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一眼城南方向,飄雪將撩著的簾子放下。


    城南是窮人聚居之處,秦含霜的貼身侍婢碧紋的家便在城南的雨香胡同。姨娘讓她務必要打探清楚碧紋家最近的情形,如今皇後娘娘那邊已無希望,她隻能全力將此事打聽清楚了。


    “嗯,好。”薑平揚了揚鞭,輕抽了一下馬背,剛剛吃了個教訓的馬兒此時竟是比先前還馴良了幾分,乖乖地踏蹄前行。


    穿過京城繁華的幾條街道,從青石地麵一直走到了泥巴路麵上,馬車才在一陣七彎八拐之下,來到了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前。雖比不得城中房屋的紅牆黃瓦、雕梁畫棟,能在此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卻也是許多無容身之處的人夢魅以求之事。居住在這裏的人,大都是幾代人奮鬥下來才攢下一兩間屋子。


    狹小的胡同口,已容不下一輛馬車前行,飄雪隻得從車上下來。抬眼打量了一眼周圍,隻覺得一種帶著蕭索的冷清寂靜。這裏的人大部分都得為著生計奔波勞碌,如此青天白日,閑待在家的,多半都是體弱的老人和年少的孩童。


    按著王卉凝所給的地址,飄雪順著香雨胡同口一直往裏走,路過幾間緊閉的屋門,見著前麵一間院門隻是虛掩著,不由心中一喜,那正是她要找的碧紋的家。


    敲了幾下門,見無人答應,飄雪輕輕將門推開,卻見空落落的小院中,並無人影。低矮房屋的大門卻是敞開的,這令飄雪有些疑惑,放重步子往屋內走去。


    才至大門前。映入眼簾之物,卻是令飄雪一驚。隻見堂屋正中,擺著一個嶄新的牌位。牌位前,一柱細香輕煙嫋嫋,映得牌位上的字若隱若現——吾兒青鋒之靈位。


    再看靈位一側,極小的字記載著亡者出生與死亡的時間,卻是個才死去不過半年之久的十六歲少年。


    如此少年卻是因何突然早逝?他會是碧紋的什麽人?飄雪蹙了蹙眉,心驚之餘心底又閃過一抹猜疑,更是細細地將牌位上的一應記錄都記了個清楚,想著回去再詳細地說與姨娘聽。[]


    “誰啊?”飄雪正看得入神。突然身後傳來一道蒼老低弱如鬼魅的聲音,直將她嚇得身子一顫,捂著胸口吞下一口唾沫,方將要跳出胸腔的心壓回原處,緩緩地轉過身來。


    隻見東側的房門門檻之上,探出一個雪白蓬亂的腦袋。亂發之下,一張蒼老病態的臉上,一雙空洞而無神的眼毫無焦距地朝著飄雪。而從他抱著矮凳半躺在地上的姿勢來看。分明是一路借著板凳從裏麵挪出來的。


    “是鋒兒回來了麽?”老人吃力地抱著矮凳又向前挪了幾分,抬頭目光迷離地望著飄雪,聲音暗啞無力。


    老人期盼迷離的眼神,令飄雪一下反應過來老者口中的鋒兒是誰,眉頭一蹙後,轉身對著老人:“哦。這位老大哥,我是路過此地一時口渴進來討口水喝的,見門沒關,才擅自走了進來。還望老大哥莫怪。”


    為了不讓人輕易認出來,她一直作的是婦人打扮。


    “什麽?秦家那個畜生又欺負你了?”老人眯著眼睛問了一句後。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將抱著的板凳朝外一扔。啞著嗓子叫道,“別怕,爹便是拚了這條老命,也不會容許那個斷袖的畜生傷害於你的。”


    他一邊老淚縱橫地叫著,一邊便想起身撲出來,卻因下身無法挪動而直直地撲倒在高高的房門門檻上。


    秦家?斷袖的畜生?飄雪被扔到堂屋中的矮凳嚇得連退了數步,腦子卻轉得飛快,緊緊地抓住老人話中的關鍵之詞。他口中的秦家畜生,會是秦含霜的兄弟麽?這牌位上的青鋒,便是秦家少爺給害死的麽?


    “哎喲,這是造的什麽孽啊。”飄雪腦中飛快地閃過幾個猜測,見老人撲倒在門檻上半天沒爬起來,眉頭皺了皺,正待上前看看,卻見從院外衝進來一個頭發花白的布衣婦人。


    那婦人哭泣著正待衝到房門前扶起老人,突然看到屋中站著的飄雪,不由動作一僵,愣愣地望著她。而飄雪乍一見到那婦人的容貌,心中卻是一喜。那尖長的臉兒,那細長的眉,與碧紋足足有八分相像。隻不過那顯得過於蒼老的臉上,皺紋太多太深。


    “秀兒,快,秦家那個畜生又在打鋒兒的……”老人緩慢地抬起頭來,見到衝到房門邊的婦人,臉上一喜,撐著身子急急地對著她喚道,那婦人反應過來,卻是急急地捂了他的嘴,哭著叫道,“老天啊老天,您老人家到底有沒有長眼啊?”


