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消息?我養你們這麽久,還不如養群畜生!”


    大廳裏,幾個中年男子並排站著,低著頭,在屋內微弱的光線下,可以看見他們臉上夾雜著畏懼與不忿的複雜情緒。而他們身前的青衣男人一開口,有一人臉上的不忿情緒加重,卻被身邊的人拉了一把,沒有說些什麽。


    蕭憶回過頭來,冷笑道:“秦善和顏漠北的下落你們找不到,柳寒的蹤跡你們也尋不到——這尚且就算了,他們各自都有手段和心計,找不到隻能說明你們不敵與人。可齊若望呢!”像是怒急攻心,蕭憶長袖一甩,摔碎一個杯盞。


    “他一個沒了武功,沒了家族庇護的廢人,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你們一點情報都找不到!難道你們連廢物都不如嗎?”


    杯盞在地上摔成脆片,清脆的碎音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膜,卻沒有人敢動彈一下去避開飛濺出來的碎片。


    蕭憶微微喘著氣,似乎是在平複情緒,他的眼角有一抹一樣的紅色,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而他的性情也在最近幾個月變得越來越暴躁了。


    “盟主。”


    有人走前一步,低聲道:“關於齊若望的消息,除了查到席辰水曾經假扮過他出現過幾次外,屬下等再沒有收羅到其他線索。雖然是屬下無能,可是既然如此,是不是也意味著齊若望在哪裏,目前隻有秦善他們知道。”


    蕭憶陰狠的目光盯著他,“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求秦善?”


    “屬下不敢!”


    那人連忙跪下,“屬下隻是以為,與其讓我等漫無目的地尋找,既沒有頭緒,又分散了力量,不如集中精力對付秦善。隻要找到秦善,總會有齊若望的線索,不是嗎?”


    蕭憶沒有出聲,似乎是在暗暗評估他所說的話。而他不說話的時候,那種無聲的幾乎快迫人窒息的壓力,讓地上跪著的男人後背不由得汗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頭上傳來蕭憶淡淡的一聲。


    “追查秦善的下落,三天之內,必須給我回音。”


    “是!”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正當他們躬身退著走想要離開時——


    “慢著。”蕭憶又開口了。


    所有人一個激靈,都不敢抬頭看那個善變的男人。


    蕭憶走了幾步,走到剛才下跪的男人麵前,突兀道:“你剛才喊他什麽?”


    “齊若……齊公子。”那男人臉色一變,汗津津道,“屬下知——唔——錯!”他話音還沒落地,就被一陣劇烈的疼痛逼得悶哼一聲,即便如此,男人也不敢有半點怨言,而是強忍著痛。


    蕭憶鬆開手,那人被掰得畸形的手臂從他指縫間落了下去,冰冷的聲音傳來。


    “以後不準再直呼他的名字,以此為戒。”


    “是。”


    直到那令人心寒的青色身影消失在眼前,遠得再也聽不見半點動靜,幾人才徹底鬆了口氣。


    “蕭盟主最近脾氣越發古怪。”其中一人歎氣道,“陰晴不定的,盟裏不少人都吃了教訓。越兄,你沒事吧?”


    被稱為越兄的斷臂男子臉色發白,搖了搖頭。


    “我沒事。走吧,我們還得找右副盟主赴命。”


    幾人不敢再廢話,匆匆離開,隻是臨走出大廳前,越姓男子又回頭看了眼身後漆黑的廳堂。廳堂正中,不偏不倚掛著一個牌匾。


    ——英武盟。


    越姓男子嘴角露出一個冷笑,跟著走遠。


    ……


    “鸚鵡盟?”


    秦善一愣,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呀。在排擠走所有的對頭後,蕭憶聯合一些甘為他走狗的人,建立的什麽狗屁聯盟,專門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席辰水冷嘲道,“什麽鸚鵡盟鳥盟的,背後不知道多少仇家等著他死呢,刺殺的人一批接著一批,這蕭憶的性子也越發古怪了。”


    萬成軒卻道:“這個英武盟,有右小嶷做副盟主,背後還有西羌人支持,不可小覷。”


    提起右小嶷,席辰水就來氣,“這家夥甘願做人犬馬,我不管他了!”


