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方進擺出了一副等秦晉開口的表情,如此反倒令秦晉覺得有些好笑。這位魏相公的城府可算是淺的就像碟子裏的水,若非楊國忠的倒台給了他千載難逢的機會,隻怕終其一生也無緣宰相之位。


    見秦晉沉吟不語,魏方進又說道:“中郎將莫要見外,魏某是真真有心願為中郎將效勞,但請開口便是,魏某絕不會推辭搪塞!”


    秦晉哈哈大笑:“魏相公快人快語,下吏佩服,佩服!既然如此,還真有件為難事,要勞動相公!”


    魏方進又見秦晉猶猶遲疑,心裏也打起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心道,萬一他說出什麽為難的事,可就難辦了,但想到那一方價值連城的安西白玉,便又暗暗咬牙,總要硬著頭皮接下來,到手的肥肉豈有飛掉的道理?


    “魏相公在政事堂,常與天子與聞國事,一定知道高大夫已經被押解進京了吧?”


    秦晉緩緩的開口了。魏方進心中突突一陣猛跳,心說就知道不會簡單了,高仙芝的事豈是他們能夠插手的?要知道此前朝野上下曾瘋傳,天子已經對此人動了殺心,隻是陰差陽錯才讓其撿了一條命,活到今日。


    “確有此事,中郎將與高大夫是故交?”


    秦晉笑道:“素昧謀麵!”


    魏方進本想以進為退,探一探秦晉的口風,誰料想他竟與高仙芝素昧謀麵,但與此同時一顆懸著的心也輕輕回落。既然素昧謀麵,就不會做出些生死之交才能走出的事情來,他便也不必為難。


    秦晉看了魏方進一眼,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其實下吏提及高大夫也是受人之托,適才白玉也是於他人手中轉呈……”


    見秦晉如此說,魏方進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但立刻又在盤算著,秦晉從中有撈了多少好處,說不定也得了一方上好的白玉,他的那一方白玉比之自己所得成色孰上孰下……


    正盤算間,卻聽秦晉又繼續說道:“請托之人隻想探一探天子口風,高大夫究竟還有沒有活命的機會!”


    魏方進眯起了眼睛,目光卻一刻不曾離開過秦晉的麵部,上下左右不停的掃視著,想要探究出這些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半晌之後,他才一拍大腿,表情誇張的答道:“中郎將若早一日來問,魏某還不知該如何回答,可巧今日陛見時,正好得知了,天子已經遣邊令誠密審高大夫,至於其中內情,隻怕中郎將隻有問邊令誠才能得知。”


    其實魏方進實在暗示秦晉,隻要也肯在邊令誠身上下些功夫,便會輕而易舉的得到他想要的消息,此人貪財之名廣布朝野上下,但就是名聲不甚好,總有拿了錢不辦事的情況,苦主又礙於此人身份了得,往往隻能吃了啞巴虧。


    魏方進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容,他忽然想到,如果邊令誠也黑了秦晉的錢,不知這位敢於奮不顧死扳倒楊國忠的中郎將又要如何報複呢?


    但他哪裏知道,秦晉表麵上微笑不止,心中卻在暗暗叫苦。


    魏方進與邊令誠現在是有解不開的仇疙瘩,僅僅從那日羽林衛囚室中的對話,他就已經能感受到其人對自己的濃濃恨意與惡意。說白了,他與邊令誠之間的關係已經勢成水火,如果真的拿著財物去行賄賂之舉,這不是上趕著送上讓對方整治自己的口實嗎?


    一方白玉買了一則消息,雖然一時難以應對,卻也能從中窺得天子的心思。天子曾讓邊令誠秘密領了敕書到陝州去殺封常清與高仙芝,後來幾經波折沒有殺成,現在天子露出了讓邊令誠去密審高仙芝的消息,這或許正說明天子仍舊沒能放棄殺掉高仙芝的心思。


    回到禁苑駐地以後,秦晉心憂如焚,鄭顯禮卻遠遠的迎了上來,見到他便神秘兮兮的問道:


    “中郎將且猜一猜,下走今日見了誰?”


    秦晉沒心思和鄭顯禮打啞謎,便興致寥寥的問道:“誰啊?”


    鄭顯禮壓低了聲音,目光頗為興奮的說道:“邊令誠的幹兒子,景佑!”


    “景佑?”


    秦晉跟著重複了一遍,景這個姓氏本就不常見,他忽然就聯想到了那個囂張狂妄的景監事。


    “難道這個景佑與景監事有關?”


    鄭顯禮重重點頭。


    “正是,景監事本名景護,是景佑的堂弟,但以下走所見,敢請卻勝似同產兄弟一般,還信誓旦旦許諾,隻要放過景護一馬,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帶眨一下眼睛的,這可是景佑的原話。”


    秦晉在記憶裏使勁搜羅著關於景佑的印象,在興慶宮時,他的確曾遠遠見過邊令誠在訓誡幹兒子,不過是不是景佑就不得而知了,畢竟邊令誠的幹兒子也不止一個,說不定是別人也未可知。


    “這個景佑在邊令誠的幹兒子裏,排名能有第幾?”


