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低下頭,看著寄琴將掉在地上的銅盆撿拾了起來。(.)


    方才銅盆翻倒,原先裝在裏麵的東西自然也散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黑色灰燼隨著寒風微微地飄動著,讓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書香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五妹妹還是這樣?”


    寄琴聽書香這樣問,就知道書香是聽說了寧若薇的事情,便也不隱瞞,黯然說道:“小姐雖然不大愛說話,可是奴婢知道,小姐心裏最是重情義的。這幾年每到冬日裏便是這樣,小姐……小姐怎麽也忘不了四小姐。”


    尋冬聽得一頭霧水,看眼前的情景卻又不好問,隻得疑惑地看著書香和寄琴。


    書香深深地歎了口氣:“我進去瞧瞧五妹妹。”


    寄琴一時慌了手腳,散落在地上的東西也忘了收拾,忙說道:“二少夫人,不是奴婢有意得罪,隻是我們小姐……我們小姐這個時候總是不見人的。隻怕讓二少夫人為難。”


    書香並不意外:“我知道。”腳步卻仍是往房門口去了。


    寄琴將銅盆放在廊下,跟在書香身後。


    走到門口,隻見房門緊緊關著,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寄琴輕聲說道:“小姐,小姐?”


    房間裏一片寂靜。


    寄琴歉意地看了看書香,又稍稍提高了聲音:“小姐,二少夫人來看您了。”


    仍然是沒有聲音。


    寄琴叫了好一會兒,寧若薇卻像不在房裏一樣,悄無聲息。


    寄琴隻好向書香說道:“二少夫人別生氣,小姐心情不好,這陣子都不見人的。”


    頓了頓又憂心忡忡地低聲說道:“奴婢看著。倒像是比往年更重了些。”


    書香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她走上前去親自敲門:“五妹妹,五妹妹!”


    寄琴和尋冬嚇了一跳,書香這樣身份的人,豈可親自叫門。


    寄琴還以為書香是動了氣,忙勸道:“二少夫人息怒,還求二少夫人看在我們小姐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別往心裏去……”


    書香恍若未聞,敲門的力度卻逐漸加強,把門扇敲得咚咚直響:“五妹妹。我知道你在房裏,你快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寄琴見書香不理她,隻好求助地看向尋冬,尋冬卻知道書香的脾氣,雖然平日裏和氣溫柔,但是骨子裏卻是極倔強的。便向寄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也無能為力。


    寄琴隻好退到了書香身後。雙手緊張地來回絞著,凝神聽著房裏的動靜。


    書香的聲音越來越大:“五妹妹,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可是你成日裏這樣自怨自艾又有什麽用?難道四妹妹還能活過來嗎?!”


    寄琴嚇得麵容失色,這幾年來大家都知道寧若薇這般全是因為四小姐,所以大家從不在寧若薇麵前提及四小姐的名字和事,誰知道書香就這樣高聲地喊了出來。


    寧若薇本就有著心結。再被書香這樣喊破,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寄琴的心跳得宛如擂鼓。


    書香還在堅持不懈地敲著房門:“五妹妹,你怎麽這樣糊塗?難道四妹妹舍命救你,就是讓你成日裏把自己關起來燒字畫的嗎!?五妹妹……”


    門忽然開了。


    門外的三個人頓時一怔。


    寧若薇臉色蒼白。形容消瘦,顯得一雙眼睛更大更幽深。此時這雙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著書香。


    書香放緩了語氣:“五妹妹。”


    寧若薇定定的看了書香半天,才側過身子。做出請書香進房的姿勢。


    寄琴和尋冬都愣住了。


    寄琴本以為寧若薇不會出來,即使出來也是哭泣不止,誰知道寧若薇竟然這樣平靜。


    書香跨過了門檻。


    寄琴想要進房服侍,寧若薇卻緩緩搖了搖頭。


    寧若薇的意思很清楚,她要和書香單獨說話。


    寄琴隻好停下了腳步,眼睜睜看著寧若薇在自己麵前關上了房門。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她並不了解這個她從小就服侍的寧五小姐。


    或許,寧若薇膽小怯弱的外表下,有一顆倔強的心。


    書香環顧著房間,帷幔低低地垂著,窗子都用簾子遮蓋的嚴嚴實實,這個房間,隻怕在白日裏光線也不會很好。


    寧若薇也不說話,又走到書案旁邊寫起字來。


    書香走了過去。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


    寧若薇的字跡雋秀嬌弱,紙張上猶有淚跡斑斑。


    書香心生惻然,見寧若薇還在字字勾勒,便伸手握住了寧若薇手中的筆。


    並不用力,卻足以讓寧若薇停下。


    寧若薇的姿勢僵硬地凝固著,在滿案的白紙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淒涼。


    書香輕聲說道:“四妹妹已經去了,你又何苦這樣作踐自己?”


