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頹唐懶散下去。


    倒不是做事不盡心,隻是漸漸的沒有了昔日那種全身心的投入。笑容越發的少,連動作都變的懶懶的。


    更有甚者,常常鍾玉靈叫到她了,她還在那裏發呆,出神。


    叫一遍,不應,叫第二遍,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神看著鍾玉靈,叫到第三遍……鍾玉靈叫不出來了。


    誰都能看的出來將離的懈怠。鍾玉靈倒不至於為了一點小事就責罰她,但叫她的次數便少了些。


    這社會從來都是公平的,機會不是永遠紋絲不動的擺在你麵前。你若是不動不抓住,自然有旁人把機會搶過去。


    或者不是搶,而是這機會自己長腿長翅膀跑了飛了。


    綠蘿和丹若有意無意的把將離擠到了一旁,殷勤體貼的服侍鍾玉靈。


    她二人與鍾玉靈自小就在一起,深諳鍾玉靈的喜好和習慣,隻是因為將離的橫空插入,生生的奪了她二人在鍾玉靈麵前露臉的機會。


    雖然不敢對鍾玉靈抱有怨言,對將離卻沒有擠兌。隻不過這幾個月來,將離像是脫胎換骨,有如神助,行事越發謹慎,連說話都比從前有膽氣的多。


    綠蘿丹若不敢直接觸她的鱗,但不代表她二人就真的死了心。


    現成的機會,自然責無旁貸的頂上。


    鍾玉靈卻煩惱不已。


    將離是最知道她的底細的,猛的換成綠蘿、丹若,她便又像從前一樣被束縛了手腳,再不能自由的出入了。


    她想了許久,猜出大概是將離那日凍僵,寒了心罷。


    換成誰也不可能不著惱。好端端的,天寒地凍,縮在屋子裏還覺得冷呢,更何況是直直的凍了半夜?


    可是鍾玉靈也是覺得將離太直了。誰都知道冷,她為什麽就死守在門外?


    總不成把將離叫進去?


    鍾玉靈與風輒遠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還沒法當著外人的麵行那種羞人的事。盡管這外人是她最信任的丫頭。


    既然她自甘墮落,鍾玉靈索性就冷冷她。


    一連數日,安生的待在芙蓉居隻做針線看書,一應事情都由綠蘿和丹若打理。拿捏她二人要比拿捏將離容易的多,第五天晚上,是綠蘿悄悄的給風輒遠開的門。


    那一夜兩人極盡纏綿,直到天朦朦亮了,才由綠蘿輕叩房門,服侍風輒遠穿衣,並輕手輕腳的把他送了出去。


    將離就站在廂房的窗邊,看著那一高一矮,一主一仆的身影,笑的極盡蒼涼。這世上,不是沒有誰就不成的。


    鍾玉靈沒有她將離,也一樣可以介償所願。


    將離對鍾玉靈懇求:“姑娘,奴婢想去外院看看合歡和牽牛。”


    合歡拖了這麽幾日,已經是到了最後的光景。


    鍾玉靈心下惻然,對將離道:“難為你有心,去吧。”


    將離便領了命去看合歡。不隻是仁慈,更多的是唇亡齒寒罷了。


    合歡形容枯槁,曾經豐腴的身子隻剩下一層皮緊包著骨頭,連顴骨都高高的凸出來,頭發枯黃,沒有一點生命的光澤。


    早就不能見人了,終日隻是昏睡。


    將離看一眼便退了出來。


    她雖然憐憫同情,卻也並不覺得多難受。說到底,合歡還是咎由自取的份多。和風輒遠與虎謀皮,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自以為是一步登上了天堂嗎?


    那天堂是風輒遠畫出來的,自然也能親手毀碎了,把合歡推出去,摔的粉身碎骨,隻怕她也心甘情願。


    害人害己,這便是說的合歡。


    牽牛替她倒上白水,歉然的道:“這裏什麽都沒有,委屈你了。(.)”


    將離隻把玩著那缺了口的粗瓷白碗,環顧了一下簡陋的四周,道:“委屈你才是真吧。”這裏和日上閣相比,天上地下。她雖是丫頭,在日上閣做的也是下人的活,可遠遠比這裏優裕的多。


    牽牛苦笑道:“委屈什麽,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如今留得一條命在,不拘是在哪,我都甘之如飴。”


    將離沉靜的道:“你能作此想,也許是你的福份也說不定呢。”


    合歡若是死了,牽牛該何去何從?將離不由的眯起眼睛想,風輒遠,隻怕心思未必會在牽牛身上。


    牽牛說了什麽,將離一時沒聽清,見牽牛的唇停止了蠕動,才豁然從出神中醒覺,問:“你說什麽?”


