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便有人來報,高仙芝所部左武衛已經往神武軍左翼運動,顯而易見的是要側翼包抄。


    裴敬臉色登時大變,由於天子的緣故,為各軍都設置了人馬上限。比如神武軍,不得超過三千五百人,所以神武軍實有戰兵,也才三千人而已,餘下五百員額都給了負責輜重後勤的輔兵。


    比起對神武軍的諸多限製,其餘三軍的條件則相對優厚,每一軍人馬上限均設在一萬五千上下。如此算下來,無論高陳楊,哪一個人麾下的大軍,單與神武軍相比,都足足是它的五十倍。


    若在戰場之上,敵我力量如此懸殊,勝算也相當渺茫。


    “中郎將下令吧,大不了和他們拚了!”


    “傳令下去,所有人無軍令不得擅動,否則軍法行事!”


    秦晉的聲音裏不見一絲慌亂,這讓裴敬多少穩定了一下心神。


    但也僅僅是一瞬之間,他又開始沉不住氣了,放眼整個“戰場”,一馬平川既無險要地勢可做依靠,也沒有山地用來掩飾行蹤。神武軍就這麽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唐軍”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撞了鬼,隻怕也難有勝算。


    除非,高仙芝也像楊國忠麾下那些軟腳雞一般不戰自潰。


    但話又說回來,裴敬最初對那些鐵疙瘩的作用並不報幻想,可而今看來,竟然收了奇效。


    爆炸過後的“戰場”上遍布彈坑,上空則滿是一團團的白色硝煙,逐漸擴散彌漫,遮蔽了人的視線。


    裴敬在咋舌的同時,又禁不住假設,如果等到楊國忠的人衝到近前在點火,被波及之人怕是非死即傷了。


    但這畢竟隻是演武,在事先判定勝負的規則裏,隻要神武軍扮作的“叛軍”被“唐軍”成功合圍,五路可退,便算他們輸掉了這場演武。


    所以,真刀真槍的去打並不能扭轉“困局”。關鍵處在於,如何阻撓高陳楊三支人馬對神武軍的合圍。


    現在楊國忠的右領軍衛約有半數人馬因為此起彼伏的爆炸受到驚嚇而失去了控製,連帶著斷後的一部分人也都隱隱不安分起來。


    而三支唐軍裏,最倒黴的當屬陳玄禮部龍武軍。原本陳玄禮是打定了主意為楊國忠做陪襯的,所以便將龍武軍分作兩部,部署於右領軍衛的兩翼。


    此時的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狠狠跺了跺腳,他現在連撞牆的心都生了出來,如果不是為了配合楊國忠的行動,他本可以像高仙芝那般迂回側翼或者後路包抄,現在可好,整個龍武軍的右翼人馬完全被楊國忠所部的亂軍所裹挾,軍令已經再難約束這些潰散的人馬。


    氣急敗壞之下,陳玄禮卻沒有被憤怒蓋過了理智。


    “傳下軍令,若有擅動者,立斬不赦!”


    作為龍武軍的新軍,本就成軍不久,同時又對演武持著一種做戲的態度,陳玄禮的軍令吼了出去,竟如泥牛入海,瞬時間就被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當中。


    眼見著中軍附近一群亂哄哄的軍卒作勢欲逃,陳玄禮二話不說抽出腰間橫刀,上下翻飛的揮了出去,便有兩個血淋淋的頭顱滾落當場。


    鮮血和人頭的威懾力果然比陳玄禮撕破的嗓子管用多了。那些漸起的騷亂就像是撲朔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頓時滅了個幹幹淨淨。


    “再有不遵從號令者,這就是下場!”


    陳玄禮聲色俱厲,與平時的謹慎內斂截然不同,就像換了個人一般。


    見識到了主帥猙獰可怖的一麵,這些禁軍終於知道了害怕,漸起的騷亂也在驟然間無聲無息的止住了。


    “傳令,左軍與右領軍衛脫離接觸,往神武軍側後翼運動,配合左武衛進行包抄。”


    軍令一下,龍武軍又轟然而動,一窩蜂的往神武軍側後翼狂奔而去。


    ……


    “聖人,楊相公的右領軍衛完了,眨眼的功夫就作鳥獸散……”


