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妍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


    高大繁茂的楓香樹下,他修如玉筍,斑駁光暈投在他玄紋雲袖的紫袍上,閃動撩人。蘭麝香的氣息,圍繞在二人中間,對視而望,她率先打破沉靜,“原來他口中的第三件事,便是見你。”


    聞她語氣隨和,他輕笑而語:“可也是最重要的事。”


    “你是特地趕來?”


    他輕搖雲扇,斜長的眼角睨向她,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說呢?”


    蘇瑾妍沒有吱聲。


    須臾,他走近她,“擺脫心上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另覓一段感情。”


    “他不是我心上人!”乍聞他這般評語,蘇瑾妍怒不可遏,慌張中帶著焦急,對上他的眼眸急於撇清道:“別以為你自己看人很準。”


    他也不見生氣,歎息一聲,“我看人確實很準。”說著合上扇子,盯著她又道:“你若不在意他,上回何必露出那般期盼的眼神?明明心中有他,卻總想著躲避。本該順理成章的親事,也不見你多反感那人,卻在背後設計阻撓。


    如此的你,逃避自我,可不像我第一次見著時的那般膽大真實。”


    被他直言道破,蘇瑾妍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惱怒,隱隱地還夾著幾分對自己的埋怨。她是在逃避嗎,是真的不敢麵對俞恒嗎?閉了閉眼,是、她怕再與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糾纏。


    然而,當曾經無比渴望的感情與溫柔都展現在自己麵前,卻終究做不到波瀾不驚。心中對他有恨有怨,也有放不下。


    她隻是時刻用離世前的那段苦楚日子來讓自己記得對他的恨,提醒自己不該再淪落。可心底那份再次掀起的悸動……她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很好。


    忍不住瞧向對麵的人。她討厭他的直接。卻又做不到真的厭惡。


    這種不由控製的無力感,真不好。


    明明不過才見過兩次的人,可互不知根底,他卻說對自己起了好奇。(.無彈窗廣告)用他的話,似是還有欣賞。


    很簡單、很純粹。


    她的心底有些異樣。


    見她冥思了半晌,最後抿唇望著自己發呆,男子忍不住用扇杆在她眼前晃了晃,勾唇道:“怎麽,莫不是看上我了?”


    明明是調侃,可就是讓人生不出輕浮。蘇瑾妍接了話狡黠回道:“原來你對我的事這般關心。才幾天的功夫,連我做過些什麽都如此清楚。”


    他卻極自然地接道:“上回我說的話可非玩笑,你難道當真不考慮一下?”


    蘇瑾妍微仰凝視對方,想起上回路上他的話,輕笑了滿不在意道:“我可真沒見過你這般無賴的人,一路非跟著我,都快到了我舅府門口,你說我若不與你含糊了過去。你可會離開?”


    他便佯裝一副受傷的表情,皺眉控訴般道:“可真是好心沒好報,我陪你路行了大半個時辰,最後沒有一句感謝,反倒還驅趕我。你也不想想,若非我的保護。你能那般平安抵達?”


    這番強詞奪理,很難讓人嚴肅以對,蘇瑾妍側身回道:“你這人嘴上功夫著實了得,我說不過你。”


    如此光景。周邊的一切好似都被笑聲渲染。遠處,久駐著的筆直身影終於轉身離開。


    香楓樹下的石桌上還留著鮮嫩的綠葉。指腹摩挲,還有種毛絨的感覺。蘇瑾妍坐了下來。鮮白蔥指似無聊般撕扯著手中之物。


    他沒有入座,隻站在她的身旁,盯著她的動作。陽光斜撒下,她微垂的臉頰被照得幾乎透明,那微合眼角裏的愁惱,似是與生俱來,已經融入神韻。


    “我的話,你考慮下何妨?”半晌,他重複問話。


    蘇瑾妍沒有抬頭,換了片嶄新的綠葉,又從頭上拔下一極細綴珍珠的銀簪,邊仔細挑了右邊的葉肉邊回道:“你覺得,我真能考慮嗎,貴人?”


    “貴人?”他微愣。[]


    “是啊~瞧,你說要見我,我便出現在了從未曾想象過的國公府裏。蕭寒都說你是貴人,我雖不了解你,心中卻也不迷糊。”她執著於手上動作,在極險的情況下成功躲開了葉莖,露出抹欣喜的笑容。


    他往側邊移去,掀了袍角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動作的手上,不解道:“你能與蕭寒那般相處,怎麽與我就不成?”


    蘇瑾妍抬了眼眸,輕說道:“他和你不一樣。”


    “哦,如何不同?”


    她挑了一半,將銀簪放了下來,舉到他眼前,右眸透過那稀疏的葉莖微微眨動,“你看這兩邊有什麽不同?”


