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家所在的村子和霍爾芙裏亞隻隔著一座小山包,就是那年讓艾米莉差點遇險的石頭山。話說,這座山自從那年被她取走時間之獸的蛋後,就宛如被拿走了透明的氣罩似的,沒過多久就冒起了幾叢野草。三年過去,這座山已不再像當年一樣灰撲撲黃蒙蒙的了,盡管整體仍是不佳,但多少有了些別的顏色。


    拐過山包,沿著隻能通過一輛小馬車的小路走上一截就到了皮埃爾家。老科曼家和皮埃爾家都在村尾,分屬兩地,卻比同在一村的村頭村尾還近便。為了不讓老科曼被感染,她堅持將老人留在了家裏。一個晚上眼也不眨的看守迪比裏奧,讓老木匠困到不行。


    而迪比裏奧呢,她都不知道該罵他可恨好,還是說他可憐好,還是笑他呆笨好。這家夥被綁了一晚上,氣血不通,手都差點廢了,還叫囂著要把皮埃爾給燒了!現在被他出去亂說,不管是不是卡巴那蟲都改變不了結局:是的話,按這種蟲的“過境不留”習性,老科曼估計幸免不了;不是的話,也沒好處,罪名都是現成的:拒捕,藏匿危險人物。貴族還好,平民絕對沒好果子吃。老科曼聽他這麽嚷嚷,哪裏還敢單獨放他出來,隻恨不得能貼身看守住他,自然再沒時間陪著她到皮埃爾家。


    “蒂絲姐姐,我來看你了。”離了老遠,艾米莉就看到了蒂絲的碎花包頭。


    蒂絲回頭,臉上的笑容大大地,驚喜地跑過來笑道:“怎麽是你啊?艾米莉,你白天不用上課嗎?來得這麽早?”


    當然要來早點避人了,這病要是真的她肯定不希望自己被與之聯想到一起。


    艾米莉觀察著她的麵色,一邊答道:“今天休息,就過來看看。”等蒂絲站到她麵前時,艾米莉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蒂絲比以前憔悴了不少,麵色黃中帶青,在濕潤臨河的村頭,她裸露出來的皮膚全都起了皮屑,顏色和白晰的膚色相反,所有的皮屑呈灰色,而皮膚表麵的靜脈血管全變成了黑色!


    卡巴那蟲寄生病的發病情狀艾米莉再熟悉不過,往日那浮於紙麵的症狀記錄此時跳出來一一對症,這是病狀的初期。


    她都不用再確診就知道――蒂絲她,被感染了。


    站在灼人的烈陽下,艾米莉的腦袋一陣陣地暈眩,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倒流,鼻頭開始發酸:她,該怎麽對青年喪偶,中年又喪子的老科曼說這個殘酷的事實?這個曾讓她感到溫暖的女孩才剛剛做了母親,死神的黑翼就包圍了她……


    她聽見自己高聲笑著說:“聽科曼爺爺說你公公病了,我來看看。”不知道那有點誇張的笑聲會不會叫敏感的蒂絲聽出來。


    幸好連續兩日的勞累並未叫蒂絲注意到艾米莉的異狀,她隻是很高興地來拉艾米莉的手。艾米莉手指一動,在手被碰上的前一刻用精神力均勻包裹住手掌,聽著蒂絲道:“那可真是時候,我公公都病了幾天了,你可得好好給他看看。”


    艾米莉任她領著進了門,推開皮埃爾父親臥房的門,透過陽光的照射,隻看見點點亮光在光柱裏舞動。這些不隻是灰塵,更多的恐怕是老皮埃爾身上脫落的皮屑,或是,血肉……


    卡巴那蟲極小,人的肉眼很難發現,它們可以附在皮膚表麵,初期啃噬皮膚下麵的血管,將包括在毛細血管在內的皮膚咬開後,皮屑就散飛於空氣之中。使此病初期類似銀屑病的症狀。但是血液才是它們的主食,它們本身可能帶有一點麻痹劑的效果,這個血管被入侵的過程毫無感覺,直到血管開始發黑發硬,皮下出現更多黑斑,出現中期症狀。


    如果說蒂絲的症狀屬於中早期,那麽老皮埃爾全身皮膚幹癟發黑,就像被吸幹了水的老樹皮,兩頰深深凹陷,幾乎成了隻附著一層皮的人骨架子,他無疑已到了晚期,不出意外,他的壽命就在這兩天了。[]


    由於卡巴那蟲潛伏期有長有短,而且其潛伏方式通常是蟲卵時期,更由於爆發時間和觸發原因也各有不同,人們很難弄清感染源所在和其特性,而且這種病從發作到死亡,即使是一個壯漢最多也隻能撐七天,簡直是防不勝防。不過近幾百年各國當權機構對這病防範得緊,往往剛起之時就封鎖消息,被血腥捕殺,倒沒聽說過哪裏有爆發跡象,久而久之,連年紀大的老人都忘記了這世上還有這樣恐怖的瘟疫。隻是這一次,竟然讓艾米莉麵對這種兩難的選擇……


    告知皇室,無疑是斷送了包括霍爾芙裏亞,甚至是更多村莊地區的人的生路,更別提蒂絲和老科曼。三百年前的那場災難,政府的殘暴處置讓即使隻是粗略讀過這段史料的艾米莉都不免膽寒。


    要是隱瞞下來,難道就任由這可怕的瘟神將死亡的觸手伸向更多的,無辜的人群?她,承受得起良心的譴責麽?