    寧若薇緩緩地搖頭,動作越來越激烈,淚水也洶湧而出。


    書香適時輕擁住寧若薇顫抖的肩膀,柔聲撫慰著:“逝者已矣,若是四妹妹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也一定不會開心。”


    寧若薇死死地咬住嘴唇,頭靠在書香的肩上,許久才能說出話來:“二嫂……”


    這麽多年來,書香是第一個在她麵前提起四小姐的人。


    這麽多年來,寧若薇縮在自己的房間裏,想要尋求一個出口,或者一個幫助,卻沒有人肯伸出手來。


    所有的人,都在回避,她寧可相信寧府的人是恨她導致了四姐姐的死,也不願意相信家人隻是對她的包容和體諒。


    寧若薇的眼前似乎又看見了四姐姐臨死的樣子,她並不恐懼,隻是傷心欲絕:“如果我力氣再大一點,堅持得再久一點……或許四姐姐就不會……母親,祖母,大家也就不會怪我這樣沒用……”


    書香堅定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錯了,家裏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四妹妹,沒有一個人會埋怨你。相反,大家都覺得你很堅強,一直勇敢地承擔著這一切。隻是,”書香扳過寧若薇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隻是你不該把自己藏在房裏,不跟任何人說話。我相信,大家一定願意和你一起,紀念四妹妹的。”


    寧若薇的眼神裏多了些許希冀,卻轉瞬又藏在了濃濃地哀傷中:“不,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一個人,四姐姐才沒了……”


    書香握住寧若薇肩膀的手漸漸用力,似乎在告訴寧若薇她的話是多麽認真:“五妹妹,你聽我說,四妹妹救了你,你更應該好好活下去!要活得開心,活得精彩,這樣才對得起四妹妹!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你是為了兩個人而活著,你,還有四妹妹!你要為了四妹妹好好活著!”


    再沒有人會比她懂得生死的意義,就像她現在不僅僅要為了沈如香活著,也要為了曾經的沈書香,為了大姨娘……


    寧若薇看著書香堅決的眼神。


    是的,她們都不能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活。


    書香的聲音緩和了些:“三太太隻有你和四妹妹兩個女兒,如今四妹妹已經不在了,五妹妹你又變成了這樣,你想三太太會是什麽心情?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要好好活著,以後要為你自己,還要替四妹妹,好好孝順三太太才是。”


    寧若薇想起這些年來三太太為她性情大變的事情心力交瘁,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娘……”


    書香柔聲安慰:“沒事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而你,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書香和寧若薇一直在房裏不出來,聲音也漸漸低微不可聞。門外的寄琴和尋冬等得卻是心急如焚。


    寄琴急的是不知道寧若薇是什麽狀況,寧若薇性情孤僻,要是和書香言語不和,得罪了書香,她這個做丫環的該怎麽勸?


    而尋冬更是心急火燎,前麵在迎親,寧若霞的婚事可是書香一手操辦的,一會兒書香還要跟著寧若霞去孟家呢,卻在三房裏耽誤這麽長的時間。要是前院找人找不到了,老夫人和二夫人指不定有多麽著急。


    雖然兩人焦急萬分,卻都不敢去敲門催促。


    書香那不管不顧就上前擂門的勇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直等的天邊微微亮了起來,房門才終於打開了。


    寄琴和尋冬忙一邊一個迎著,各自看著各自主子的臉色。


    書香臉色沉凝,看不出喜悲。寧若薇眼睛有些紅腫,卻還算平靜。


    兩個丫環這才鬆了口氣。


    書香看著寄琴微微一笑:“寄琴,去打盆水來,服侍五妹妹梳洗。”又看向尋冬:“你也進來吧,幫五妹妹梳個漂亮的發髻。”


    不過是最尋常的吩咐,兩個丫環卻都怔住了。


    什麽?梳洗打扮?


    寄琴看著寧若薇,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寧若薇已經許久不曾出門了,就連她這個大丫環都常常幾天看不到寧若薇,可是這個時候,寧若薇要出去?


    書香看著呆若木雞的寄琴,不由得笑了:“快去啊,別讓前院的人等急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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