    男子左右研究,最後不確定地回道:“一邊是完整的,一邊則隻有了框架。”


    蘇瑾妍將葉子放下,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我眼重,蕭寒似是這左半邊,而你則是右半邊。”


    “什麽意思?”


    蘇瑾妍摸著那半片葉子解釋道:“他簡單,你太難捉摸。”


    “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便危險?”他極聰慧地聽出話中隱含的深意。


    她將他比作框架,是說自己沒有對她坦誠相見嗎?是因為不了解所以不信任,是因為覺得太飄渺,所以拒絕親近?


    “我害怕不確定。”


    蘇瑾妍說完,將葉子擲於石麵,“我對你一無所知,而我的一切你卻了如指掌。我擔心,有一日,我就那樣被人束縛了去。”她盈盈而笑,見他欲要開口,又製止道:“你不需要將你的事告知我,這般相處,我還能圖份自在。”


    其實她該謝他的,他點破了自己的內心,讓她直接麵對那個一直不敢相視的角落。她是不能再欺瞞自己了,若做不到將俞恒真正放下,她這輩子總也受他左右。


    與蕭寒相處,蘇瑾妍感覺很踏實。因為她知曉,自己不會沉迷。


    而他,同樣心有所屬,便是相交,也隻止於友情。蕭寒的生活相對簡單,自己一目了然,少年般的心性率真而衝動,讓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這樣的兩個人,性格相似,但不能太近。


    所以蘇瑾妍放縱自己和他成為朋友,不在乎異性,亦不講究門第。她隻有站在所愛之人麵前,才會自卑。若隻是家族身份,這些她卻也不在意的。


    但對於不確定的,她難以自控。


    “自在?”男子喃喃出聲,跟著似有不甘地說道:“我如何就讓你不自在了?”


    “沒有,現在的你,沒有。”


    蘇瑾妍回答的很快,跟著停頓又道:“可是,你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是對自己無害,但倘若再深入接觸,那便說不準了。不得不說,煙花彩燈下,初見時也為他的氣質所震撼,而他用銀兩換珍珠的舉止,是蘇瑾妍到現在都想不通的。


    事後,他又讓人跟蹤調查自己。


    越是費解的事便越是縈繞於心,極容易勾起人的琢磨。上一回,他說對自己好奇,自己又何嚐不是?


    隻是,理智告訴她,這樣的人,不是她能招惹是得起的。


    “可我感覺,你在我跟前,和在旁人跟前也是不一樣的。就是蕭寒麵前,也是不同的。”男子揚著嘴角,一臉自信。


    是,她也會調侃、無所顧忌地接過他於理不合的話語;而麵對他的問題,便是麵上不答,心中卻早已思緒萬念。


    “好似還真是的。”她的語氣,佯裝輕鬆。


    他笑容更深,“瞧,你在我跟前,總是無法掩藏一分。”


    “對啊,這多可怕?”說的是這種話,蘇瑾妍的臉上卻全然無所謂。站起身,目光下移,落在那些綠色碎片上,她複拿起那片被雕過的香楓葉,橫在二人中間,指尖轉動道:“看,經脈分明,這樣的一顆心得被分成多少塊,裝多少事?”


    說完,鬆手,任由它落在地上。她提步踏上旁邊的鵝軟石鋪道,輕輕的聲音在風中響起,“很高興你來找我,讓我知曉我最真實一麵時,也還有人注意。”


    不知不覺中,他早就跟著她站起,目光緊跟著她轉移。望著她漸行漸遠,他突然不顧場合地衝那背影大聲道:“蘇瑾妍,你不敢動情!”


    那消瘦的身影隻微微一頓,便加快了離開的速度。


    頗有種落荒而逃的狼狽。


    是,她不敢動情,無論是誰!


    男子彎身拾起那抹葉片,盯著代表自己的那一半,又將目光投在了桌麵上的那堆碎綠,支零片碎嗎?目光微緊,左手往前,將那支珍珠銀簪拿起,目光很是柔和。


    他坐在她的凳上,似乎還帶著她的餘溫,連自己都有些迷茫看不清了。他原先沒有那種想法的,他原本也隻是純粹的好奇罷了。


    明明是春日,正是枝繁葉茂的時期,可代表生機的綠葉卻一片片飄下,就落在他的發上、衣上,由他眼前飄下,落在他的手邊。


    半晌,他自言自語:“她看人更是真切。”目光黯淡,回想從前的經曆,較之這些零碎又好之多少?


    “表哥。”


    他斂去情緒,轉身望向出現在香楓樹後的蕭寒。露出抹溫和的笑容,淺淺的,並不達眼角,“你來啦,坐。”手中極其自然地將銀簪收於袖中。


    蕭寒自是察覺到了這個動作,點了點頭就坐下。


    “你一直在這附近?”


    蕭寒頷首,有些許拘束,隱隱地還藏著幾分別扭。


    男子將手中的葉片放到他跟前,指著那完好的一半笑道:“她說,這是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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