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甘氏的院子裏,雖是聚集了許多人,可卻並不見十分吵鬧。


    一則這非是喜宴,二則眾人又都是各揣心思。或有三兩個交頭接耳的,說話也都極為小心。大家都養精蓄銳,等著新夫人出麵時,全力應對,哪裏還舍得浪費腦細胞和旁人虛與委蛇。是以,這說話聲也漸漸的弱了下來。


    屋內一時,除了輕輕淺淺的呼吸聲,便是手刮茶碗的斯拉聲,亦或是意料抖動略顯清脆的聲響。


    花如瑾扶著蜜桃的手,不緩不急的穿過幾個回廊,幾個小橋,終於踏上了住院鵝卵石鋪的小路上。


    門口侍立的丫頭正翹首以盼,見花如瑾和蜜桃來了,不等蜜桃上去說話。便有人轉身進門自去通報,留下的則低眉順眼的給花如瑾行了禮,悄無聲息的打起了簾子。


    許是因為屋內太靜,所以那小丫頭傳報的聲音顯得格外洪亮。


    花如瑾踏入屋內時,正巧聽見那丫頭傳報的尾音。而也正是恰到好處的接受了眾人投來的殷殷目光。


    雖然被眾人盯著,並非是第一次。可花如瑾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從前是在娘家,縱然是按潮湧動,可除了花盛瑾那個喪心病狂的,並沒有人真心想要讓她喪命。而如今她所在的地方,可沒有一個人與她有血緣關係,且自己的娘家在這些人眼裏,不值一提。她倒下了。對大多數人都有利。這裏麵每一雙盯著她看的眼睛的主人,也許隻有一兩個稍稍希望她能夠活下去。


    花如瑾握著蜜桃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來。蜜桃感覺到手心微微的濕涼之意,輕輕握了握花如瑾的手。雖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側目去看花如瑾。但也要通過肢體語言來表達,她一直站在花如瑾的身邊。同進同退,誓死效忠。


    花如瑾感受到蜜桃手上的力度,心裏稍稍安穩不少。也輕輕捏了回去,是以她自己已經收到了她所傳達的意思。


    蜜桃跟了她這麽多年,一直盡心盡力。花如瑾嘴上不說。但都看在心裏。日後一定要加倍的對蜜桃好,所謂忠仆義主,就該是她們兩個這樣才對。


    主仆二人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的走了進來,雖然心裏十分緊張。可是看在眾人眼裏卻是從容不迫。沒有人不讚歎花如瑾臨危不亂的從容,更沒有不可惜,她如此少年守寡。


    花如瑾就這麽一步一步走到了甘氏的麵前,一板一眼的給她行了禮。又借著她的引薦一一給沒見過麵的親戚們見了禮,經過了這一頓折騰,方才按序齒在徐容修夫妻二人的上首坐下。


    那一方小桌連帶的兩個椅子,她挨著下手的坐了,上首被空著的,自然是為沒到席,也不可能到席的徐容卿準備的。


    看著那空落落的座位。花如瑾有些悲從中來。


    上一世,她什麽都依賴丈夫,可最後卻是被丈夫無情拋棄。這一世她雖然沒想著事事都靠丈夫,可他總該在這種大場合出現以下。


    她難道就這麽沒有丈夫緣?


    看著花如瑾愣愣的看著那空座位,有人心生憐憫,有人則是心中竊喜。


    甘氏端坐在上麵,悲悲切切的不知道哭了多少場。現下看花如瑾這樣,依舊要應景的扯出帕子來,按一按幹澀的眼角。借著手上的力度讓眼角紅了起來。故作悲傷道,“我苦命的媳婦,不過才過門幾日,怎就生生糟了這樣的劫難。”說著拿眼睛去瞅花如瑾,大大的眼睛裏瞬間蓄滿淚水,看著無比悲切可憐,且滿載著同情。


    揪出演技派婉姨娘放在一旁,可能都不是甘氏的對手。


    花如瑾自知演技上自己絕對不是甘氏的對手,且她又做不管虛情假意的事情。隻挑了挑眉毛,故作出一副詫異萬分的表情。“母親何出此言?”


