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過了申時,雨才漸漸止息,隨著烏雲散去,而日頭也已開始西斜。


    因著三公主出事,安王府當日的晚宴也取消了,小姐和夫人們陸續回了府,而文竹卻被留了下來,同樣被留下來的還有梅婉兒。


    跟著王府的侍女來到了東廂另一間屋子,此時這裏已然空空,但地上的汙痕,屋內重重的湯藥味,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剛剛的忙亂與驚心。隻有牆角那青花瓷花草紋的香爐中飄起的嫋嫋青煙能讓人感到幾分熟悉的溫暖。


    一展檀木屏風將內外相隔,文竹被留在了外麵,看著梅婉兒轉過屏風,又有珠簾相撞之聲,此間便隻剩了文竹一人。


    透過半掩的窗,看著外麵蔥青的山頂,一間頗有氣勢的亭子中,似有幾個人影。那就是望波亭了吧?那個風光無限的去處,跟莊家靜湖上的風荷亭又有何區別?與莊家老宅中的荷香亭又有什麽不同?站在那裏是否就真的可以看到碧波萬裏?若是不能,又為何眾人皆要往上爬,連文淑,為了能爬到高處,竟是什麽手段也顧不得了。就似梅婉兒說,那些人的,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害人,真是連臉麵都不顧了。


    不過轉眼的功夫,梅婉兒便從屏風之後走出,臉上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半點喜怒。她走到文竹麵前,輕輕拍了拍文竹的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卻是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出了廂房。


    又有侍女出來傳召,文竹低了頭,恭謹的走了進去,不想那侍女卻是行了一禮,穩步退了下去。


    文竹不敢抬頭。隻是輕輕跪到了墊子上,一股梅花的香氣撲麵而來,卻與香爐的香不同,讓人覺得舒適馨香,文竹緊繃的心弦輕輕的鬆了鬆,“莊文竹叩見娘娘……”


    “好了好了,快起來吧!”竟是沒等文竹說完,鍾貴妃便伸手相扶,文竹大感吃驚,隻好起身。(.好看的小說)在鍾貴妃的示意下坐到了錦墩之上。


    半晌,那鍾貴妃也沒有開口。文竹雖詫異,卻也不敢唐突,隻是坐了一半在墩上,端莊的低著頭。


    而鍾貴妃在仔細的打量了文竹之後,便深深的歎息了一聲。才道,“伱母親幼時也曾入宮。我極是喜歡,伱與她竟是極像的……”


    文竹不敢怠慢,恭謹的回道,“家母在我不足月時便已過世,倒是並不曾見過……”一股憂傷的情緒在屋裏徘徊,文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親娘,卻是不敢多說。


    “哦……”鍾貴妃似乎很是失望。沉默了半晌才又問起,不過都是在哪裏長大,幾時到的京城,伯母待伱可好之類,竟半分也不提今日之事。一邊說著一邊摸著文竹的小腦袋,文竹雖有些不自在。卻還是聽話的靠了過來,坐在地上的錦墊上,好似一個晚輩一般,陪著長輩說話。


    聊了不多久,文竹隻覺得鍾貴妃竟是極有耐心,人也很是和氣,戒心也慢慢的減輕。她輕輕抬頭,看著鍾貴妃那張秀美的臉,心中極為好奇,都說鍾貴妃比皇後小不了幾歲,如今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卻依然像小姑娘一樣,膚如凝脂,發如黑墨,怪不得數十年的恩寵,在後宮也能與皇後抗衡。隻可惜,二皇子早夭,二公主又遠嫁,看四殿下倒還有幾分才幹,隻是不務正業,如此想著,文竹竟對鍾貴妃也生出幾分親近來。


    “娘娘是個有福氣的……”文竹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又怕說錯了話,想了半天也就這句話還算應景。


    鍾貴妃聽了卻是燦然一笑,似乎剛剛那揮之不去的憂傷一下被衝淡了,文竹隻覺得這笑容竟比齊子瓊還要耐看,不由真心道,“娘娘笑起來真是好看……”


    這話出自真心,但卻也是恭維之語,而鍾貴妃竟難得的有些動容,她輕握文竹的小手,有些感歎的道,“這話皇上倒也說過,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陪著貴人,在別人看來,雖是無上的榮耀,但對當事人來說,卻是極累的,畢竟,一麵要將貴人說的話聽進心裏去,免得搭不上話,又不能隨便搭話,免得說錯了。


    待到侍女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文竹這才鬆了口氣。


    “娘娘,三公主已經醒了!”