    “怎麽?不能治嗎?”艾米莉的掙紮被蒂絲忐忑的問話給拉了回來,可是,這個問題讓她更無法麵對她,這已經不是她能解決的範疇了。她想她現在能夠明白當年讀了醫學院碩博連讀的大表哥為什麽擇業時選擇了留校做解剖學助教,也許,麵對屍體都比麵對這種狀況要好吧?那種看著朋友的生命流逝而無能為力的悲哀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沒有心理障礙地接受的。


    她勉強笑了笑,心裏像放了塊大石頭,又悶又沉:“怎麽沒看見皮埃爾大哥?”她不忍直接對著蒂絲,皮埃爾……他至少是這個家的男人。


    蒂絲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或許已經從艾米莉非同往常的情緒中察覺了一些端倪,原本總是微笑的唇角拉平了,連說話都沒有了平時的輕快:“他在屋裏。艾米莉,你……”


    她最終沒有問出什麽,讓不知如何回答的艾米莉鬆了口氣,更加提起了心,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那抹纖細的影子幾乎要消融在了金燦燦的陽光下,讓她忍不住伸手想抓住什麽。


    “我不行了吧?”身後的說話聲輕得像片落葉,幸運的是艾米莉聽到了。


    那差不多成了黑色骷髏架的老人,如果不是看見他微微翕動的發黑的嘴,隻怕會被人當成是死了多年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亡靈。艾米莉得湊近他才聽到他卑微的祈求:“別的……都沒什麽,術士大人,我隻求你救救我們家的小阿黛爾。”


    阿黛爾是蒂絲才一歲大的女兒,以小孩的身體抵抗力,她隻怕已經……


    這不是她救不救的問題……艾米莉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生命走到盡頭,相當於托孤的老人的心願,她幾次開口,話就在舌尖滾動著,卻不知如何去說……


    她的沉默讓老人有了別的理解,他抖抖索索地自脖子上取下一塊銅牌,帶著祈望的眼神:“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做診金,但是這個東西,絕對對術士大人有用,隻求您救救阿黛爾吧!”


    艾米莉落荒而逃。


    “艾米莉,這就走了嗎?”門口碰見蒂絲和皮埃爾,她詫異而不安地自身後叫住了她。


    “啊,我想起還有藥品沒帶全,得回去拿藥了。”艾米莉頭都不敢回,深吸了一口氣就朝外跑。


    “這樣啊……那――”


    “哎,等等,艾米莉,你快看看蒂絲身邊的男人。他好像――”骨頭忽然在她腦袋裏大叫起來。


    艾米莉顧不得聽骨頭的聒噪,她急於離開此地,同樣在腦海裏道:“還看什麽?我一回頭就會漏餡的。”一邊又加快了腳步。


    骨頭叫道:“你回頭就是了,這病有點不對勁。”他見艾米莉還一個勁地悶頭走,又飛快地說道:“你不再看看肯定會後悔的!”他話裏的急迫程度讓艾米莉相信,如果骨頭有手肯定會二話不說先拽住她往回拖。


    也許是骨頭話裏的篤定口吻讓艾米莉有了點勇氣,她將頭慢慢地偏過一點,餘光瞟向那個還沒來得及說話的男人,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皮埃爾膚色白晰,因為常年的勞作略顯粗糙,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整個人都要透明發光,在金色的光影裏,除了灰塵之外,卻沒有一寸一分的皮膚起皮發幹!


    這怎麽可能?!


    雖然身為地道的農民,常年在地裏勞作,可皮埃爾這一身怎麽曬都不變色的皮膚使他很像名養尊處優的貴族青年,可是這皮膚再好也不至於好得能扛過卡巴那蟲疫病的魔手吧?!


    艾米莉縱然是再遲鈍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對之處。


    隻聽骨頭還在她腦子裏興災樂禍:“現在還敢說自己家學淵源嗎?卡巴那蟲發作後會有漏網之魚嗎?你都學的什麽東西呢?”


    卡巴那蟲一經爆發傳播極快,以患者為中心三天內輻射周邊三十裏內村鎮,且隻傳播人類……


    艾米莉的腦子裏跳出了這段描述,這是博爾希多斯的結論……而皮埃爾父親以前是名傭兵,以他的體質四天到晚期是正常的。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結論竟然在她眼前出現了意外!


    這,又是怎麽回事?難道,老師幾十年的研究竟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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