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羊皮紙上醒目的輸字,秦晉頓時就呆住了,想不到自己的運氣竟如此之差,四選一的幾率都能中頭獎,不由得暗罵今天出門沒洗臉。


    “秦卿,可要願賭服輸啊!”


    李隆基的聲音適時響起,在提醒著秦晉他已經輸了,而且不能反悔。


    “臣,願賭服輸!”


    秦晉很不服氣,但也隻能認下這個事實,李隆基的笑容裏帶著一絲狡黠和些許的幸災樂禍,似乎秦晉輸掉了賭局,給他帶來了一絲輕鬆和愉悅。


    在秦晉左右的楊國忠、陳玄禮、高仙芝三人則都暗暗鬆了一口氣。這種令人犯忌諱的差事,當然最好別輪到自家頭上,否則被惹上一身晦氣,將來又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


    唐朝畢竟是在極為保守的古代,縱使盛唐在中國曆朝曆代之中都算得上兼容並包的翹楚,也繞不過這種在世人內心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


    讓一個清白無辜的官員去扮作叛軍,且不論對方能否接受這種身份上的羞辱,就算旁觀者以及不明真相者的流言蜚語,都可以將輿論引到不可控製的方向。


    若是在“演習”中再“一戰”敗北,對其人聲譽的打擊則更要嚴重。


    秦晉雖然也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但他畢竟是來自那個開放自由的時代,除了與楊國忠賭氣以外,在內心深處並不甚抗拒。


    “楊卿,演武的章程可都定好了?”


    李隆基很快便轉移了眾人因為抽簽而聚焦於扮演叛軍人選的視線。


    拋卻了包袱的楊國忠很是利落的一躬,“啟稟聖人,章程早就擬定好了,若非秦將軍對人選問題有些異議,今日便當呈送聖人過目了。”


    言下之意,楊國忠將其中的責任都歸咎在了秦晉身上。


    李隆基在心情一時大好之際,對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本就不甚在意,隻擺擺手笑道:“朕遲上一天半日知曉並不打緊,重要的是不能讓將士們寒心。”


    說著,他又轉向了秦晉。


    “回去和神武軍的將士們好好解釋,一定不能讓他們因此而影響了訓練,誰扮作叛軍不重要,將來都要出關去殺賊的!”


    在李隆基不痛不癢的說著一些看似安慰的言語時,秦晉的腦中隻想起了一句話,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李隆基也去演一把叛軍,看看還能如現在這般氣定神閑?


    秦晉能在各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感受到其中濃濃的悲憫,與幸災樂禍,他想不在意,都被這種古怪而又難言的氣氛搞得如芒刺在背一般。


    在看李隆基還在那裏喋喋不休的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秦晉不禁暗自歎息,前幾日李隆基歇斯底裏的模樣還曆曆在目,今日這貨竟像沒事人一般,不管內心如何,至少表麵談笑風生這種心理素質,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相比的。


    秦晉等人在大明宮中耽擱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上下,這才先後告退。


    直到陳玄禮和楊國忠的身形徹底消失在殿門外,李隆基才疲憊的起身,蹣跚的往寢殿走去。


    便殿內小內侍見天子起駕,便連忙跪倒恭送,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之後才直起了身子。這時,禦案上那幾張疊在一起的羊皮紙吸引了他的目光。


    今日將軍宰相們於天子麵前抽簽做賭,用的便是此物,好奇之下,那小宦官見左右無人,便輕輕的將幾張羊皮紙拿在手中,翻了兩下之後,整個人頓時呆住,卻見四張羊皮紙上分別寫著一個醒目的“輸”字。


    回到軍中,秦晉公布了抽簽認輸的經過,告訴眾人,神武軍扮作叛軍已經過天子首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神武軍上下無不氣憤填膺,大罵楊國忠無恥,泄私報複,但此事已經過了天子拍板,任何人都難再更改這個事實。是以,盡管眾人都滿肚子火氣,但還是都默默的做著各自的本職之事。


    裴敬頗為憂心的來到秦晉身邊。


    “中郎將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楊國忠若借著演武一事,毀了中郎將的一世令名,可說易如反掌。”


    秦晉煞有介事的看著裴敬。


    “說說你的判斷!”


    裴敬自從折服於秦晉之後,便對神武軍有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感,而能把整個神武軍凝聚在一起的人也自然非秦晉莫屬。秦晉儼然已經成了神武軍的精神領袖,他們這些曾經被百姓唾罵,官員不齒的紈絝世家子們,在這裏第一次找到了人生的目標與追求。


    現在,楊國忠針對神武軍,在這些世家子眼裏,就是針對秦晉,也是針對他們,他們決不能坐看這種事情發生而置之不理。


    裴敬憤然道:


    “四軍同做演武,唯獨神武軍一家做叛軍,輸的也肯定是我神武軍,屆時楊國忠便可借此大做文章,抹黑神武軍,中傷中郎將,那些了解內情的人自然會去分辨,但明辨是非的人畢竟隻是少數,謠言一傳再傳,眾口鑠金便也積毀銷骨了。到那時,中郎將與神武軍都將聲名盡喪,而天子亦會失去對中郎將的耐心,也未可知!”