    此時爆炸產生的硝煙已經戰場上擴散彌漫開來,神武軍周邊的情形,李隆基在山頂上看的並不甚清楚,但形勢與高力士絮叨的也大致不差。


    楊國忠萬餘人竟在數千前鋒的倒卷下漸次崩潰,如果楊國忠能夠果斷的對局勢加以影響,整個右領軍衛也不至於徹底崩潰逃散。


    平日裏說的天花亂墜,一旦到了真刀真槍的戰場上,還是立馬就原形畢露了。


    且先不管秦晉用了什麽古怪法子,僅從剛才的表現上,楊國忠也當得起治軍無能的考語。


    不過,右領軍衛的意外崩潰卻讓李隆基的興趣被吊了起來。這也就說明,秦晉並沒有放棄,而是精心準備了一場看似不可能的逆襲之戰。


    想到這裏,李隆基便又饒有興致的往遠處那一片硝煙中望去。


    楊國忠的人馬雖然未戰先潰,但此刻的神武軍仍舊處境不妙。


    陳玄禮的人馬迅速與潰亂的右領軍衛脫離,轉而包抄神武軍的側後翼。而原本被當做支援後備軍力的高仙芝左武衛,此時竟在瞬間轉換身份,成了身負戰局重擔的絕對主力。


    李隆基又回到胡床上,緩緩坐了下來,伸手捋著頜下的灰白胡須,時而閉目,忽而又望著遠處,若有所思。


    “中書令何在?”


    突然,李隆基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中書令乃宰相正職,此前由楊國忠充任,現在則已經換成了韋見素。


    “臣在!”


    身為朝廷重臣,韋見素在任何重大事務中都不離天子片刻須臾。


    “吩咐羽林衛的人,到下麵去尋著楊國忠,送到朕這裏來!”


    聽到天子僅僅是在擔憂楊國忠的處境,韋見素一顆原本懸著的心又落了回去。


    李隆基唉聲長出了一口氣,一想到貴妃那惹人憐愛的模樣,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楊國忠在亂軍裏傷了分毫,否則依著貴妃的脾氣,又要鬧騰上數日不得清閑了。


    ……


    “報!左武衛兵分兩路,分別往我軍後側與右翼突進!”


    探子喘著重重的粗氣,眼看著戰場上的硝煙就要散盡,到時一切盡在光天化日之下,便是任何巧計和手段都難以奏效了,就算白起項羽之輩複生,恐怕也難再有作為。


    裴敬緊張而又期待的望著秦晉。


    “傳令,前軍立即向東南方轉移,若有敵兵追擊不要糾纏,迅速將其甩掉,然後在戰場邊緣遊弋待命,若再有追擊,便再次將其甩掉……”


    裴敬作為前軍主將領命而去,現在的神武軍將士,別的本事沒有,戰場上飛奔“逃命”的本事,當在各衛禁軍中無出其右。


    前軍一千人馬轟然而動,秦晉又緊接著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後軍主將盧杞何在?”


    “末將在此!”


    “很好,率你部一千人,北向西南迂回運動……”


    盧杞率領著後軍的一千人也離開了戰場的聚焦處。一陣南風突起,彌漫在戰場上濃煙很快就消散一空。


    秦晉的帥旗亦在陽光下迎風獵獵,顯得無比醒目刺眼。


    中軍則由秦晉親領,他之所以仍舊留在原地還紋絲不動,為的就是給前軍和後軍爭取足夠多的時間,以便他們離開戰場的核心圈子,避開高仙芝隨時可能發動的突襲。


    很快,秦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高仙芝果然按照他的設想,沒有理會裴敬和盧杞的前後兩軍。除了派出數百人用作監視以外,全部注意力顯然都集中在了立於中軍的帥旗上。


    按照之前製定的規則,奪得對方主將帥旗,也算勝利的條件之一。所以,高仙芝根本不用擔心秦晉在玩調虎離山的把戲。


    “報!左威衛前鋒距離我軍已經不足一裏!”


    秦晉重重的勒了勒勒腰間的牛皮束帶,好戲終於上演了。


    “全軍聽令……”


    ……


    “聖人,聖人快看,秦晉將神武軍分作了三路,一路向北,一路向南,中軍……中軍……”


    高力士一邊向李隆基解說著山下戰局的進展,一邊又糊塗了起來。


    “奇,奇怪了,秦晉的中軍如何還停在原地不動?再這麽下去,難保要被高仙芝和陳玄禮合圍了!”


    李隆基卻自認為看透了秦晉的心思,秦晉的帥旗之所以遲遲未動,是以自身為誘餌,給分向南北的兩軍爭取時間。


    不過,秦晉的應對辦法卻並不高明,不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拚光打爛,初衷是好的,但也終究是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此戰必敗的結局,他期待中的逆襲之戰並沒有發生。


    一時之間,李隆基頓覺有些意興索然,便打了個哈氣,開始閉目養神。


    在他心裏,此後的戰局已經有了定數,秦晉不論如何掙紮,都將隻能是做困獸猶鬥,再難翻身,更何況還十分有可能被高仙芝集中優勢兵力分別圍殲。


    秦晉交上來的這份答卷,不是李隆基想要的。如果非要為這份答卷評一個高低上下,他便隻能送給秦晉一個大大的“差”。


    山下呼喊殺聲陣陣,火藥燃燒後的硝硫味道也漸漸隨著大風飄了過來,鼻腔間充斥著這種味道的李隆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後竟又整個人倚靠在胡床上,不消片刻就打起了瞌睡!


    他實在太困了,對於習慣晚睡晚起的老人,天明即起實在是個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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