    牽牛笑了笑,道:“沒。我是說,你也難得出來逛逛,左右這裏沒什麽可看的,不如從後門出去,到街上轉轉。”


    將離倒是心神一動,爽快的道:“好,我也正想出去看看。”


    牽牛便壓下心裏的澀意,起身送她:“難為你記得我和合歡,還能過來看一眼,我心下感激不盡,就是合歡,雖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隻怕也是感念你的。你以後倒也不必再來了,這裏不幹淨,你一個好好的女兒家……”


    觸動自己的心事,萬念俱灰,見將離又是心不在焉的樣子,牽牛便索性閉了嘴。


    將離肯來看她,不是來嘲笑就不錯了,倒也不是為了有多少感情,不過是麵子情。她也說了是小姐的吩咐。


    說不定就是為了去街上散光散光,到這不過是順路罷了。


    小姐對將離,還真不是一般的好。有誰能有她這樣的殊榮?人和人真是天壤之別,自己和合歡就這麽倒黴。


    合歡倒也罷了,活著的時候是極快活的,死了也就萬事皆休。可自己呢?從前懵懵懂懂,自以為是的以為終究花落己家,會被表少爺看中,因此對將離的利誘裝做聽不懂,做了合歡和表少爺的倀輩。


    誰想,到頭來自己隻落得個失身於人的下場。沒有一點尊嚴,隻有極度的恥辱。如今去留都成了問題,想再求求將離,她卻心神不在,那便是不願意再幫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出內院呢……一時又想到不過是個死,卻也好過這種淩淩遲遲的受罪,更覺得傷心不已。


    將離臨出院門了,回身對牽牛道:“你回去吧,合歡身邊是離不了人的。雖說她現在這個樣子,可比竟人之將死……你對她好一分,也不枉你們昔日的情份。你的事,我會跟小姐說的,看看小姐有什麽打算。又或者你可有了去處,也煩勞誰給我帶個話,我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牽牛得了意外之意,死氣沉沉的臉上便如同開了縫的陰雲,一時刺目的讓人睜不開眼,千恩萬謝,就差給將離磕頭了。


    將離卻隻是發怔。


    人可真是奇怪,恨到一定程度,她隻覺得恨的疲乏,恨的無力,恨的麻木。她現在隻有一種心境,那便是所有的事情都不管了。


    鍾玉靈願意為愛撲火,那就讓她去吧。風輒遠不擇手段,那就讓他作吧。旁人更是無足輕重。


    這個社會在以一種特異的,不可逆轉的某種規律,一板一眼的進行著,她將離實在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可能撬動這龐大的吱呀作響,洶湧而至的怪物。


    將離隻想逃,逃離鍾府,逃離鍾玉靈,逃離風輒遠。


    她自暴自棄的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她既然預知自己的宿命,現下便隻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盡量繞開。至於別人的,她管不了。


    可是一想到鍾玉靈對她的好,想到自己對鍾玉靈的誓言,將離又會想,自己怎麽能做那種背主負義之人?


    就是因為小姐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危險,她才要守在小姐身旁啊。


    還有,她真的把風輒遠的威脅聽進了心裏。萬一她不管不顧的逃開了……先不說逃出去之後能不能安身立命……萬一風輒遠真的對小姐狠下心來,下了毒手,那豈不是自己害死了小姐?


    數日的頹唐沉默,並沒能讓將離有個決斷。今日出來看牽牛,也不過是更讓她難過。她發現自己恨也是不純粹的,終究心軟。


    對於合歡和牽牛,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看著這兩人現下的慘狀,想著她們的不得已和無耐,最終隻能化為一歎。


    她想手刃風輒遠,想把風輒遠的劣行一一掀翻出來,想讓牽牛跳出來去向鍾夫人揭發……可是似乎哪一個都行不通。


    她人單勢孤,力量薄弱,與風輒遠對抗,竟似乎隻有一條敗路。但是,總要試一試不是?


    將離勉強笑道:“你不必謝我,我幫你,也是有代價的。”


    “你說,我從前是豬油蒙了心,才把你的好話當成了歹話,如今落到這樣的地步,隻恨自己從前踏錯了路。”牽牛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


    將離便道:“也不敢叫你做什麽太危險的事,你隻需……給夫人身邊的菖莆媽媽帶個話,把夫人想方設法帶到芙蓉居就是了。具體什麽時間,我會通知你。隻是你記得,無論如何都隻說偶然撞見,你壓根不知情。”


    牽牛怔住,真想即刻反悔。想著風輒遠那陰狠的行事作風,若是知道她向鍾夫人通風報信,還不把她生撕了吃了?


    將離卻隻是冷冷的道:“他害你已經害的夠慘的了,難道還有讓你猶豫的餘地嗎?”


    牽牛打了個冷顫,想著屈辱的那一夜,恨意上湧,便一咬唇,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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