樓的安全門衝進去,走廊裏人很多,大家都朝著一個方向奔跑,顧之澤有點兒愣神,想順手抓個人過來問問,卻發現前方有個人正拎著一個急救箱奔走。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心裏一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深深攫住了自己。


    顧之澤跟著人群往走廊深處跑,雖然是個生麵孔,但是胸前掛著的記者證上鮮紅的五星紅旗標誌讓他在這層樓裏沒有遇到任何阻攔。走廊盡頭,1058號房門大開著,裏麵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讓顧之澤瞬間紅了眼眶,這個聲音跟李潤野的完全不同,有點兒低沉,帶著淡淡地笑意,最重要的是,這個聲音永遠都有那麽溫柔。


    “行了,沒那麽誇張,就是蹭破了一層皮而已。”這個聲音說道,語調裏帶著輕鬆。


    顧之澤奮力擠開圍在門口的人群鑽進去,一個男人坐在床邊,正伸出手來讓人給消毒,小臂上有一大片血跡,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削下了一層皮肉。酒精棉擦過那傷口,傷口邊緣有深色的印記,顧之澤知道那是高熱的彈片劃過時的灼傷。


    “大師兄!”顧之澤喃喃地說。


    劉明遠滿臉溫柔的笑意瞬間凝固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門口的那個人,黑了也結實了,依然穿著牛仔褲t血衫,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頂,臉上沾了一層灰,一雙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自己。


    “阿澤?”劉明遠從床上站起來,兩步走到門口單手抓住顧之澤的肩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後用力把他抱進了懷裏。


    這是男人之間的擁抱,當顧之澤靠在劉明遠胸口時,他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這個人,那麽多年以來一直影響著他,從開始到現在,他是他的目標、對手、朋友、兄長……情敵。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顧之澤很愛他。


    在劉明遠麵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小男孩,有一個“討厭”的、處處出色、受人喜愛的大哥哥。自己立誌以他為競爭對手,用盡一切辦法想要在各個領域打敗他,然後搶奪他的地位,爭奪他的寵愛。可是當自己誌得意滿得意洋洋地轉過頭來想要向兄長顯示自己的“成就”時,卻發現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大哥肩上的。


    而他,永遠微笑著、溫柔地對自己說“加油”!


    “阿澤?”劉明遠把顧之澤推開一點兒,再打量他一番,歎息道,“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大師兄,”顧之澤抽抽鼻子,瞬間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你都不告訴我你在這裏!”


    對麵這“指控”,劉明遠沒吭聲,隻是溫柔地拍拍顧之澤的肩頭就好像每一個大哥哥看著自己的小弟弟在無理取鬧一樣。


    “明遠,”站在床邊的隨隊醫生舉著酒精棉,很是不滿地說,“趕緊過來消毒!”


    顧之澤倏然驚醒,他抓過劉明遠還在流血的小臂仔細看看,果然一層皮肉被削了下去,好在創麵不大,看起來也不太深。


    “怎麽搞的?”顧之澤把劉明遠推回床邊去上藥,一邊小聲地問。


    “卡爾拉思大街有人搞自殺式襲擊,不小心被一片碎片削了一下。”劉明遠看著醫生一層層地纏紗布,皺著眉說,“不嚴重,就是挺疼。”


    “給你針止疼針和鎮定劑,”那個醫生說,“你下午就睡一覺吧。”


    顧之澤自動自覺地充當起小護士的角色,等探視的人都散了以後把窗簾拉攏,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陪大師兄說話。劉明遠東拉西扯地跟他聊天,說自己是怎麽被鳳凰衛視挖角挖走的,說自己是怎麽來到卡納利亞斯的,然後又問顧之澤來卡納利亞斯以後的生活和工作。顧之澤聽了一會兒,心裏就酸成一片。


    他清楚劉明遠想知道什麽,他也清楚劉明遠為什麽始終沒有開口問他,這個人實在太溫柔,他處處替別人想卻不肯為自己的一點兒小心思而傷害別人。比如現在,李潤野三個字明明白白寫在他的眼睛裏,可是他竟然能硬生生地把這三個字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角落裏,任它堅硬的棱角磨得自己血肉模糊。


    顧之澤很想告訴劉明遠,讓他放心,自己會一輩子愛李潤野會好好照顧他。可是他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要怎麽說才能不傷劉明遠的心,才能讓這個永遠溫柔笑著的人真正開心。很快,劉明遠的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他的語速越來越慢,說的話也開始有些混亂,三言兩語間會夾雜些在安寧的舊事。比如他會想要去找辛奕簽版,他會讓馬軒跟他去拍展會,他也會對顧之澤說:


    “阿澤,那個提綱還需要再細化一些,拿來我給你改改。”


    顧之澤低著頭一聲聲應著,沒一會兒眼裏就有一層薄薄的水霧,他聽到劉明遠對他說:


    “阿澤,你要小心一點兒……你看,你都傷成這樣了……”


    顧之澤把劉明遠的手放進被子裏,抽抽鼻子說:“我都好了大師兄,那些人都被抓起來了。”


    劉明遠合上眼睛,睡意一層層壓過來,顧之澤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劉明遠說:


    “不要……告訴潤野……他……會擔心。”


    顧之澤嗯一聲,眼睜睜看著透明滾燙的水滴一滴滴砸在雪白的被單上。


    我的……大師兄!


    劉明遠這一覺睡得很沉,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了,他端著一隻手簡單洗漱完後站在窗前發愣。


    居然……看到了顧之澤!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看到顧之澤,在他的印象裏,顧之澤還是那個站在滿是陽光的大廳裏大叫“大師兄”的莽撞少年;還是那個會為了一篇稿子跟自己較勁到深夜的執拗新人。可是,昨天匆忙間他看到了一個年輕記者風塵仆仆地站在自己的門口,目光堅定、成熟穩重,能周到而不卑不亢地跟自己的同事閑聊,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妥妥帖帖安然入睡……


    想必,他也會把李潤野照顧得很好吧?


    劉明遠覺得自己的心裏有種尖銳的疼痛,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心力才把這個名字埋在心底,他以為自己可以忍得住,可以在未來漫漫的歲月中講這個名字徹底淡化成“曆史”,可僅僅是看到顧之澤,他就絕望的發現自己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


    ***


    那天,顧之澤等劉明遠徹底睡熟後輕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毫不留情的把高鵬趕出去,自己一個人困獸一樣在房間裏轉了無數個圈子。最後暮色四合的時候他決定先不告訴李潤野,等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國了再說。否則師父一方麵要擔心自己,一方麵又要擔心大師兄,那實在是太為難了。


    顧之澤瞟一眼表,距離他和李潤野約定的視頻通話還有十幾分鍾,他去洗了把臉,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後打開了視頻框:


    北京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卡納利亞斯要晚六個小時,李潤野能看到顧之澤身後緩緩下墜的夕陽。


    “你很累麽?”李潤野湊近屏幕仔細看看,兩道劍眉擰在一起,“你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顧之澤搓搓自己的臉頰,笑嗬嗬地說;“沒事,今天跑了一天,滿臉的灰。”


    李潤野的歎口氣:“你又瘦了。”


    顧之澤從這四個字裏聽出了百轉千回思念和擔憂,不舍和愛戀,於是他不爭氣地紅了眼睛:


    “師父,我想你了。”


    “快了,還有兩個來月你就回來了。”李潤野故作輕快地說,“等你回來了我帶你去肯尼亞,冬天去季節正好。”


    那個位於碧藍大海邊上的純白色穆斯林小鎮,顧之澤已經心心念念想了幾年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恐怕都沒有機會去了。


    “師父,”顧之澤遲疑了一下,手指拂過電腦屏幕,李潤野的眼睛下邊有濃重的黑眼圈,深邃的眼底裏滿是血絲,“你為什麽不好好休息?”


    李潤野輕輕笑了:“這兩天趕個專題片,對了,你給我姐打電話了嗎?”


    顧之澤噎了一下,那點兒糾結纏綿的小情緒立刻煙消雲散,他想起李潤秋說的“最高原則”,咽了口吐沫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這兒挺好的就不想去麻煩姐姐了。”


    李潤野不放心地囑咐:“有什麽事兒一定去找她。”


    說到這兒,顧之澤忽然想起“舊人”諾瓦爾了,他氣呼呼跟李潤野抱怨自己當時有多尷尬,那小子亂用俗語。李潤野聽了笑得前仰後合,他說:


    “諾瓦爾是法國人,很熱情和很直接,為人還不錯,你有事兒可以找到他。”


    顧之澤拚命搖頭:“不要,隨身帶著80枚安全套的人他一定不是什麽正常人!”