    她聲音柔和,目光純淨。表情也是十二分的無知。眾人看在眼裏,不禁可憐起她。死了丈夫,成了寡婦,竟然還全不知曉。


    她會不知道?整個京城都吵翻天了,她身邊的下人之前也不是沒來打聽過。甘氏心裏冷笑,小樣兒,還在我麵前演戲,你丫真是太嫩。


    心思雖是萬千變化,臉上卻依舊神態悲傷。甘氏柔柔弱弱的轉過頭,虛弱的對著身後的丫頭招了招手。那丫頭見了,忙端上了一個黑漆托盤。上麵鋪著素色大榮巾子,擱置著一塊幾乎和花如瑾錦囊中一模一樣的玉佩。


    甘氏伸手取了那玉佩,又遞到貼身大丫頭琵琶的手中,由她隔著一方手帕親自呈到花如瑾的手中。


    花如瑾心裏明鏡一般,再徐容卿貼身小廝將那塊真玉佩放在他手上的時候,她就猜測出一二來。隻是,她以為自己本就是那人情通達之人,不曾想,竟能一猜就中。甘氏的手段也無非如此。


    花如瑾素來便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況上一世又吃了那樣的虧。哪裏還容得她輕敵,也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自琵琶手裏接了那玉佩。


    托在掌心之中,細細的翻看。


    就說,這世上也許有不同時間發生完全想同的事情,但絕對不會有完全想同的物件兒。細細打量之下,花如瑾便看出了這玉佩上麵的破綻。不禁莞爾,小扇一樣的睫毛忽閃著挑起雙眸,看像甘氏,一臉的迷茫和詢問。


    甘氏以為,這條小魚果真上了鉤。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麵。


    心中自得意著,語氣卻好似悲從中來一樣。“如兒可認得這玉佩吧?”


    花如瑾隻盯著那玉佩翻看,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甘氏等了三句話時長的功夫,見她不回答,自認為她是已經愣怔,六神無主了。便決定快馬加鞭,將她擊垮。“這是容卿貼身之物。原來送信說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我亦不信。可……可這物件兒確確實實是容卿身上的東西。如兒你……節哀。”


    這聲音百轉千回,悲痛不已。任誰聽著都想要據一把辛酸淚來捧捧場。


    可偏花如瑾眼窩深的很,一滴眼淚也沒有。反而是伸手將那玉佩遞給蜜桃,要她將那玉佩重新奉還給甘氏。


    方一見那玉佩的時候,蜜桃便知道這次許是有驚無險。大方的接了那玉佩,重新遞回去。


    甘氏不接,因是有些不明所以。看著花如瑾的目光中卻偏要透出那麽幾分同情和哀婉來,然後一直在花如瑾身側坐著的小甘氏,好心的伸出手去輕輕拉花如瑾的手。“三嫂,人死不能複生。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花如瑾側目去看她點了點頭,其實,很容易就在她眼裏能看見幸災樂禍,讓人有些作嘔。


    坐在另一側,隔了兩個位子的鄭氏,因同花如瑾一樣少年喪父,是打心底裏的同情她。少不得也說上幾句寬慰的話。“弟妹莫要傷懷,雖則是三弟去了,不能陪在你身邊。可你越發要活的比他在時更要愛惜自己。一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是不愛惜自己好好活下去,便是不孝。二則,三弟英年早逝,定是多有留戀這世間,更有放心不下的人和事,你定要替他好好活下去!”


    這是鄭氏多年守寡,不在乎旁人的壓迫,不理會別人的惡意,依然能夠活的自在安逸的秘訣。他和已過世的大爺少年夫妻,恩愛有加。她是帶著這樣的信念活下去的。


    可花如瑾和徐容卿不同,雖然花如瑾不能反駁,但是卻實實在在的領了鄭氏的情。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十分感激。


    鄭氏也十分友好,鄭重的對花如瑾點頭。


    這邊妯娌情深,那邊小甘氏說的話不痛不癢,神態還有些做作,不得不引人深思啊。


    鄭氏沒有別的心思,不過就是覺得花如瑾與自己同病相憐,發自肺腑的同情。可眾人意味不明的眼神像小甘氏投過來,心胸狹窄的她,可不這麽想,擺明了鄭氏是在給自己難堪。


    徐容卿已然喪命,鄭氏和花如瑾根本毫無依靠。現下不來討好她,卻還與她為敵,這鄭氏真是蠢的可以。徐容修若是順利襲爵,一定要將她們兩個討厭鬼踢的遠遠的,跟傻子在一起,自己也會變傻的。


    且說這邊花如瑾神態鬆散,不慌不忙。道教甘氏有些糊塗了,恐節外生枝,忙將頭轉到一側花白了頭發的老頭身上。“現下正是動亂時期,皇上無暇顧及。容卿過世,這丹書鐵劵不能一日無人掌管。不若,就讓容修暫未保管。日後再從長計議。”


    那老頭是老襄陽侯的堂兄,是出了名的糊塗蛋。年輕的時候不學無術,是名揚千裏的紈絝。襄陽侯活著的時候雖對他多有照拂,卻不願多與他來往。可奈何他們那一輩的人都英年早逝,堂兄弟裏獨獨留了他一個。甘氏也樂得將他請來和稀泥。


    隻見那老頭捋了捋胡子,笑眯眯的看向甘氏。“弟妹說的有道理。”


    有你令堂的道理。花如瑾豁然起身,現在,糊塗裝的夠勁了,她要來主持公道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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