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袁軼涵突然自飄雪手中取過針包,修長的兩指捏出一枚銀針,對著王卉凝晃了晃道,“我捏針,你從旁指導。”


    王卉凝隻是抬眸望了他一眼,便點頭同意。他既主動開口,暗黑的眸中又有著幾分篤定之色,想必他是有把握的。何況,他父親是宮裏的太醫,就算沒有精心研習,好歹也是從小耳濡目染,又是學武之人,對人體穴位的熟悉程度絕對要比一直強記不下來的飄雪強得多。


    “先取三陽、內關兩穴,用平補平瀉之法。”王卉凝一邊手上稱藥取藥的動作有條不紊,一邊聲音平靜地指點著袁軼涵下針。袁軼涵隻是微一點頭便手法柔和、深透有力地將針準確地刺入阿離的三陽穴中,爾後輕輕提撚,雖然手法比之她生疏得多,卻比飄雪平日裏的手法還要好上幾分,儼然是懂得其中之道的,卻不知是真學過,還是他的悟性本就如此強。


    見他如此,王卉凝便不再盯著他是否會刺偏了穴位,一雙眼睛隻沉沉地盯著麵前的藥材,手上搗藥碾藥調配藥粉的動作便越發加快了幾分,隻掐準著時間,在袁軼涵針刺完三陽和內關兩處穴位後又出聲提醒一句:“再取左右合穀和左右太衝兩穴,取大補大瀉之法……”


    “嗯。”袁軼涵輕應了一聲,低頭卻見到坐在浴桶裏的阿離上身已被熱水泡得通紅,胸前隱隱的墨綠色越發清晰可見,臉上額頭布滿的不知是水珠還是汗滴。整個人軟軟地靠在浴桶壁上,若非灰衣男子一直扶著。怕是連坐都坐不穩。


    指間的銀針一緊,他蹙起眉頭將眼角掛著的那滴水汽凝結而成的水珠擠落,右手一抬,將銀針重重地刺入了阿離的左合穀穴中。除了周圍的皮肉動了動,阿離卻仍舊沒有一絲反應,便宛若那針不是紮在他的身上,而是別人的身上一般。


    阿離的毫無反應甚至更覺虛弱的情形令袁軼涵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懈怠,幾次的反複之後。捏針下針的動作已嫻熟了不少。一旁看著的青衣男子見他如此,心中欽佩之情漸甚。自家主子竟然不隻是戰場上的猛將謀士。捏起銀針也絲毫不遜色於一般的醫者。


    大約一盞茶後,袁軼涵在王卉凝的指導下,將阿離身上該刺的穴位都一一刺遍,卻隻覺得阿離胸前的顏色越來越深,情形越發嚴重,眉頭緊皺的同時,終於忍不住轉目看向正加緊製藥的王卉凝:“不行,阿離的情形越來越嚴重了。”


    王卉凝眉頭一擰。回頭看了一眼雙目仍自緊閉的阿離。目光在他臉上和光裸的上身遊移了一遍,最後定格在他胸前的那團墨黑之上。轉頭又看了一眼麵前正在緊要關頭眼看著再調試幾次便能完成的藥水,咬了咬牙。沉聲道:“他身上的墨色越來越深,或許就是藥熏和針刺起了作用,將他體內的毒氣驅至體表了。你一邊努力護住他的心脈,再一邊將方才我讓你刺的穴位重新刺一遍。”


    她曾在醫經上看到有一種毒物,解毒時中毒的跡象反而會加重,直到毒氣全部被驅至體表,方能徹底好起來。阿離所中之毒,別說她在現實中不曾看到,便連醫經中也沒有記載,她不知道這樣的反應算不算是藥熏和針刺起了作用。但她知道,現下解藥還沒有配製出來,他們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與其讓大家都傷心絕望,不如給大家一點信心和希望。


    “紫衣,往浴桶裏再添些熱水和藥材。”見袁軼涵雖擰著眉頭,卻是二話不說地相信了自己,捏起銀針再次開始針刺,那份信任竟是讓王卉凝心頭微梗,對著紫衣交待了一聲,不再分心,繼續賣力地製著藥。


    再一盞茶的功夫過後,阿離光裸的胸背之上沾著的水珠竟是隱見墨綠之色,袁軼涵心頭一動,用手輕輕地抹在手上細細地瞧著,正想著這大概就是阿離體內的毒氣被逼出來了,卻聽得青衣男子低喊了一聲:“阿離的脈像探不到了。”


    袁軼涵心中一緊,一把抓過阿離垂在浴桶裏的手將兩指搭在他的腕脈之上,卻直到緊緊地按壓住,才能感受到他遲緩而微弱的脈跳,雖不如青衣男子說的那般探不到,情形卻強不到哪兒去。若是再這樣下去,阿離怕是真的要殞命了。


    “把這個給他喂下去,再用內力使這藥入他體內後迅速地起作用。我能做到的隻有這些,若解不了他體內的毒,怕就是天意了。”袁軼涵緊緊地抓住阿離的手心頭一冷時,王卉凝憑空伸出來的一個小瓷瓶,便如在他暗黑的夜空裏點上了一盞明亮的燈,雖不甚明亮,卻足夠照亮前方方寸之地。