    鄭顯禮笑道:“這是邊令誠最倚重的幹兒子,現在終於拿捏到了把柄,一定不能輕易放過。中郎將不如交代那京兆府少尹,定要從中論處景護之罪。”


    秦晉卻已經領有了主意,他正犯愁沒有機會從邊令誠那裏打探消息,現在就有現成的把柄送上門來,這不是天上掉下來餡餅還能是什麽?


    想到這裏,他立刻喚來了裴敬。


    “立刻到京兆府中去,將景護提來神武軍看管!”


    裴敬得令之後,重重道了一聲諾,便雄赳赳而去。


    鄭顯禮則愣住了,“中郎將何必攬麻煩上身,讓邊令誠直接針對咱們?”


    秦晉則神秘的一笑,將今日在魏方進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訴了鄭顯禮,然後又笑著問道:“如何?”


    鄭顯禮聞言後大感興奮,也連連感慨,“世間因禍得福,莫過於此啊!”


    秦晉道:“正是!事不宜遲,你立即派人與景佑聯係,告訴他景護事涉謀逆之罪,已經被解送神武軍……”


    一陣交代之後,鄭顯禮心領神會,辭別秦晉,離開禁苑神武軍駐地。


    次日一早,景佑便急吼吼的到軍器監尋鄭顯禮。鄭顯禮一改昨日冷淡,態度熱情了不少,卻不斷在說景護的官司因為轉到了神武軍而難辦的多,長安朝野是上下都知道,神武軍行事向來鐵麵無情,不論是誰,隻要撞倒他們手裏,沒有半分情麵可講。


    景佑聽罷,心裏頓時就涼了半截。他在得到鄭顯禮的見麵消息後,本以為堂弟的官司有了轉機,可哪裏料想得到京師這般結果。景護落到秦晉的手裏又豈能有好?他當然也知道,自家幹爹與秦晉有解不開的仇疙瘩,對方抓到了這個機會,隻能是恨不能辣手整治。


    景佑聽說這位軍器監丞與神武軍中郎將秦晉的關係匪淺,知道堂弟的安危隻能著落在此人身上,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奴婢就待堂弟勝似同產兄弟,隻要能救得他無恙,讓奴婢作甚都成!”


    想到與堂弟相依為命的日子,景佑忍不住聲淚俱下。


    鄭顯禮對這些宦官本就沒有好感,尤其是那個邊令誠,感官尤惡,但見他們也有今日哭號求饒,便大覺痛快之至。但因為有著秦晉的交代,鄭顯禮便強忍著笑意,將景佑從地上扶了起來。


    “兄弟情深,連某這不相幹的人看了都深受感動,鄭某可勉力為之一試。然則,事成與否,卻要看令弟的造化了!”


    景佑從鄭顯禮的話中看出了希望,頓時感恩戴德,連連稱謝。


    打發走了景佑之後,鄭顯禮一直等到午時將過又遣了人去以約定好的暗號通知身在禁中的景佑。


    直到天將擦黑,景佑才急吼吼趕來軍器監見鄭顯禮。


    “奴婢在禁中,身不由己,到現在才得了空閑,害君久等,恕罪恕罪!”


    鄭顯禮大步流星上前重重在景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嗬嗬笑道:“好消息,中郎將答允可以從輕處置!”


    景佑原本還提心吊膽,鄭顯禮的話讓他一時間難以置信,顫巍巍猶豫著問道:


    “當,當真?”


    “自是當真,豈能有假!”鄭顯禮話鋒一轉,“不過,中郎將卻有個不情之請!”


    景佑深知沒有平白無故的好處,對方可以網開一麵,必然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於是便很通透的答道:


    “中郎將但有吩咐,奴婢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鄭顯禮笑著擺手。


    “言重,言重了,中郎將不用你赴湯蹈火,僅僅借你的眼睛和耳朵一用。”


    “眼睛?”


    景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抬手去摸眼睛和耳朵,如果割了去,豈非生不如死……


    “不是要你的耳朵和眼睛,而是需要用你的耳朵和眼睛去打探消息。”


    聽了鄭顯禮的解釋,景佑長舒一口氣,原來是打聽消息,這個卻是容易的多了。


    “不是要眼睛耳朵就好,實不相瞞,剛剛嚇的奴婢心肝都在發顫,若是中郎將執意要奴婢的眼睛和耳朵,奴婢也舍得一目一耳,剩下的留下來還能在禁中行走,不至於成了廢人一個!”


    鄭顯禮隻當他在說大話,也不戳破,然後就將秦晉的叮囑說了出來。


    景佑聽罷,倒吸一口涼氣,這還不如要了他的一目一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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