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業坊距離永嘉坊不遠,快馬加鞭之下,馬速剛剛提起來便已經到了,直到此處,才稀稀拉拉的見到一些沿途警戒的禁軍,路上遇到盤查,韋娢就自稱是陳千裏的隨從,走慢了一步。


    那些禁軍果然不疑有他,竟然放行了。這也讓韋娢確定,陳千裏正是往永嘉坊的太一別院而去。不過到了永嘉坊的坊門處,再用那一招卻不管用了。畢竟太子在永嘉坊內,護衛難免要森嚴了許多。


    被攔住盤查的韋娢隻得換了一番說辭:“陳長史剛剛入坊,某乃長史故人,有要事求見,請代為通稟一聲!”


    那禁軍上下打量了韋娢兩眼,不答反問:


    “故人?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敘舊的私事還是等著陳長史公事完畢再說,快走,快走,這裏不是閑雜人可以久留的地方。”


    這也就是神武軍軍紀嚴明,不敢騷擾百姓,如果換了其他幾支禁軍,若有心生歹意的,便可能不由分說先抓了人,然後再通知親屬拿錢贖人,而贖人的錢自然不會是個小數,隻要對方家中沒甚背景,便是傾家蕩產也不罕見。


    韋娢不知其中深淺,殊不知已經是萬幸間躲過了一場小災禍。當然,宰相之家是沒人敢勒索的,但現在畢竟是兵變的緊要關頭,過了明天,宰相還能不能是宰相尚在兩可之間,若是站錯了隊,便是通家下獄也皆有可能。


    再者,永嘉坊的坊門外還有許多崗哨巡察,此人既然能尋到了此處,顯然是用了非常的手段,否則牙能順利到此?


    這守坊門的神武軍士卒是個厚道人,打量韋娢一番,見她不過是個偏偏佳公子,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隻打算將她轟走便了事。


    可韋娢哪裏肯答應,她是要阻止陳千裏的,但眼看著一道門崗就將計劃輕而易舉的阻止了,這更讓她如熱鍋上的螞蟻。


    情急之下,韋娢便鋌而走險。


    “實話說吧,陳千裏此來心存不軌,意欲對秦將軍不利,你們,你們一定要阻止他見到太子啊!”


    那禁軍士卒聞言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事。


    “這位小兄弟可不要滿口胡說,這慢長安城誰不知道陳長史與中郎將乃是生死之交,他能有異心?太陽豈非要從西邊出來了!快走,快走!再不走,抓了關到大獄裏,到時你哭都來不及了!”


    旁邊幾位正身站立的禁軍也跟著笑了,但似乎都不打算為難這個說話有些不靠譜的瘦弱佳公子。


    韋娢氣的一跺腳。


    “你們,你們都當我是在說笑嗎?等,等他露出真麵目,來不及哭的就是你們!”


    情急不覺間,韋娢也忘卻了壓低嗓音裝作男子發聲,這一句話卻是十足的女聲,那些禁軍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山野後生,立時就察覺了這個偏偏佳公子竟是女扮男裝,於是乎笑的更加放肆。


    “快走,快走。再不走,真抓了你去下獄,到時你這小娘子才要哭天抹淚……”


    韋娢被見喬裝被識破,立時大窘,但她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宰相之女,豈會讓幾個粗蠻的禁軍嚇住?但也知道今日怕是見不到陳千裏了,隻怪之前想的簡單,竟耽誤了這許多時間。


    念頭剛剛從心底裏生出,韋娢就立即有了決斷,既然不能阻止陳千裏,那就隻能去尋秦晉了,無論如何也要尋到那個冤家,讓他早做準備。至於成敗與否,也隻能看老天是否開眼了。


    把守坊門的禁軍仍在放肆大笑,韋娢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又一跺腳,這才扭身上馬離去。


    直到韋娢的身影隨著馬蹄聲的遠去而消失在街角盡頭,坊門內一個肥碩的身子閃了出來,對把守坊門的禁軍虛一拱手。


    “勞駕幾位兄弟,總算將這難纏的角色轟走!”


    此人正是陳千裏,早在進入永嘉坊之前,他就發現了一路尾隨而來的韋娢。對於這個女扮男裝的宰相之女究竟目的如何,他不敢確定,但也知道此女膽識不讓須眉,似乎又對秦晉情有獨鍾,便不想她卷進來。這才讓把守坊門的禁軍故意將之轟走,以免在亂軍之中,又遭了不測。


    幾名禁軍都在竊笑,以為這是陳千裏惹下的風流債又追到了此處,都隻當緊張之餘難得的放鬆。陳千裏隻裝作看不到禁軍們的竊笑,然而卻有些難言感慨,記得他半年前隻身來到長安,人生地不熟,隻有這個韋家娘子不吝援手,對他頗有關照,想不到今日竟要令人將她羞辱一番再轟走,心中不免生出愧疚之意。


    但一瞬之間,陳千裏就僵住了。韋娢一定是偷聽到了自己與韋見素父子的談話,她擔心秦晉的處境,這才尾隨而來,現在將她轟走,以她的性格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萬一韋娢遭遇不測,抑或是壞了匡扶社稷的大事,這都不是他所願見到的。


    “來人!”