    他們三言兩語之間,卻讓秦善大致明白了如今的走向。


    “也就是說,現在中原武林,蕭憶的英武盟一家獨大,而朝堂上攝政王也正一手遮天。”秦善分析道,“不過就像你們說的,越是強大的勢力,敵人也越多。蕭憶坑害了這麽多門派,仇家遍布天下。而朝堂,我相信肯定也有不甘心臣服攝政王的大臣,隻是現在的局勢,讓他們不敢露麵。”


    “你準備怎麽做?”萬成軒問。


    秦善微微一笑,“給他們一個露麵的理由。”


    蕭憶的仇家不是找不到打擊他的機會麽,朝堂上忠於齊帝的大臣不是隻能忍氣吞聲,忍著攝政王得意一時嗎?既然他們苦於沒有機會,那麽秦善就去做個好人,給他們製造機會。


    秦善如此這般,將自己的計劃與二人說了,席辰水看他的眼神頓時都不對了!他想幸好自己平時得罪秦善得罪的不太好,想想剛才計劃裏的那些人的下場,席辰水雞皮疙瘩就起了一聲。


    隻有萬成軒,似乎不太滿意。秦善看了他一眼,問:“怎麽,萬莊主有何指教?”


    “沒有,我隻是在想,齊若望若是知道你的做法,會怎麽看?”畢竟,利用屍骨未寒之人來做誘餌,隻有秦善能想的出來。


    秦善聽他這麽說,像是被激出了心裏對於故友的火氣,冷冷一笑。


    “他心慈手軟,被人害得命都沒了,還能管我怎麽做?早早就丟下亂局離開的人,沒有置喙的資格。”


    空氣中,傳來誰輕輕的一聲歎息。


    四月,山間桃花才剛剛冒出個嫩芽,山下的混亂局勢,卻被人攪動得再起風波。


    先是黑城和西羌人聯手,斷了大齊西北最重要的一條商道,攝政王派人前去議和,被斬殺了來使。使臣的首級被懸掛在黑城城門整整三日,似乎在嘲笑著大齊的無知和孱弱。據稱,攝政王得知消息後氣得摔碎了整個禦書房的珍器,大罵西羌狗賊,言而無信。


    再來,是秦善再次現身,頻頻出現在各地守軍駐地和藩王領地。多次下來,不免有人注意到他,而等人們想去查秦善和這些將領或藩王都談了些什麽時,卻又爆出一個驚天的消息。東南林衛軍,華北白旗軍,陵南益王府,北鎮國公府,竟然先後豎起反旗,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要求攝政王交出手中君權。


    天下風雲,一夕變幻,令人猝不及防。


    而引起這一輪風波的始作俑者,秦善,此時卻站在無名山腳下。


    時光如梭,四月已經走過了大半,山穀中奇花綻放,隻是站在山下就能聞到陣陣異香。


    秦善站在入口處,看著這曾被大火燒紅半邊天空的無名穀,目光閃爍,又不知在想些什麽。身後傳來幾聲輕響,衛十四幾個起落,落到秦善身前,恭聲道:“統領,人,陣,皆已布齊。”


    秦善這才好似回過神來,收回目光。


    “消息放出去了?”


    “不出三日,便會世人皆知。”


    “成敗與否,在此一搏。”秦善回頭,望向十四,“此次若是不幸失敗,你我都有去無回。十四,你可後悔?”


    “屬下不悔。”衛十四抬起頭,目光灼灼,“早在謀先生讓我等出城尋您,早在當年我們跟隨您進入秦衛堂,十四就從未悔過。統領說過,受過的傷,背負的債,要讓仇人千百倍的還回來!現在十四還沒親自割下仇人的首級,怎麽能退縮!”


    秦善沉沉地看著十四,上前扶起他,“記住,過了今日,天下再沒有人可以負我們。”


    不多時,他帶著衛十四,再次踏入闊別數月的無名穀,隻是這一次的心境,卻和那一日有著天壤之別。


    無名穀內的建築被燒毀了大半,又不知經過幾番劫掠,以至於故人再度尋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當年的蹤跡似乎再也尋不到,往日的舊痕也如煙散去。


    腳下踏著枯黑的殘骸,來人循著山路,一點一點往上走去。他的視線不為兩側的風景停留片刻,似乎隻有遠處高高的蒼穹,才能吸引他。


    須臾,他停住腳步,望著前方某處,出聲道:


    “看來,我似乎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你說呢?”他抬起頭,望著台階上驟然出現的人,“秦統領。”


    那人站在高處,冷冷望著他。


    “蕭憶,你跟著我?”


    蕭憶輕笑,“我隻是好奇,正在各地忙與藩王謀劃造反的秦統領,怎麽有時間重回故地?還是說,這裏有什麽讓你留戀的?”他緊緊盯著秦善。


    秦善道:“我當然有我的目的。”


    “那你有什麽目的?”


    秦善卻不答,隻是輕蔑一笑,駕起輕功飛快向後掠去。


    蕭憶忍不住焦急,大手一揮,“追!”


    他身後便躥出十幾個人影,從各個方向向秦善追去,而蕭憶綴在最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遠遠吊著人飛在前頭的秦善,回頭看見這一幕,心裏不由冷笑。


    有些往事,我真怕你忘記,蕭憶,不如讓我來幫你複習一遍。


    ——試問,世界上最絕望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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