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聽雨軒的敞軒裏,此時已靜了下來。幾位夫人或是坐在圈椅之上,或是靠在臥榻之上,都看著場間的幾位女孩子。


    下人們很快就將錦席、癭子木茶床、竹茶焙、銀茶籠、金砧椎、建州兔毫盞、金茶鈐、銀茶碾、蜀東川鵝溪畫絹茶羅、金茶匙、金湯瓶等物流水般地在敞軒正中設下。


    因著此處是羅家,羅家小姐便以主人的身份親自在丫鬟捧上的一隻小小的白瓷盆裏淨了手,又在青瓷刻花草紋的香爐裏焚上香,唇邊帶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探身請幾位小姐:“就以一柱香為限,澆出湯花為贏,幾位姐姐請。”


    眾人落座,文竹將茶具和水、茶一一看過來。但見麵前的茶具無一不是極品的專用之器,極為珍貴,不由又歎息一聲,羅家真是富貴。


    按理說文淑跟任姑姑學了一年,而秦君婷也是有多年的功底,應當都比文竹要強上許多。


    但可惜的是,這分茶之術,不是學的越久便學的越好。


    分茶之術,正是宋時上層人士的雅事,隻到如今的大順朝,會的人少了許多,偶有獻藝,不過也是簡單至極,自然也便無人願學。如今還會的,除了宮中的貴人們會學來玩玩,就是江南杜家。


    文竹也曾聽大嫂杜氏無意間提起,杜家幾十年前,也曾在江南舉辦分茶大會,去的不是名流淑女,就是大家閨秀,可惜因著杜家的一個侍郎觸了龍顏。累得杜家也韜光養晦,收斂了許多。這分茶之會便再不敢提。


    但杜家的女兒,還是個個都學的,杜氏別的也許拿不出手,她是偏枝,並未進宗學,但這分茶之技卻是極為出色。文竹跟杜氏也學了有一年,雖不敢稱好,卻也頗得了幾分功力。


    文竹看了粉麵生春的秦小姐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麵帶不愉的文淑。心裏做了打算。便起手執壺,她輕輕吸了口氣。神色專注,手下沉穩,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熁茶,諸事齊備,一手執筅,一手注湯。(.無彈窗廣告)


    環注盞畔,勿使侵茶。勢不砍猛,先須攪動茶膏。漸加周拂。手輕筅重,指繞腕旋,上下透徹。如酵蘖之起麵。如梳星皎月,燦然而生,則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湯自茶麵注之,周回一線。急注急上,茶麵不動,擊指既力,色澤慚開,珠璣磊落。三湯多置。如前擊拂,漸貴輕勻,同環旋複,表裏洞徹,粟文蟹眼,泛結雜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四湯尚嗇。筅欲轉稍寬而勿速,其清真華彩,既已煥發,雲霧漸生。五湯乃可少縱,筅欲輕勻而透達。如發立未盡,則擊以作之;發立已過,則拂以斂之。結浚靄,結凝雪。茶色盡矣。六湯以觀立作,乳點勃結則以筅著,居緩繞拂動而已,七湯以分輕清重濁,相稀稠得中,可欲則止。乳霧洶湧,溢盞而起,周回旋而不動,謂之咬盞。


    雖有數月不曾摸過茶具,但杜氏卻未藏私,這幾許精華卻是傳給了她。不同的是,與以往相比,文竹卻是放慢了手中的動作,她一心分茶,並未看到,段夫人有幾分吃驚的目光。


    待到香將要燃盡之時,幾位小姐眼前的茶盞中皆是湯花,隻是那顧玉欄的湯花幾乎看不見,而羅小姐澆出來的湯花也不過一顯即滅,而文淑卻是堅持了一刻方散了。


    堅持最久的竟是秦婉君,她有些得意的看著自己麵前的茶盞,又輕屑的看了看剛要澆注的文竹。


    香已燃盡之時,文竹方澆出了湯花,眾人便也不再關注,秦夫人得意洋洋的看著陶氏。隻等著段夫人來評判。


    段夫人倒不著急,看著文竹盞中的桃花漸漸消失,這才輕輕笑道,“莊家六小姐雖是慢了一步,卻難得澆出了花草,這一技我倒是許久沒有見過了。”


    眾人一時愕然,隻是再看過去,那茶湯裏隻剩下些許湯花,哪裏還有花草的影子,秦夫人忍不住道,“什麽花草?”她並不懂分茶,不過是請了名師教授女兒。


    秦君婷倒是嚇了一跳,再看過去,花草雖不見,但文竹麵前茶盞中的湯花依然豐富。


    分茶時現出花草,倒是聽師傅說過,以自己的資質,恐怕還要幾年的功夫,不想這莊文竹竟然已經澆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師傅藏了私,還是那莊文竹的資質太好?


