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的這晚,一彎新月靜靜掛於天幕,大團的雲彩流過,讓這本就不夠明亮的月夜更加昏暗。


    文竹站在廂房的屋簷下,身上披著一件絲羅紗衣的披風,仰頭望月,隻覺得月光昏暗,讓這本就讓人窒息的夜晚又多了幾分淒涼。


    下午從觀音殿回來,最終還是沒有去看段夫人,一是因為文淑說不舒服,陶氏本來是想帶著文淑去見人,文淑不舒服,再去見段夫人,又有什麽意義?再一個,就是前去遞名貼的孫媽媽回稟,說是段夫人下午的時候去進香,一時身子不適,雖是請了廟裏專司診脈的和尚過來看過,卻還是不宜見客。


    陶氏無奈,隻得做罷,又打發了下人去送了幾份帶著的燕窩等補品。雖不知道文淑是怎麽想的,文竹卻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知怎麽,一想到去段家,她心裏就是格外的不耐煩。


    但陶氏卻也發了話,明兒個一早,再過去拜望,看來這回是非去不可了。於是,直到晚間躺在床上,文竹都覺得煩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到了月上中天的深夜,跟來的青杏已經睡的沉沉的,她卻還是睜著眼睛,於是便起身,想著到這院子裏走走。


    這院子不大,卻是設計的精巧,除了沒有水塘,石桌石凳卻是齊全,就在那石桌的旁邊,還有一塊奇石,那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挖來,奇石雖巨大,中間往下卻是被挖了個洞,文竹想著若不是常常有人打掃。會不會也有鳥獸過來做窩?奇石旁邊又挨著一棵大大的槐樹,日間倒是乘涼的好去處。此時卻遮掩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色。


    坐在石凳之上,透過那樹枝的間隙,能看到隱隱的月光。在這夜幕之下,文竹隻覺得竟是比白日多了幾分清明,是了,那個勞什子段公子,不過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也怨不得自己煩。(.)好在嫁給她的是文淑,隻是。想起文淑下午囂張的樣子,文竹又覺得文淑其實配不上人家。怎麽說人家在人前還是一副大家公子,進退有禮的樣子。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文竹就被自己嚇到了,她有些懊惱,怎麽會,她怎麽會覺得文淑配不上他?文淑在人前難道不也是一副賢淑的樣子?她輕步往院子中間走去,想讓院中的涼風吹一吹自己的腦袋,卻發現腦袋裏浮現出那個古銅膚色的男子來。


    真是氣死了。文竹不由快步走了出來。想走出那邊樹影。隻是走到奇石處,卻聽到院子的一角傳來男子的聲音,這倒是把文竹嚇了一跳。是誰?這官眷居住的廂房怎會有男子的聲音?她不由抓住了奇石。輕輕的靠了過去,讓自己躲在那洞中,稟住呼吸,隻豎起耳朵來聽。


    那聲音似乎是從院子的一角傳來,男子的聲音低沉,似有似無,聽到文竹的耳朵裏並不算清晰。


    “……如今成這個樣子……你可還好?”


    半晌,沒有回音,在文竹正猶豫要不要快些回廂房喊人時,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讓她更加吃驚,“有什麽好不好的!不過就是那樣罷了……”那女子雖然聲音也小,但音調卻高,且又熟悉,很容易就聽個明白。陶氏?她今天在密林就鬼鬼祟祟的,此時眾人都已經睡下,她跑出來做什麽?難道、難道是跑出來跟男人偷會?


    她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前世,那個讓她永生難忘的日子裏,陶氏也是跟一個男子相會,而不幸的是,她被發現了……


    不!她不要再一次這樣死去,文竹緊緊的靠著那塊石頭,隻覺得通體冰涼,她的心也如同被攪成了一團冰塊,被堵在那裏,隻有眼中湧出的淚水竟是熱的。(.)


    “……你別再來找我了,文德他、他挺好的……”陶氏的聲音再次響起,讓文竹的心情稍稍平靜,她要聽一聽這個秘密,這個她並不曾聽到,卻因此喪命的秘密。


    “不!他是我兒子!他不是那個窩囊廢的!”男子的聲音有些激動,讓文竹的淚水再次湧出,沿著石壁,她緩緩的滑到了地上,眼中一個圓圓的窟窿中,一彎新月漸漸被烏雲遮住,連星光也不見。


    是他!雖然過了幾年,文竹也已經重生,但她依然記得這個聲音。若不是他的聲音大了些,若不是這寂靜的夜,或者她並不一定能聽的出來,可是偏偏她聽出來了,仇人就在眼前,是他害死自己,而自己也知道了那個秘密。


    是站出去大喊一聲,把寺裏的人驚醒,來揭穿這一對狗男女的偷情私會,還是,就坐在這裏,等待他們離去,而後再溜回廂房,顫抖著入睡,待到明天清晨,再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對著陶氏道一聲,“二伯母,昨兒個可是沒有睡好?”