    秦晉隻靜靜的聽著,並不去做過多的解釋與附和,仿佛裴敬在說的是一個與之無關的其它人。


    “中郎將!”


    見此情景,裴敬加重了語氣。


    “在如此下去,咱們難不成真要強忍著,被人家騎在脖頸子上拉屎嗎?”


    秦晉卻嘿嘿一笑,“誰說我要忍的?”


    崇寧坊,楊國忠府邸。陳玄禮下了軺車,鼻翼眉頭便不由得皺了起來,坊內街道上處處都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屎尿味道。他禁不住唏噓道:“楊相公能委身棲居於此,實在不簡單,不簡單哪!”


    早有楊府的奴仆將中門打開,隻見楊國忠一身便服踏了出門檻,滿麵春風笑容的迎了上來。


    “陳大將軍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楊國忠故意將話音說的誇張,顯是有自嘲之意。陳玄禮並不覺得尷尬,隻心領神會的一笑,拱手道:


    “今日叨擾,還要請教相公,後天演武的具體章程,行文上雖然都羅列的清楚,但總沒有親自請示了,來的踏實!”


    “甚的請教?在陳大將軍麵前,楊某於兵事上不過是後生晚輩,隻是聖人信賴,這才勉為其難,還望大將軍莫要笑話楊某才是!”


    “這是說哪裏話,楊相公定下的演武對抗之法,的確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絕,絕非出自常人手。”


    兩個人不厭其煩的寒暄了好一陣,這才並肩步入狹窄的宅邸院中。


    陳玄禮邊走邊沉吟道:“有句陳某不當說的話,還請相公勿怪。相公今時已經並非往日,何必還蝸居在陋巷之中?就算不回永嘉坊,總也要尋一處幹淨整潔的地方,如此公忠體國卻虧待了自己,倒是讓陳某汗顏,汗顏了!”


    楊國忠對陳玄禮的看唐突之言不以為忤,笑道:“自罷相以後,楊某感觸良多,之所以沒有搬離崇寧坊並非不願搬走,而是楊某時刻要用盡在眼前的東西自警自省,切不可再重蹈了覆轍,走了老路!壞了國事!楊某一己之身事小,江山社稷為大!隻要朝廷能夠盡快平亂,恢複天下,楊某便是終身蝸居於陋室深山,也無憾了!”


    對此,陳玄禮大為動容,躬身一揖到地。


    “楊相公心誌,感佩之至,請受陳某一拜!”


    楊國忠則趕忙閃到一旁,又將陳玄禮扶住。


    “此乃為人臣者之本分,楊某以前如雲障閉目,今日醒悟幸甚未晚,也是聖人仁慈,不忍見棄……”


    進入府中正廳,兩個人不再寒暄,轉而就演武的具體章程交換著各自的意見。


    楊國忠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以右領軍衛為中軍,左武衛與龍武軍各為左右軍,對神武軍扮作的叛軍做夾擊之勢,務必要將神武軍一戰而圍殲。


    這麽做除了能夠振奮人心,討得天子歡心以外,還將秦晉領軍未嚐一敗的神話徹底打破。


    如此一舉兩得的事,楊國忠自覺得秦晉既不能抗拒,也無法抗拒。就算他不再刻意要求秦晉必須“戰敗”,以三軍人多勢眾一條,便會將神武軍壓得死死的。更何況,還有戰功赫赫的高仙芝也在己方陣營當中,秦晉縱然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子》


    陳玄禮卻另有擔心之處。


    “若做實兵對抗,唯恐局麵失控,或有人命損傷。”


    楊國忠卻信心十足的回道:


    “兵馬演練,死傷總是難免的。再說了,演武時並不使用真刀真槍,僅用沒有槍頭的木杆作為武器而已,又能傷了幾人?”


    盡管楊國忠拍著胸口保證,說的信誓旦旦,可陳玄禮總覺得有點不靠譜,他可不希望在天子觀兵的時候鬧出人命。


    與旁人不同,陳玄禮兼領整個北衙的禁軍,換言之,天子乃至皇城的安危都操於他一人之手,萬一出了什麽紕漏,擔著的,可就是天大的責任。


    因此,不能不與楊國忠事先商量好,將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便於嚴加應對。


    但從楊國忠的態度來看,他顯然對後天的演武十分樂觀,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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