    能現出花草,自然是比自己要強的,這樣想來,自己還是輸了。


    文竹心中不由有些愧疚,分茶這事,本想讓自己慢一些,避過眾人的關注,也便是了,讓秦小姐拿個彩頭,自己做個陪襯,誰知卻被段夫人一語道破,倒讓文竹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解釋,卻又無可辯解,隻要開口,難保不讓人覺得得了便宜還賣乖。但若不解釋,便是有意為之,引人注意,讓幾位夫人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到得此時,倒是白夫人出來替她解了圍,“六小姐這是生疏,好在技藝還沒丟,回去再練習也就好了。”


    文竹連忙起身,“是生疏了,嬸娘常說,此等技藝不過愉情,當不得真,閑來無事還是做些女紅才是。”


    湯夫人連忙出來打圓場,“這是我家老太太說的,要知道在我們那兒,女孩子最要緊的還是女紅,什麽琴棋書畫,不過是這京裏的玩意兒!”說著便笑了起來。


    倒是羅二夫人聽了大有感觸,“可不是,各家有各家的活法,我們家,三歲就得學打算盤了,我連針都不會拿的時候,就打的那個順溜啊……”


    兩人的這番話衝散了席間的尷尬,陶氏也跟著道,“不過是小孩子玩兒罷了!”雖說文淑輸了,但文竹好逮贏了那秦君婷。她心中也不無得意。


    秦夫人此時已經緩過神來,她不由雙目直視文竹。做了一副渾不在意的大氣樣,輕輕笑道:“六小姐果然好本事!這彩頭確是你的!”


    文竹見了不由歎了口氣,她上前盈盈一禮,笑道:“我雖是澆出了花草,但犯了規矩,算不得贏,不能拿諸位長輩的東西。”


    聽了這話,秦夫人的貝齒輕咬,語氣卻親切得很。拉著起文竹的手道:“這孩子果然知道進退,也不知我家的嵐兒配不配得上!”嵐兒便是秦家的次子。那個一臉書卷氣,卻是孱弱的很的男子。


    一時間文慧和顧玉欄都看向自己,文竹倒是嚇了一跳,秦夫人這一句話,無形中就給自己樹了兩個敵人,但她又不能說話,隻好裝作害羞的低了頭。


    秦夫人帶了頭,幾位夫人便各自把自家的彩頭交給文竹。文竹一一行禮謝過。自有下人收了交給在軒外侯著的青杏。而後,便迎著各式各樣的目光自退回原來的座位坐下。


    又有下人將那些茶具撤去,又重新上了酸梅湯。各式瓜果點心,此時日頭已經西斜,暑氣卻依然很重,雖有冰盆,又臨了水,但此處的朝向卻是西南,難免有些暑氣。


    經過此次的大敗,秦夫人此時已經醒酒,又喝了盞酸梅湯,便不再多說話,隻是偷偷關注著段夫人,她的目的再明顯不過。倒是秦君婷城府還淺,有些懊惱的盯著文竹,讓文竹避無可避的低下頭去。


    隻是秦夫人果然老道,她的一句話就讓文慧和顧玉欄同時的恨上了自己,一時間這幾個女兒家,竟有一半看自己不順眼的。


    羅家小姐身為主人,有一半的時間在幫著段家三夫人指示下人上撤茶具、上茶點,唯有顧玉桐輕輕往這邊靠了靠,低聲對文竹道,“其實我也會些茶藝,隻是母親說了,不讓我出頭,但我卻沒有六小姐的好技藝!”


    “姐姐謬讚了,不過是我大嫂教的好!”文竹心中一暖,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顧玉桐,隻覺得她的眼睛一亮,竟有幾分像梅婉兒,便是一笑。


    顧玉桐卻不接話,隻道,“若是得閑,不若改日我下了貼子,你來家中一聚,梅姐姐也要出嫁了,也不知還能不能見著她!”


    文竹也歎了口氣,一入宮門深似海,就算是個王爺,也不是那麽自由的,何況如今四殿下還沒有分府。與這幾人不過隻見了一次,但卻似乎很是投契,但她是客居莊府,又不能做主請誰,隻好鄭重的點了點頭,“若是能出門,文竹必然赴約!”


    這邊文竹跟顧玉桐咬著耳朵,那邊段夫人卻是對顧夫人開了口,“明翎最近可好,是不是又添了麻煩了?”


    顧夫人聽了有些無奈的一笑,“倒也還好,隻是鬧騰著要騎馬,之俊又寵她,便帶她去了一回,誰知之俊又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好在隻是擦傷,並沒有什麽事……”


    段夫人聽了大驚,忙賠禮道,“這孩子真是不懂事,若是有個好逮可怎麽得了?您別氣,回頭我跟我家老太太說,改日定然罵她,您也別心疼,該罵就罵。哎,西北那個地方,民風彪悍,跟京城可是不一樣……”


    文竹聽了一耳吐了吐舌頭,倒是顧玉桐有些羨慕的道,“我那個大嫂啊,其實人挺好的,命也挺好的,你不知道我哥哥多寵她,當初要不是我哥哥非要娶,我娘未必會應……哎,要是我也能找個……”說著又自知失言,輕輕在文竹耳邊道,“隻盼著你我都能覓得我哥哥那樣一個人就好了!”


    “那不如都嫁給你哥哥算了?”文竹輕輕笑道,惹的顧玉桐瞪了眼睛,兩人又輕聲嘻笑起來。


    文竹的思緒卻飄了開來,段明翎,那是段明熙的長姐吧?沒有想到,西北那個地方的女子竟然這樣的自由。這個段明翎是什麽樣子文竹不得而知,但她的眼中卻浮現出桂淩霜的影子,那個爽朗的武將家的女兒。


    而顯然,這位段夫人卻是跟武將世家沾不上一點兒邊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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