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大夫人呂氏便知道了文竺和五夫人在榕院的衝突。她此時坐在臥榻之上,剛剛聽完媳婦子們的回話。端了一隻青州汝窯的青瓷茶碗,慢悠悠的小啜著。


    她不緊不慢的喝了幾口清亮的茶水,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那個傳話之人,那是個沒留頭的小丫鬟,長的瘦瘦小小,不知得了誰的吩咐過來傳話。看大夫人望向自己,忙低下頭去。


    呂氏隻瞥了她一眼便轉過頭去,“哼!老五媳婦兒也太猖狂了,教訓教訓她也好,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吧,若是鬧到了老太太跟前再說就是!”


    說著呂氏的手一伸,自有一雙細皮白嫩的雙手接過了茶碗,“娘說的是!隻是不知道文華……”


    “放心吧,死不了!不過文竺……什麽時候這麽愛管閑事了?”呂氏說著看了一眼在旁邊伺候的大奶奶杜氏,一臉的滿意。


    杜氏輕輕將茶碗放置於一旁的炕桌上,又取了幹淨的帕子過來,一邊給呂氏擦手,一邊道,“好像從落水的那日,她就忘了不少事情一般,好在性子沒變,並不愛出門子。今兒個倒是奇怪,我聽人說文華那個樣子,竟也不怕,還跟五嬸娘頂嘴……”


    “哼!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你有空多注意一些便是了……還有,文茂那裏,不要多說話,他還是很疼這個妹子的。”呂氏說完看了看天色,此時日頭已經西斜,眼看就到了晚飯十分,便起身梳洗了一番,帶了杜氏和一眾丫鬟仆婦去了春輝堂。


    斜陽照在走在碎石鋪就的小路上,呂氏遠遠的看著春輝堂門前站了數人,為首的那個穿了一件淡藍底子折枝白梅的長襖,水紅色的竹葉梅花長裙,外麵罩了一件猩紅色的鬥篷,看起來雅致卻不失喜慶,隻是頭上梳了雙丫髻,戴著珊瑚蜜蠟的珠花,看起來帶了恭順乖巧。


    走近了的呂氏這才看清,竟是剛剛自己說過的那個小丫頭,隻是不知為何,那個沉默寡言、嫻靜恭順,總是跟在眾人後頭的文竺今兒個竟有些不一樣,隻是一時她也說不出什麽來。


    “文竺見過大伯母!見過大嫂!”看著呂氏帶著眾人慢慢悠悠的走過來,文竺上前福了一禮,她已是在這裏等待多時。早早出了院門的她,一直在荷香池邊看風景,一麵讓人盯著,待大夫人出了院子,便飛快的到了這裏。


    “咦,文竺如何不進去?”呂氏難得親熱的扶了文竺的肩,細聲問道。杜氏站在呂氏的身後,遠遠的看著,沒有上前。


    “文竺剛到院門,就看著遠遠的看見大伯母和大嫂,便在些等候一二,好給大伯母請安。(.)”說著文竺又看了看身上,猶豫著道,“大伯母……今兒個祖母壽辰,七妹妹又出了那事,文竺都不知道穿什麽好了……您看文竺穿的可還得體?”文竺一麵說著一麵被大氏拉著進了院子。


    呂氏轉而拉了文竺的小手,一麵打量了遊廊下的鸚鵡一麵微微笑著,“極好,你祖母喜歡,穿什麽都好!”


    “祖母喜不喜歡,大伯母最知道了,祖母常說您對她孝順恭敬,掌家掌的好!”文竺甜甜的笑著,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卻沒有半分的不自然。


    雖然呂氏知道這是文竺巴結自己,但依然覺得心裏熨貼,小丫頭一直養在老太太身邊,九歲才搬出院子,雖後來出了那事,便和老太太有所疏遠,但畢竟是這院裏最得老太在寵的孫女兒,她都能這樣巴結自己,還有誰敢越過自己去?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求大伯母啊?”雖然心裏熨貼,但呂氏還是極聰明的。


    文竺吱唔著道,“嗯……嗯……哎,什麽事都瞞不過大伯去,不就是上午的時候,我去看文華,跟五嬸娘頂了幾句嘴,我……我心疼文華,她除了貪吃,沒什麽不好,如今這個樣子,又是因為……哎……”文竺的眉頭緊皺,一副後悔莫極的樣子。


    呂氏感到好笑,還是個小孩子,一時氣不過頂了長輩的嘴,事後又怕挨罰,跑到自己這兒討好。她輕輕摸了摸文竺的腦袋,笑道,“你五嬸娘是文華的嫡母,她那會子想來也是氣文華才多說了兩句,她知道你心疼文華,高興還來不及,不會跟你置氣的。回頭吃飯,你給你五嬸娘倒杯酒,有大伯母在,沒事的!”


    文竺聽了歡喜的福了一禮,口中道,“文竺謝過大伯母,若是五嬸娘不生侄女的氣,侄女就放心了。”


    上了台階,早有小丫鬟打了簾子,文竺笑著看了一眼杜氏,杜氏卻隻禮節性的回了一個微笑,便緊緊的跟上呂氏的步子。


    跟在二人身後,文竺不緊不慢的進了花廳,她看著呂氏的背影,心裏鬆了口氣,再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杜氏,不由心中冷笑,以為小心就能得呂氏的歡喜麽?以為隻要乖乖聽話,她就能給你好臉色,讓你過的自在麽?你太天真了……


    除了每人一個的貼身大丫鬟,跟去的一應丫鬟仆婦都留在外麵,待眾人都進了屋子,簾子放下,文竺才連忙將心思收起,打起精神,微笑著跟眾人見禮。


    此時天色已暗,屋裏亮了燈,老太太正半歪在臥榻上,頭上戴了一條萬字不斷頭的抹額,抹額中間的珍珠在燈光的映襯下冉冉發出柔和的光,卻照的臉上的皺紋更加清晰。


    因著老太太怕冷,屋中燒了地龍,不似其它屋中放的炭盆,一進屋子,文竺就覺得熱。琉璃忙伺候文竺將猩猩紅的鬥篷脫去,隻穿一件藍底折枝白梅的長襖。


    眾人也都將披風等物脫去,倒是給老太太錘肩的珍珠道,“老祖宗真厲害,讓夫人小姐們來了就得留東西!”


    已經落座四夫人用絹帕擦了擦那張碩大的圓臉,笑道,“果然是娘調教出來的丫頭,什麽都敢說!”


    “四嬸娘若是喜歡,討了去給你家小六便是!”杜氏站在已落座的大夫人身後,揚聲說著。


    小六躺在臥榻的一旁,蓋了毯子,安靜的睡著,並不知道有人拿他來取笑。


    四夫人道,“那怎麽敢,那是老太太的心頭寶,誰也不能分了去!”


    杜氏用帕子捂了嘴笑,“四嬸娘這話說的不對,這跟前不就有人分了一個去?”說著她瞥了一眼坐在錦杌上的文竺,文竺身後的琉璃一下臉紅了。


    文竺抬頭看向杜氏,此時的杜氏神采飛揚,跟剛剛那個小心跟在呂氏身後的溫婉女子判若兩人,或者杜氏也被壓抑的久了,她靜靜的看著杜氏那端莊的舉止,以及那舒展了的眉頭,不禁心中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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