    陳千裏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立時喚來左右隨從。


    “你們四個,去將那女伴女裝的人抓回來,記住,不可傷人!”


    不論如何,也不能任由她在外麵瞎折騰。


    一句冷冰冰,硬邦邦的命令下達,四名隨從上馬離去,反倒將幾名禁軍驚得笑不出來,都在暗暗吃驚這陳長史臉變得真快。


    陳千裏深吸了一口氣,便進入永嘉坊直往太一別院而去,今夜成敗便都在此一舉了。


    ……


    韋娢縱馬原路返回勝業坊,然後又往皇城景鳳門方向而去,孰料才拐過了街口,便見韋府的馬車轔轔駛來。


    “阿妹,你,你是何時出來的?”


    一個腦袋伸出了車窗,驚訝的問道。


    車上之人卻是韋娢之兄,門下給事中韋倜。


    韋娢掃了一眼,隻見阿兄身上冠帶袍服,心中不免一動,問道:


    “阿兄這是要上朝去嗎?”


    韋倜苦笑道:“這般光景,還到哪裏去上朝?為兄也是奉了阿爺之命,去拜會太子殿下!”


    聽到阿兄韋倜的話一出口,韋娢的眼睛登時就亮了。


    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眼下正是分秒必爭的當口,與其去尋著秦晉,不如混在阿兄的車中去見太子,向太子揭穿陳千裏的真麵目,如此豈非更加直接?


    “正好,阿兄載我同去!”


    說罷,韋娢不由分說便下了馬,登上韋倜的馬車。將韋倜驚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素來行事不會循規蹈矩,不禁暗暗皺眉,但轉而見到妹妹目光中的懇求之意,心便又軟了,隻好交代叮囑她。


    “也罷,跟了去也好,省得你自己在外麵東遊西逛再遇到歹人,但有一則卻須向為兄保證!”


    韋娢喜道:“ 莫說一則,就是百則,小妹也是千肯萬肯!”


    韋倜搖頭苦笑,他拿這個妹妹的確沒有辦法,但也隻能正色叮囑。


    “此去見的是太子,阿妹但坐在車上,不得……”


    “不得亂走,亂說就是,阿妹省得!”


    不等韋倜說完,韋娢便搶著說道。


    馬車再次起行,然而走了沒有多遠便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車便又停了下來。


    隻聽車外一人高聲問道:“可見到單人獨騎?又去往何處?”


    馭者的聲音有幾分怒意,此乃宰相家的車,豈是尋常人便能攔住的?但此一時彼一時,也隻能忍氣吞聲。


    “不得見!”


    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又漸漸遠去。


    韋倜狐疑的看了一眼身側的妹妹。


    “這些人是在追捕阿妹?”


    當街攔車尋人,肯定不會是好事。


    韋娢也心有餘悸,暗想一定是陳千裏知道了自己在尾隨於他,然後遣了隨從來拿人,或者滅口!不過,她卻不想將這些告知兄長,隻笑道:“單人獨騎的多了,阿妹一介女流,值得他們當街追拿?阿兄甚的時候也知道疑神疑鬼了?”


    見阿妹矢口否認,神色間也沒有異樣,韋倜這才稍稍放心,畢竟此去身負父親與家族的重擔,於是乎心思很快又轉移了,也不去追究韋娢因何突兀的出現在街上。


    ……


    太極宮一戰,神武軍大獲全勝,三萬亂軍如土雞瓦狗頃刻間就分崩離析,不但如此,還活捉了驃騎大將軍高力士。


    秦晉立即親筆手書一封,命人送往延政門龍武軍駐地,交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


    這麽做是十分有必要的,陳玄禮在他的脅迫下將天子得罪的狠了,不敢輕易反複,但又心懷猶豫,因此才一直處在觀望之中。相信這封親筆手書,會促使此人立下決定的。


    現在,秦晉的手上又多了一個重量級的籌碼。楊國忠雖然已經不是政事堂的宰相,但在天子那裏卻是實實在在的親信臂膀,雖然近來屢受打壓,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天子對他的留情與起複之意。


    而楊國忠主導的“厭勝射偶”一案,也正是在天子的默許與縱容下,才在長安城中擴大了規模。


    如今,高力士導致的威脅被鏟除,接下來就要拿楊國忠大做文章了。此前有部下建議處死楊國忠,但秦晉並沒有同意,至少在當前,一個活著的楊國忠,要比死了的楊國忠有用處多了。


    未免夜長夢多,須得立即有所動作,絕不能再拖拖拉拉。隻是在此之前,需要先征太子李亨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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