    “謝謝你!”緊緊地凝視了她一眼,袁軼涵伸手接過藥瓶,彎下腰親自喂阿離喝了下去,轉身對著青衣男子道,“阿林,把阿離扶到矮榻上坐好。”


    “飄雪姐,你怎麽了?”眾人都看著阿林將昏迷中的阿離從水中扶起,紫衣卻是眼尖地瞅到飄雪腳下一個趔趄,身子竟是差點往後仰躺在地,虧得她伸手上前將其扶住才沒有摔倒。微閉了閉目後,飄雪掙開了紫衣的扶持,神色冷峻地快步上前將矮榻上的薄被掀開,待到阿林將阿離扶上去坐好後,又將被子蓋在了他的下半身。


    在眾人的注目下,袁軼涵雙手抵在阿離的背後,用內力加快他體內氣血運行。又是一盞茶時間過去,他足足幫其體內氣血運行了兩周,被扶著坐著的阿離卻並沒有大家預料之中的睜開眼睛。


    “阿離!”袁軼涵重重地一捶捶在矮榻之上,看著仰躺著的阿離儼然塗抹了一層墨綠色的灰塵的臉,眸中的痛色更甚。難道,他們這一番忙碌,非但沒有為阿離解毒,竟是還使得他體內的毒氣運行得更快了?


    看著緊抓著裙擺的飄雪狀似有些失魂的神情和袁軼涵的痛心之舉,王卉凝忽然生出幾絲罪惡愧疚感來。他們將一切的希望都寄予在她的身上,她此刻用盡所學,卻隻能做到此,竟是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假若阿離真是孫姨太太丟失的兒子,孫氏一再幫她,她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尋找了十八年之久的兒子死在自己的麵前,豈不又再多愧對一人?


    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王卉凝無聲地走到矮榻旁,略一遲疑,伸手將雙指壓在了阿離的腕脈上,下一瞬卻眉頭一動,急急抬頭望向袁軼涵:“你試試他的脈跳是不是比方才強了一點?”


    袁軼涵眸中的痛色一凝,依言探向阿離的腕脈,伸手便觸到的微弱脈跳使得他眸中光亮一現:“果然,雖然不甚平穩,卻是比方才強了幾許。你配製的那些藥開始起效用了。”


    “太好了,阿離有救了。”阿林也算是同阿離在南邊戰場上共過患難的,為阿離高興的同時,看向王卉凝的眸光中便是濃濃的欽佩之色。就在前一刻,看到阿離毫無反應,他對王卉凝能否解開阿離身上的毒都還存著莫大的懷疑。


    飄雪繃緊的身子一鬆,腳下一個趔趄,往後退了一步靠在後麵的暗櫃上,別過臉去的時候,兩滴溫熱的東西滑過臉頰。


    ******


    壽德宮中,軒轅昊即便一再控製自己,腳下的步子還是邁得有些急。待到一入正殿看到皇後正從宮女手中接過往日喝藥的藥盞湊往唇邊,立即臉色一變,大聲喊道:“母後!”


    快步上前,他差點就一把將皇後手中的藥盞推開,抬起手臂時耳旁響過王卉凝的叮囑方才緩緩地落下,從皇後手裏接過藥盞,轉頭對著兩旁的宮女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我來侍候母後喝藥。”


    “嗬嗬,還是我的昊兒孝順。”皇後慈愛一笑,一轉目卻看到軒轅昊待宮女們走出後竟是將手中的藥直接倒在了屋內種著花的大花瓶中,再見他臉上的氣憤之色,微有些愕意,卻也沒有責怪,隻蹙著眉頭道,“昊兒今兒是怎麽了?”


    “母後,孩兒差一點就再見不到您了。”軒轅昊攥緊了拳頭,滿臉憤怒地望著皇後,“竟是有人在孩兒喝的茉莉茶裏下了毒,令得孩兒一到醫諾醫館便不醒人事。若非王卉凝醫術高超,他們這會兒已經得逞了。”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皇後放在膝上的雙手顫了顫,眸光陡然一冷,急急地對著兒子打量了一番,確定他確實無事心裏才鬆了一口氣,聲音卻不再是方才的溫和:“你是如何確定毒是下在你喝的茉莉茶裏?是那醫諾醫館的醫者告訴你的?”縱然她心裏對王卉凝竟然出現在如今名頭正起的醫諾醫館中有些疑問,心裏更多的卻是對兒子的關切。但關心歸關心,兒子的行事她知道,該有的疑問她也不得不思慮清楚。


    “那毒正是茉莉根毒,隻有摻在茉莉茶裏才不會讓人瞧出異樣來。”軒轅昊皺著眉頭攥著拳頭將事情的經過一一告訴了皇後,直到皇後聽到醫諾醫館的主人便是王卉凝時,她心中的懷疑消除,臉色卻凝得更緊,“卉凝說我這精神不濟之症亦可能是有人在我的藥裏動了手腳?”


    不用看到軒轅昊重重點頭的模樣,她隻回想著自到了南方之後一病之後每況愈下的身體,以前的不解似乎了然,雙眼眯了眯,她沉聲對軒轅昊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便連你父皇那兒亦不要說,先待我讓人私底下查過之後再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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