    文竹最想做的,就是第一種方式,將他們的私情大白於天下,而後,莊崇禮便會休了陶氏,而那個男人,就算是不死或逃了,也是一道汙痕。以陶氏的身份,這個男子自然不是販夫走卒,到得那時,可能就算他不死,在這世間也無容身之所!


    她緊緊扶著石壁,想讓自己站起來,卻聽到陶氏的回答,不由愣在了那裏,“你就放過我吧,也放過文德!你已經害了一條性命了,因為這,我常常睡不好,總是夢見她……”


    原來陶氏也是有代價的,文竹心中冷笑。


    “可是文德,他是我的兒子啊!”男子似乎也很無奈,文竹卻又愣住,她的眼前似乎浮現出文德大大的眼睛,他眉眼彎彎的衝著自己一笑,而後便脆生生的叫上一聲,“六姐姐!”


    終於,二人的對話在陶氏的哭泣中結束,“……夜已深了,你今日也見過他,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又過了不知多久,外麵終於再沒有了聲音,隻有那輕輕的風聲,和偶爾小蟲的鳴叫。


    文竹隻覺得深身軟軟的,她強撐著走出那塊石頭,慢慢的回了廂房。在青杏略沉重的呼吸聲中,躺到了床上。看著那高高的屋梁,文竹緊咬牙關,卻將頭埋到了薄薄的錦被之中。


    這一個朔月之夜,文竹睡的並不踏實,在夢裏,她看到那彎彎的月亮成了血色,而眼前的院子也變成了靜湖,她大聲的呼喊著,卻沒有人來救她。文淑站在岸邊輕輕的笑著,衝著不遠處的一個男子招手,那男子有著古銅色的皮膚,卻是繃著臉,沒有半點笑意。


    第二天一早,文竹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青杏擔心取了帕子過來服伺文竹洗臉,“小姐可是夢魘了吧?”


    “哦?”文竹有些詫異,唯恐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我夢裏喊了什麽?”


    “這倒不曾,隻記得小姐臉色極差,一直搖頭,我剛想叫醒您,您就已經醒過來了。”給文竹擦了臉,又取了牙具過來,青杏不由歎了口氣,卻不再說話。


    文竹明白,崔管事前段日子回了彭城,剛回來便又去忙著羅家的事情,已是許久沒有過來見她了,便出言安慰道,“過幾日要去羅家,你看你是跟我過去,還是放你半日的假好?”


    青杏聽了果然高興起來,想了想卻又歎了口氣,“算了,他忙成這樣,也是沒功夫的,總不能讓他不做事情來陪我吧?我還是跟著小姐去羅家,說不準還能見他一麵!”


    文竹輕笑,這個小姑娘,從前什麽事情都不過腦子的,如今也知道為別人著想了。如此想著又想起琉璃來,祖母把她最信任的丫鬟給了自己,卻是一直沒有給她找個好人家,文竹不由的有些自責。


    一時洗漱完畢,又換了衣裳,文竹便頂著烏青的眼睛到了陶氏房中。


    文慧已經到了,看到文竹,不由嚇了一跳,“妹妹這是怎麽了?眼圈黑成這樣?可是沒有睡好?”


    文竹打了個嗬欠,方道,“別提了,也不知怎地,這寺裏的床太硬,隻覺得咯的難受,躺了半宿才睡著。”


    正說著,陶氏已經走了出來,卻也帶著兩個烏青的眼睛,文慧不由心裏暗道,沒覺得這廂房的床不好啊?難道這每個廂房的床都是不一樣的麽?


    如此想著,文竹已是上前一步,笑盈盈的給陶氏行禮,“二伯母,昨兒個可是沒有睡好?”那笑容雖淡,卻是讓人看著舒服,沒有人看得到,文竹緊咬著貝齒,努力讓自己保持這甜甜的笑容。


    “二姐姐早,你昨兒個也沒有睡好呢?”文德稚氣的聲音想起。


    文竹抬頭看去,隻見他眨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一蹦一跳的從廂房中走了出來,衝著文竹就是一笑,眉眼彎的,就如昨日那朔月一般,隻是這眼神中卻是透著親熱與信任,比昨日的朔月多了幾分光亮。


    文竹的心卻是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她有些逃避的退後一步,又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忙穩了穩心神,有些多餘的解釋道,“文德起的好早,竟是嚇了姐姐一跳!”(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嫡女吉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汐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汐還並收藏嫡女吉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