    “哦?那太醫怎麽說?”不止鍾貴妃,連文竹也是豎起耳朵,皇後的話依然讓她不能放心。


    “太醫說,已無大礙,再喝些湯藥,將養些時日,把餘毒肅清,慢慢就會好起來。隻是,皇後娘娘說請您過去呢。”


    到得此時,文竹也放下心來,緊繃著的心弦猛的一鬆,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鍾貴妃似也注意了,輕輕拍了拍文竹的說,這才笑道,“我過去就是。”


    文竹便也起身告退,不想一站起來,隻覺得天昏地轉,竟是差點倒在地上。


    “這是怎麽了?”鍾貴妃的話極輕,但在文竹耳中竟是如雷聲一般,震的頭“嗡嗡”的。


    又有侍女過來相扶,文竹隻覺得眼前一黑,竟是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文竹卻是躺在了馬車之上,眼前的明黃色漸漸清晰,眼中映入的是一個熟悉臉。


    “小姐伱可醒了,可嚇壞我了。”竟是跟在下人的馬車中一同來王府的青杏。


    “這是哪裏?”文竹仔細打量,這馬車極為寬敞,顯然不是莊家的,而那車簾厚重,香爐茶具一應俱全,看起來十分的奢華。


    青杏撩起車簾,看了一眼車外,方道,“這是鍾貴妃的馬車,小姐暈在了王府裏,是鍾貴妃派了人送咱們回去呢。剛剛有太醫給診過了,隻說小姐思慮太重,又給您紮了一針,開了些湯藥。”


    “哦”喝了青杏送到嘴邊的溫水,又靠著壽字紋緞麵靠枕坐了起來,文竹這才覺得好些,雖然無力,但卻不再眩暈,看來太醫果然是有手段的。


    青杏卻是笑嘻嘻的湊過來道,“小姐可知道是誰送咱們回府?”


    文竹遲疑了一下,便搖了搖頭,青杏又透過車簾看了看窗外,方道,“是段公子呢,就是那一日遊園會時來的段公子!本來四殿下也要跟著來的,還是安王世子把他叫過去了,段公子就在車外騎馬,小姐可要與他說話?”


    文竹聽了瞪了一眼青杏,“說什麽混話呢,他送我是職責所在,難道我還要親自謝他不成?”


    話雖這樣說,文竹卻還是看了看車外,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因著下了一場大雨,那天色極為透明,似到了天高雲淡的秋日。在落日的映襯下,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個身材修長的健碩男子,隱約可以看到他古銅色的臉。


    這個角度來看,這個男子確有幾分讓人心動,文竹臉色一紅,嘴角輕輕翹起,但眼睛落到他腰間那隻青玉司南佩上,那閃亮的眼睛便暗淡了下去。


    這不過是個趨炎附勢的男子,若不是受了鍾貴妃或是安王世子的差遣,他定然懶得接這差事吧,就衝他為了得到那塊玉佩去巴結安王世子,竟連臉麵都不顧了,便上台吹笛子,文竹也能想像出這個人在貴人們麵前那副獻媚的樣子,想著就惡心。而自己,不過是個五品員外郎家的隔房的侄女,父母雙亡,又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


    過不多時,馬車緩緩停下,竟是已經到了莊府。自有那下人前來相迎,也不知道秦姨娘怎麽安排的,透過車簾,文竹看到一個精瘦的管事一臉討好之相,衝著段明熙就走了過去,竟是吳三。


    按秦姨娘的性子,怎麽也不能把他派出來,這個樣子還不夠丟人的?


    使勁把車簾甩落,文竹便聽到那吳三討好的跟段公子寒暄著,“……夫人聽了,倒是聽了一驚,便讓小人親自來迎。如今夫人正在花廳恭候,請公子隨我過去吧?”


    段明熙卻是有些猶豫,他頓了頓才用低沉的嗓音頗帶了幾分客氣的回道,“這……這也應當,隻是莊六小姐還在馬車內,還請……”


    話沒說完就聽那吳三將段明熙的話打斷,“段公子請放心,六小姐自然有人照料,您就隨我來吧!”


    在“這樣不好!”“那就辛苦這位管事了!”之類的客氣話中,段明熙便隨其走的遠了,而那匹棗紅色的馬兒也自有小廝牽去了馬棚。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文竹撩開車簾,看向遠處即將消息的背景,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心中隻是覺得可惜。


    就在馬車就要進二門的時候,不遠處兩個內院丫鬟的幾句低語傳入了文竹的耳中。


    “還不快去主院候著,聽說讓二小姐去相姑爺呢,不知道得有多少打賞!”


    另一個似乎一副不樂意的語氣,“算了吧,伱怎麽知道是給二小姐相的,不過是讓二小姐過去看看人罷了。若是她一個不高興,打賞?打板子還差不多!”


    “伱還不知道吧?聽說段家前些日子來人了,還送了支簪子過來,就是給二小姐的,待到這回安王府的賞荷宴過後,便要上門提親了……”


    原來如此,他之所以接了差事親自送自己過來,或者不過是為了給陶氏和莊崇禮一見,不知怎麽,文竹隻覺得自己的心裏空落落的,說不出什麽滋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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