    接著,竟是摟著老人的頭放聲痛哭起來,那顫抖的雙肩和哽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嗓音,若非心中萬分悲痛,如何能夠表現出來。便是飄雪一向對於旁人之事無動於衷,望著她悲慟萬分的模樣,心中也閃過一縷異樣。


    “這位大嫂子,我是路過口渴,進來找口水喝的。”飄雪靜靜地看著她們夫婦二人抱頭痛哭,待到那婦人警惕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方輕聲道。


    那婦人上下打量了飄雪一番,站起身來,用摞著補丁的衣擺拭了拭淚:“孩子他爹受了些刺激,總愛說胡話,讓大妹子笑話了。大妹子要喝水,請隨我來吧。”


    飄雪點了點頭,便隨著婦人來到院中。卻見那婦人入了一旁的小屋中,從裏麵端出一個陶碗來遞給她:“茶水有些涼,大妹子將就喝點解解渴吧。”


    飄雪接過陶碗,見那陶碗雖舊,卻幹淨無塵,裏麵盛著的水也是清澈無雜物,便捧起湊在嘴邊,一口氣飲了大半,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對著婦人道了幾聲謝,才告辭離開了。


    待到飄雪出了小院,那婦人卻是看了一眼堂屋正中的牌位,淚如雨下,心如刀絞,急行兩步奔至供桌前,抱著牌位大聲號啕起來。一時之間,婦人的悲慟哭聲與她丈夫的暗啞叫罵聲混雜在一起,聽得人心酸。


    飄雪靜靜站於院門一旁,隔著縫隙瞅了一眼裏麵的情形,才悄然地抬步離開。


    人生悲痛,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看這二人的情形,分明還未從近半年的喪子之痛中走出來。對於碧紋來說,年幼的弟弟若真是被秦家少爺害死,她對秦含霜會是表麵那般的忠心不二嗎?如果一切都如自己猜測的這般,姨娘想從碧紋身上入身,倒確實是個好法子。


    飄雪微蹙著眉頭順著原路返回,正待要走出胡同口,卻見迎麵走來一位藍衫女子。而那尖長的臉兒,細長的眉,不正是碧紋麽。


    碧紋正欲走入胡同內,見到迎麵走出來的飄雪,不由往一邊讓了讓,漫不經心地向她看過去。飄雪幾不可見地微側了側頭,用手輕輕地拍打了一下手肘上從旁邊的老牆上蹭下來的綠苔,腳步未見異樣地繼續往前走著。


    見走出來的竟是從未見過的陌生婦人,碧紋眸中閃過一抹訝然。很快似乎又被心中存著的心思壓了下去,收回目光,急步往胡同內走著。


    就在要拐出胡同之時,飄雪放緩了腳下的步子,眼角餘光緊緊地盯著碧紋,直到她走入了方才那間小院,略一遲疑,見四周無人,便又悄然地跟了過去,小心地倚在小院門旁。


    “娘!你這是怎麽了?”碧紋在小院外聽到哭聲與叫罵聲,心中又驚又痛,忙急步跑了進去,見母親正摟著牌位哭得死去活來,而父親仍如往日般瘋瘋癲癲、不停叫罵,也不由得淚如雨下,抱著娘哭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哽咽著詢問。


    “紋兒,紋兒!”碧紋的母親陳香秀卻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流淚,緊緊地將牌位抱在胸前。


    “鋒兒,爹不會讓秦家那個畜生傷害你的。”碧紋的父親秦鬆忽然用手摸了摸門檻,迷離無神的雙眼中透出幾許愛憐。


    看著這樣的情形,碧紋隻覺得有一把刀在生生地剜著她的心,令她痛得無以複加。她原本擁有一個多麽祥和幸福的家啊,父母勤快本份,弟弟聰明可愛,她隨在秦含霜的身邊,還能賺點微薄的月錢貼補家用。一家人雖過得貧苦,卻從未不開心過。


    可是現在,可是現在,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可愛的弟弟瞬間沒了,家中唯一的香火都斷了;父親瞬間白了頭發,接著又被打致殘差點喪命,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是瘋瘋癲癲;而母親呢,如此沉重的打擊,已將她摧殘得不成人形,不過四十幾歲的年紀,竟是突然便老了二十歲。若非記掛著父親和自己,她哪裏還有活下去的意願。


    “爹!鋒兒已經不在了,鋒兒已經被秦家的那個畜生害死了。”想到這一切的根源,碧紋直將一口銀牙咬碎,她快步上前扳著秦鬆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咬牙切齒地說著,眸中仇恨的目光直比那烈日還要熾熱三分,“女兒不會放過他們,一定會為咱們家討回一個公道的。”


    “紋兒,你回來吧,你不要再待在秦含霜的身邊了,他們秦家沒一個好人。”陳香秀流著淚看著碧紋,一臉的擔憂之色。


    “不,女兒怎能回來,沒有秦含霜,女兒便是一輩子也別想報得這份仇恨。”碧紋卻是堅定地搖著頭,一瞬之後,方緩了緩語氣,“爹,你看,女兒給你帶什麽來了。”說著,便伸手將袖中藏著的一人油紙包掏了出來。


    見他們的談話開始圍繞著碧紋帶來的吃食,飄雪不再逗留,悄悄地抬步快速離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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