    “那小子腦子挺活絡,鬼點子多,我覺得有些地方跟你挺像的。”


    “師父你罵人,”顧之澤委委屈屈地說,“你嫌棄我就直說。”


    李潤野大笑起來,笑完了,深深地凝視著顧之澤,慢慢地說:“之澤,我愛你。”


    顧之澤帶著李潤野的吻入睡,第二天是被項俢齊扇醒的。


    “十分鍾收拾利落!”項俢齊沒有多說一個字,而顧之澤則想炮彈一樣衝進衛生間,八分鍾以後他把就放在床邊,隨時準備就緒的攝影包背到肩上跟著項俢齊衝了出去。


    一輛隻能容納7個人的小麵包停在門口,裏麵已經密密挨挨地擠了十幾個人了,鐵塔項俢齊伸手左右一扒拉,愣是在門邊給顧之澤扒拉出一個站腳的角落。兩人剛把氣喘勻了,車子就轟的一聲響往前竄了出去。項俢齊扯著嗓門用阿拉伯語喊:“沒關門!”


    司機喊了一句:“真主,門是壞的!”


    顧之澤兩隻腳卡在一個椅子腿兒裏,小半個身子懸在車外,隨著顛簸飛奔的車子無助地亂晃,全身的著力點都在兩隻手上,他死死地攥住車門口的一根立杆,心裏無比懷念諾瓦爾的那輛沒門的小吉普。


    項俢齊借著這會兒空當告訴顧之澤,昨天政府軍炮轟時擊中了一輛載滿平民的卡車,今天反政府武裝借口“報複”,炸了一座清真寺,裏麵有正在做禱告的一百多平民。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安排,不知道是那個新聞社的人找了輛破車,大家就都一擁而上了。


    半小時後,車子停下來,顧之澤兩隻手都快沒知覺了。車裏的各國記者迅速跳下車四下裏跑向還在冒著黑煙的清真寺。


    顧之澤跟在項俢齊身後跑,滿地的殘磚爛瓦,還有散落的帽子、鞋子、書包、經書等等,越接近清真寺的廢墟,越能聽到淒厲的慘叫和痛哭聲,還有人已經哭不出來了,隻發出一聲聲幹嚎,撕心裂肺。


    轉過街角,前方有無數的人在往來奔跑,從倒塌的牆體下挖出一具具焦黑殘破的屍體,還有血肉模糊的人影在痛苦地打著滾兒。顧之澤腳下一個踉蹌,似乎被什麽絆了一下,低頭看過去卻是被炸飛的一整條大腿……


    顧之澤停下腳步,茫然又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屍塊,各種人體組織飛散在肮髒殘破的街道上……整個世界都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嗆得人幾乎窒息。他聽到無數人在尖叫,無數人在哭泣,還聽到無數個聲音在喊:呀哈裏胡,默罕尼賈,阿拉,庫亞思。


    這句顧之澤聽懂了,臨行前李潤野教了他很多遍,這是一個神的名字,傳說這個神會帶來人間的和平與幸福。


    可是眼前的地獄讓顧之澤產生了強烈的恨意,他忽然間仇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為什麽會有戰爭,為什麽會有死亡,為什麽會有神,為什麽會有以神的名義進行的殺戮!


    項俢齊跑了幾步,忽然發現顧之澤定在了原地,他扯開嗓門喊一聲,把顧之澤從短暫的恐懼和憤怒中驚醒。顧之澤發著抖望向項俢齊,項俢齊惠揮揮手裏的相機,告訴他“跟上”。


    顧之澤深深吸一口氣,在滿胸腔的硝煙味和血腥味中繼續往前跑跑,他打開鏡頭蓋,拍下睜大眼睛望向天空,卻已經毫無氣息的孩子;拍下跪在路邊把嘴唇一遍遍貼上兒子的臉,試圖吻醒他的母親;拍下向天空伸出雙手,無助地聲嘶力竭地高喊真神的名字,眼睛裏卻流不出一滴淚的婦人……


    如果要給眼前的畫麵起個名字,那一定叫做“絕望”。


    顧之澤站在人世間最絕望的地方,他第一次如此痛恨戰地記者這個職業,但是他依然義無反顧地一次次衝向廢墟,拍下那些讓他終生噩夢不斷的照片,他知道,戰地記者就是要讓世人看到戰爭的冷酷和無情,這就是他們反對、製止戰爭的方式。


    路透社的一個記者匆匆跑過來,看到顧之澤後停下了腳步:“你哭了?”


    顧之澤伸手摸一下臉,滿臉的淚水,他竟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落下的。


    “活著的人最痛苦。”那個記者從口袋翻出一張紙巾遞給顧之澤,“小夥子,好好活著,要不然有人會痛不欲生。”


    他指指牆角,那裏蜷縮著一個身影,身上彌漫著死亡的氣息,眼睛就好像玻璃球一樣毫無生氣,他的身前放著三具屍體,一個婦人兩個孩子。


    可是,顧之澤卻知道,那個渾身一點兒生氣都沒有的人,其實並未受傷。


    作者有話要說:乃們都猜錯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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